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我便和我家那二郎说了,没有生擒五十个夷狄军莫要再回家中。”
“往后到底是年青人的天下啊……” ……
谈笑风生间,面前小小的沙盘,一时间烽烟滚滚,杀气必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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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街,除却各大厂房外,还分布有占地面积不小的员工宿舍。
这些员工宿舍价格不等,因不同的户型低可至五十工分每月,高可至五百工分每月。
葛三元家租住的员工宿舍每个月便需要三百工分。
这间员工宿舍格局与传统四合院极为相似,其格局为一个院子四面建有房屋,从四面将庭院合围在中间,只从侧边开以门房进出。
这样好的一间屋子,每月的租金高达八百工分,因葛三元资历老、功劳大的缘故,才降为了六百工分每月。
即使是这样,以葛家的财政情况也支付不起,是以这间四合院一分为二,由葛家与苗家共同租用。
葛家原先住于城外的清水村附近,后来才搬到了员工宿舍。
其原因不外乎在于葛家现在的当家人葛三元。
葛家原先便是开铁匠铺的,葛三元现年五十八岁,打铁就打了不止五十年。
后来夷狄入侵,边关城沦陷,铁匠铺也理所当然地没了踪影。没有安家居所,温饱也成了问题,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可惜唯一的儿子没有打铁天赋,自己一身打铁本领传承不下去。
不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不仅等到了谢卫国带领边关军驱逐夷狄,还等到了少夫人重建边关建起了炼铁厂。
铁器,是多重要的东西啊!
铁能造器,有了铁造的锄头、耒耜,可以大大提高耕地效率;铁亦能制剑,而剑就是将士们保家卫国的武器。
不提这些,以葛三元和铁打了数十年的交情,他也早已把铸铁当成了自己的一生好友、终身事业。
炼铁厂炼铁资源丰富,葛三元到了这里以后,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待在里面和铁为伴。
炼铁厂所在本就偏僻,葛三元年纪颇高,又总是夜半三更才悠悠从炼铁厂出来踱步回家。
葛家人哪敢让他走这么远的夜路,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在员工宿舍租了一套房。
后来见住在员工宿舍实在方便,索性一家人都搬了过去。
这日戌时过两刻,天色蒙蒙,许是马上就要天黑了。 葛老太往自家院门口望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到一个头发发白,半佝偻着腰的精瘦老头不紧不慢踱步而来。
葛老太立刻横眉一竖:“葛三元!打铁能当饭吃是不是?下次要是再这么晚回家,就活该你饿上一整个晚上!”
葛老头依旧慢吞吞的不慌不忙:“隔壁苗老头比我还晚出来,现在许是还没出炼铁厂的大门呢,着啥急。”
进了屋,看到桌上果然放着葛老太给自己留的晚饭。
葛老头洗了手,拿了筷子,不顾一旁葛老太瞪人的目光,坐下美滋滋吃了起来。
嗯,这馒头又暄又软,好吃得紧。
再夹一筷子桌上的小菜,入口脆实、咸香适宜,当真是快活似神仙。
数月前在山上挖草根、吃树皮的时候哪曾想还能过这种神仙日子啊。
葛老头抬起头:“你吃过没有?要不要再吃点儿?”
葛老太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不吃!”
见葛老头只顾着自己吃得欢,她在一旁坐了下来,也不说话,只时不时看他一眼,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
三息过后,葛老头叹了口气,放下手上咬了一口的馒头:“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吧,憋着也不嫌难受。”
葛老太这才开了口:“你……听说你拒绝了少夫人让你去玻璃厂的事?”
葛老头嚼吧嚼吧两口嘴里的馒头,口齿不清:“我就知道你要提这事儿。”
“跟你说话我也不兜圈子,说得难听点儿,那玻璃厂就是个哄人开心的玩意儿,我去那干啥?”
“可,那毕竟是少夫人的命令,就算那个玻璃厂是建了让少夫人开心的,你也不能拂了少夫人的意啊。”
葛老头垂下了眼皮,没说话。
葛老太还在继续:“没有少夫人你吃啥?喝啥?还炼铁呢,早不知道在哪个土堆里凉快去了。哪还能像现在一样,住在这么宽敞的房子里好吃好喝供着。”
葛老头的嘴角嗫喏两下:“可我炼铁不也是为了边关……”
他的声音很小,在葛老太的唾沫星子下索性闭上了嘴。
事实上,他也觉得自己这事儿做得不厚道。
可他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有几年铁可以打,手下几个徒弟又没练出来,让他现在去干别的事儿,可不就百般不乐意嘛。
“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以少夫人对我们天大的恩情,就算是让你用铁给她打一个玻璃出来你也得去做!”
