汉子拿着几根断指离开,大门重新落锁关掉。
公孙惠冷静开口:“现在仍想留着等家里人的,我不拦。”
房间内再没有一人敢呛嘴。
元蔚顺着袖管,触碰到了公孙惠的手,心下一横,又再次握紧。
公孙惠似有所感低头问询:“怎么了?”
元蔚睁眼说瞎话:“有点害怕。”
公孙惠当然知道小殿下在骗人,她点点头:“等会带你出去杀几个人就不怕了。”
元蔚:“……”
刚刚握紧的手突然想松开了怎么办。
察觉到元蔚想要撤手,公孙惠使了小劲,将人的手握紧,逃脱不了分毫。
等房外布谷鸟开始有规律地鸣叫时,公孙惠带着人从后门慢慢撤离,剩余的影卫开始疏散百姓。
符命已经赶来,背着弓箭,手中握着淋满鲜血的长剑。
元蔚见状避开眼睛。
公孙惠未曾接过剑,只是开口道:“将弓箭给太子。”
符命一愣,随后低头取下献上:“是。”
元蔚再一定睛看向符命手上、袖子上的鲜血,不由发怵:“不不不……不要了吧。”
公孙惠松开他的手,将弓箭接过,调整箭篓背带尺寸,亲手挎到了元蔚的身上:“防身。山匪并未全部剿灭。”
影卫和百姓们四散撤退,留下无数干扰的路线。
公孙惠却不着急走,带着符命和几名影卫往山寨的正前方走去。
本想着让元蔚先离开,最后心念一动,让这位从未见过杀生的太子看看饮血宴也并不无可。
影卫已经解决了数位山匪,此时只扣住了那名被称作‘老大’的男人。
“公孙惠。”男人吐出一口嘴里的鲜血,狂笑起来,“果然是你,你竟然真的来了。”
此人死到临头,却神志疯癫。
公孙惠卸下面具,笑着说:“敢问阁下,知晓我是公孙又如何?”
男人摇摇头。眼神像贪婪的豺狼一寸寸顺着公孙惠颀长的身姿打量:“不如何,不如何。只是想到你竟能以女儿身出入宫廷内外,独揽大权,这江山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到你手中了吧?母凭子贵?还是说……”
他的视线突然转向了公孙惠身侧的元蔚:“想必这位就是太子殿下了吧?”
山匪的话引申意味十足,要不是如今身侧只有公孙惠的人,谣言早不知传到哪里去了。
元蔚沉甸甸的眼神落在那人身上,手上的弓箭攥得嘎吱作响。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公孙惠替元蔚回答。
随后退半步,走至元蔚身后,就像第一次教习他射箭那样,抬起他的手肘,舒展他的臂膀。
公孙惠挑了一根羽箭,放在元蔚的虎口处,凑近他的耳廓边,命令道:“拉弓。”
元蔚依命。
绷紧的牛筋弓绳滋滋想着。
元蔚手指上已经被勒的毫无血色。
公孙惠覆上他的手,将弓弦拉至最满。
“殿下没有杀过人。”
元蔚紧张地吞咽着口水,没力气回答。
公孙惠在他耳边笑了一声:“不要害怕。就像狸奴捉老鼠那样……”
元蔚胳膊开始发颤:“阿姐……我似乎有些撑不住了。”
公孙惠听见这声脆弱的称呼,不知道想起写什么,眸中的冷意竟有些氤氲。
“殿下要是怕,那便闭上眼睛吧。”公孙惠叹了口气,右手放弦,左手轻抬,捂住了元蔚的一双眼。
嚓——
离弦之箭飞速穿过不远处行跪之人的脑袋。
好像是骨头破碎的声音,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元蔚僵直身子,站在原地。
“文敏阿姐……”元蔚试探开口,“怎么了?”
“没怎么。”
可只有公孙惠知道,掌心轻扫过的眼睫,像一把针,正在不间断地一根又一根刺进她的心口。
否则,怎会出现如此不成调的心动。
第59章 冬夜
◎从来不舍得去染色的留白。◎
“卡——”
罗弗震耳一声吼, 在幽深的林间回响数遍,整个剧组顿时沸腾了起来。
各处紧张的演员都开始松泛,站在原地活动筋骨, 等待导演最后的指令。
“AB两组的拍摄进度挺快的,任务到今日就结束了!后天……”罗弗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哦不对,明天哈,明天就是元旦了, 给大家放两天假, 好好过节!收假后我们再拍!”