……
葛老太还在激烈输出,葛老头索性脖子一梗:“让我葛三元把这条命给少夫人都行,但是在还能炼铁的这时候我还就非得耗死在炼铁厂不可!”
——
“葛大爷言重了,命是多宝贵的东西,大家可都得好好收着才是。”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道清澈的女声。
听着还有那么点儿耳熟——
葛三元和葛老太同时朝门外看去,只见站在门口那位面容精致、气度非凡的少女不是少夫人又是谁?
两人连忙起身行礼,被盛玉拦了下来:“今日乃是有事来找葛大爷帮忙,不必行此重礼。”
似乎是自知愧对盛玉,葛老头磨磨蹭蹭不肯起身。
微微抬起头,葛三元一眼就看到了落后于盛玉一步,正力图把自己往一旁士兵身后藏的邻居——苗老头。
要说这葛家和苗家之间的渊源,可是由来已久。
作为边关城中唯二的两家铁匠铺,双方向来是王不见王、互相看不惯的状态。小的时候就开始比谁先学会打铁,后来比谁铁打得更好。铁匠铺还在的时候比销量,一同进了炼铁厂后比工时。 比来比去,非得争出个输赢不可。
就这样两个争了数十年的人,不曾想后半辈子居然做起了邻居,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心下纳闷苗老头怎么会和少夫人走在一起,似乎想到什么,葛三元睁大了眼看向屋外因为身形肥胖,在士兵身后露出了大半个身体的苗四方:
“好你个苗四方,说好一起坚守炼铁岗位不动摇,你居然做了叛徒!”
第六十二章
三人于圆桌落座, 盛玉居中,左右两边各坐着葛老头、苗老头。
在场众人皆清楚盛玉此行的目的,葛三元和苗四方低着头, 在心中打着腹稿想着一会儿少夫人开口该怎么拒绝。
等了一会儿, 盛玉却全然当没有这回事似的, 葛三元和苗四方在一旁紧张不安,她却细细品起了葛老太送来的茶。
盛玉好茶, 边关不是产茶的好地方, 现有的茶叶大部分是谢司走南闯北寄回来的。
她现在喝的便是其中一种——商南泉茗。
这茶外形细嫩, 叶底黄绿明亮, 品之滋味鲜醇,细闻还有一股嫩栗香气。
的确是好茶。
茶叶不管在哪都是奢侈品,葛家这一小罐商南泉茗还是因为葛老头在炼铁厂业绩优秀, 得到的每月奖品。
茶叶一到手, 就被葛老太当宝贝藏了起来,平时看得比眼珠子还紧,就连葛老头想偷偷尝尝味道都找不到地方。
今日盛玉到访,葛老太才喜滋滋地把这罐茶叶抱了出来。
好茶在侧, 茶香袅袅间,葛三元和苗四方却丝毫品味不出茶的香味, 内心反而越发煎熬起来。
两人同时抬起头,正待开口,看见对方那张老脸后, 又同步冷哼一声,齐齐扭过头别开了眼。
盛玉慢悠悠喝下一口茶, 茶杯与茶托碰撞,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
微微抬眸, 盛玉全当没看见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她缓声开了口:“两位师傅,想必你们也清楚我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其余的话谢迩已经和你们说过了,我也不再多言,要不要在玻璃厂上工,此事全凭你们的意愿。不过——明日还请两位随我一同前往玻璃厂一趟。有些事,还是得亲自看过之后再做决定,你们觉得呢?”
迎上盛玉的视线,两人眼神躲闪。
盛玉并不强制要求他们去玻璃厂上工,这样温和宽容的态度,反而叫两人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葛三元和苗四方对视一眼,齐声回道:“行,那我们俩明日就和少夫人走这一趟!”
不就是去玻璃厂看看吗,虽然会耽误他们小半天在炼铁厂的工时,但总算可以理直气壮地拒绝少夫人了。
——至于看过之后就改变主意?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葛三元和苗四方对自己很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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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巳时。
往常冷冷清清的东街玻璃厂此时却一早就变得闹哄哄了起来。
“——你这小子,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要用巧劲,巧劲知道吗?你这样是生怕这玻璃瓶做出来不够丑吗?”