“谢谢导演!”人群中传来欢呼声。
喊卡后,几位主演都站在原地没有动过, 生怕破坏了灯光站位。
直到最后罗弗说这条过了,放假。陈陈这才窜上前,将厚厚的棉服裹在明相凡身上。
“冷不冷?”陈陈问道。
“已经麻木了。”明相凡掌心捂着嘴, 哈了一口气。
身侧突然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 手上端着一杯热牛奶。
明相凡一抬头,正是饰演符命的男二尹关言。此刻两人都是剧中造型,更别说“符命”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场景不是一般的瘆人。
“这是?”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明相凡有点不解。
尹关言现实中和符命的人设并不相同,符命本人是打碎满嘴的牙,死都不说一句喜欢的沉闷影卫。而尹关言现实待人温和,行为进退有礼, 不似符命那般戾气十足, 但也不是那种闷着不开口的性子。
尹关言笑了一声:“热牛奶。”他又将手往前伸了半截, “前段时间看你感冒, 手上还有打针留下的淤青,所以,先喝点暖暖胃。离房车停车位还有段距离。”
明相凡哦了一下,了然,正要伸手接过,一只分外白皙、骨节分明的手从尹关言的手中拿走了那杯牛奶。
明相凡顺着手的主人看去。
果不其然,是刚才导演一喊卡就消失的周爱桥。
周爱桥淡淡瞧了一眼尹关言,随后皱着眉头一口闷掉了纸杯里的牛奶——仿佛里面不是牛奶,像是82年的敌敌畏。
“谢谢小尹的牛奶。”周爱桥还装模作样地将纸杯反过来倾倒,示意对方自己喝干净了。
尹关言面色如常:“不客气的,师兄。”
是的,两人还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师兄师弟关系。
不过尹关言比周爱桥小三岁,正和明相凡同岁。
尹关言又关切地望向明相凡:“我这里还有,我重新给你倒一杯吧?”
明相凡摇摇头,看着周爱桥仿佛要吃了尹关言的眼神失笑道:“不用啦。走吧走吧,赶紧回房车,外面冷死了。”
尹关言又道:“那你走我身侧吧,风好像是从东南方向吹来的。”
明相凡又和他谦让:“哎呀,都裹得羽绒服,吹不吹风的无所谓。”
周爱桥冷着一张脸,从兜里把热水袋掏出来,气势汹汹塞进明相凡的手里,还有些咬牙切齿:“明老师暖手,千万别、冻、着、了。”
手上和胳膊陡然回暖,明相凡摸了摸暖手宝,是充电加热型的,感受这个热度,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刚充好。
明相凡抬头去看周爱桥,一瞬间没收回情绪,带着点公孙惠的悲悯:“这是你刚从房车里取过来的?”
周爱桥睨她一眼,表情明摆着是‘你说废话’。
明相凡嘴比脑子快,开口就是‘公孙式’说话:“多谢。”
周爱桥伸手,轻轻遮了一下明相凡的眼睛:“别用这种神情看我。”
明相凡打掉他悬在空中的手,吐槽道:“我要看不见路了!”
“跟着我走不就好了么。”
“我又不是瞎子跟着你走干什么?”明相凡气急,要不是顾及周围还有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早就一脚蹬上去了。
周爱桥转过脸,一脸任劳任怨:“当你的拐杖啊。不论你看不看得见,跟着我走就好。”
明相凡原本还有点沉湎在角色里出不来,看见周爱桥这日复一日的作妖,一点抑郁的苗头都没有了,现在只想缝上他的嘴,让他不要有事没事跑到她的面前。
尹关言在一旁听着,一语惊人道:“师兄,明老师刚痊愈,别气她了。”
明相凡顺嘴接过:“就是。”
周爱桥:“……”
冷淡的眼神扫过侧方的两个人,突然扯出一个笑容,随后点头:“很好。”
明相凡:“?”
三个人一边走一边各怀鬼胎,好不容易上了各自的房车,周爱桥却开始信息轰炸。
Z:过来。
Z:有话和你说。
Z:?
Z:看见消息回复。
明相凡摁灭手机,却又听见两声提示音,无奈打开微信,点了两下。
烦凡烦:TD
周爱桥卸完妆造后看到这则回信愣了片刻,随即才反应过来这是短信常用的退订回复格式。
侧躺在房车床上,正在嘎吱嘎吱吃薯片的凌杉笑了声:“怎么着,又把你拉黑了?”
周爱桥扣下手机,回身去看他:“你,起来。”
“干嘛?”
“和我过去。”
凌杉‘噌’得一下坐起来:“不是吧哥们,你过去还成,我过去干嘛?”
“问问她的……”周爱桥顿住,“情况。”
凌杉抽了两张纸擦手,投篮式将卫生纸蜷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我直接问啊?这跟直接到猪面前给人家一刀说我要吃你的肉有什么区别?”
“啧。”周爱桥瞪他。
“你看我也没用。”凌杉又吧唧一下躺回去。
“下次换个形容。”周爱桥揣上手机,套上羽绒服,走下房车。
凌杉:“……”服了这个恋爱脑了。
明相凡回到房车后便脱掉了羽绒服和古装,换了舒适的睡衣。
造型组长先来她这里拆发型。
人走后,明相凡伸了懒腰,舒适地趴在小桌板上,陈陈去登记个信息的功夫她就睡着了。
知道最近她的身体和情绪都不太好,陈陈没叫醒,只是往她身上搭了张毛毯,顺路将房车的温度调高了。
周爱桥过来时只敲了一声,门就被打开了。
陈陈极小声提醒道:“凡凡姐睡着了。”
周爱桥嗯了一声,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进去等她。”
陈陈有些为难。
周爱桥说:“我的房车已经开走了。”怕陈陈不信,又补充道,“被凌杉开走的。”
陈陈听见凌杉的名字当即放开了手。
房车从山上驶离,路上难免遇见颠簸,而明相凡,就是在颠簸中清醒的。
不过她照旧趴在桌子上,眼神孤零零看向窗外。
山野盘旋的道路上,道路两边都是茂密的树。偶尔越过一处间隙,山下的灯火人间便照进视线中。这时明相凡才觉察一些回到现实中的落地感。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玻璃上的自己。
手指和手指触碰。
冰凉一片。
玻璃上还有上一场雪遗留下的水痕。
“醒了?”房间中骤然传来一声男人的声音,惊得明相凡整个人拾起来。
她的脑袋正上方是橱柜,睡懵的明相凡根本没脑子去想房车的构造。
幸亏周爱桥坐得近,直接伸手挡在了明相凡的脑袋正上方。
隔着一层缓冲,明相凡都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更别说周爱桥用来充当软垫的手。
明相凡魂飞天外,回过神后,连忙将人的手拉下来仔细检查。
掌心生命线那处,一道通红的印子愈发明显。
明相凡焦急问道:“疼不疼?”
见周爱桥没有回答,明相凡心疼地摸摸他红印周围的皮肤,叫格挡外面的小助理:“陈陈,房车上是不是有医药箱?”
外面也没人回应。
周爱桥顺着她拉扯自己的力度,和她坐在了一起。
“我不疼。”周爱桥小声说道,“你的助理估计也睡着了,不用打扰她。”
“车上应该有医药箱的,先喷点止痛的。”明相凡推他胳膊,“起来,我找药。”
周爱桥将人摁回座位:“真的没事,你吹吹就好了。”
明相凡:“……”
周爱桥眨巴眨巴眼睛看她:“真的,不信你吹吹试一下,我觉得你比药管用多了。”
明相凡冷着一张脸:“周爱桥,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周爱桥没忍住,伸手捏捏明相凡的脸蛋:“没开玩笑,不疼。”
明相凡看着微微泛起青紫色的掌心,心一横,将手扔回去:“既然不疼我就不吹了。”
回旋镖扎到了自己身上。
周爱桥微微扭紧眉头,掌心似乎也在一瞬间恢复了痛觉,没忍住,微微‘嘶’了一声。
明相凡眼底藏着不忍心,瞪他,语气不善:“还没问你,来我房车干什么!”
“想你。”
“你再贫?”
“本来想问问你明天有没有空,没成想你睡了,所以我在等你醒来。”
明相凡:“你不会白天问?”
“万一你嫌我烦把我拉黑怎么办?”
说不过他。
明相凡调整了好几次呼吸,才心平气和:“那请问,您问我明天有没有空,是想做什么呢?”
周爱桥嘴角上扬:“想征用一下明老师的元旦。”
“干嘛?”明相凡往后挪了挪。
周爱桥往前倾,在距离明相凡还有一段距离时停了下来:“给你补过一次生日。”
明相凡没说话了。
周爱桥退回原来的位置坐好。
房车内只能听见汽车行进时的轻微轰鸣,以及偶尔传来的喇叭声。
“我们两人从未渡过一个完整的冬季。”周爱桥说道。
窗外渐渐显露出更多的灯光。
车子已经从郊外的山林开进市区,鳞次栉比的高楼从眼前划过。斑斓的光透过玻璃窗落在房车的内部。
好像又开始落雪了。
她和周爱桥相识在初夏的聒噪蝉鸣里,分别在秋冬的萧瑟枫叶中,重逢在又一年的混沌夏日……
仿佛再接着走下去——
迎来浪漫的冬,承接万物复苏的春,两人便可以走掉完整的四季。
走到白头。
在这一夜,冬夜似乎变暖了。
明相凡看他在灯火下的容貌。
眼波流转里,是明相凡世界中,从来不舍得去染色的留白。
第60章 岛屿
◎相爱是真的。◎
明相凡和凌杉撞见, 是在酒店自营的咖啡吧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