被师傅耳提面命教导的李立讪讪松开手里的吹管,任由葛三元接过,接下来的一幕仿佛就像是变魔法似的。
明明同样是第一次接触这种工具,吹管另一头的玻璃溶液却一改方才的调皮难驯,在葛三元手上变得异常听话,大小圆扁全凭他的心意变换。
得心应手的场景把在一旁观摩的李立看得目不转睛。
另一边,苗四方正爱不释手地摸着地面上摆放着的已经成型的大块玻璃。
——在一边做着葛三元和苗四方思想工作的同时,玻璃厂的工作也并未停滞下来。
城内用水泥重新修缮的房屋急需一批用玻璃制成的窗户用以安装,是以玻璃厂的工人们都在夜以继日赶制一批普通的平整大玻璃。
这种用来做窗户的玻璃无需多精妙的技术,工人们很快就可以上手。
苗四方等人是边关除玻璃厂工人外第一批见到玻璃成品的人。
乍一进门,他与葛三元连同身后跟过来看热闹的炼铁厂“学生”们便被玻璃厂内花样百出的玻璃溶液成型制作技术看花了眼。
黏稠又软乎乎的玻璃溶液就像泥土一般,可以任由捏圆搓扁变成各种形状,看得人啧啧称奇。
葛三元和徒弟李立正在制作的玻璃工艺过程叫做“吹制”,所需工具只需一根吹管,其他全凭制作师傅的手艺。懂行的师傅在挑起一团玻璃溶液后,能在模具中边转边吹。这种技术主要用来制作玻璃泡、瓶、球等。
另有“拉制”技术,一名工人负责吹,在玻璃溶液被吹成小泡后,再由另一名工人用顶盘粘住,两人边吹边拉,主要用于玻璃管、玻璃棒的制作。
刚从熔炉里取出来的玻璃溶液呈现出温暖的橘黄色,这个阶段也是溶液质地最软的时候。
紧接着玻璃溶液开始迅速冷却,呈现出来的是透明黏稠的状态,从外表上看起来闪闪发光。
玻璃制作师傅得趁玻璃溶液尚未完全冷却的时候利用各种工具技巧使溶液变成想要的形状,若是溶液冷却过快,则需要将尚未成型的玻璃制品再次放入熔炉中进行高温熔化,这一步往往需要重复很多次,极其考验制作师傅的技术和体力。
目前玻璃厂的制作师傅们都还不曾利用吹管做出一件完美的玻璃制品,在苗四方被摆放在地的玻璃窗吸引视线的时候,葛三元则率先迈向了一旁的熔炉。
使用吹管需要靠巧劲,打铁多年的葛三元最不缺的就是巧劲。在了解完吹管的使用方法后,他直接从熔炉中挑起了一团玻璃溶液开始摆弄起来。
别说,看起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几刻钟过后,葛三元娴熟的动作已经完全看不出是第一次接触吹制技术。
他在一边玩得高兴,全然没注意到身后苗四方惴惴不安的眼神。
——苗四方觉得,葛三元可能要比他先当上叛徒了。
“你觉得这些玻璃做得怎么样?”
一旁,清冷的嗓音淡淡响起。
苗四方起身回话:“十分……奇特。”神奇且特别。
苗四方道:“不曾见过这种材质的人绝对想不到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是这个样子。”
玻璃不似琉璃那般流光溢彩,变幻瑰丽,但这份通透恰恰是现在的边关人民所需要的。
在知道这些成品玻璃会被送去制成窗户后,苗四方不得不感慨少夫人的巧想多思、为计深远。
若是盛玉知道苗四方心里在想什么,她一定会补上一句,要是玻璃制造工艺发展起来,它的美观程度未必比不上琉璃。
另外,除了窗户之外,她想利用玻璃制成的东西可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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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夏与夷狄的交界地区,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山脉,名为“关山”,这条山脉分布范围广阔,山区内大大小小的山岭更是不计其数,乃是大夏北方边防的天然屏障。
因为地势崎岖,这里向来人迹罕至,十分寂静。
这日,其中一条峡谷的两侧高地上,忽然见有人影攒动。
他们动作幅度微小,正在缓步匍匐前进,借由山体掩蔽,一时还真发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