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玉站起身,拍了拍手,常用的小黑板又被推了上来。
一块方形的木板上简单浇筑了一层水泥,至于用来书写的“粉笔”则是用石灰石煅烧后得到的碳酸钙代替。
关于放大镜聚光点火的原理、何为光点、如何找到最为适宜的角度……
清冷的嗓音回荡在耳边,在盛玉的讲解中,众人头一点一点,听得似懂非懂。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用放大镜引火成功,流传在边关城中的“神女”传闻渐渐平息了下去。
——至于彻底破除迷信、揭露神鬼之说?
人心中有信仰不是一件坏事,只要没有人拿这种事装神弄鬼,盛玉不打算插手太多。
事实上,即使知道了“引天火”是有科学根据后,依旧没有消除边关百姓把盛玉当作神祗看待的想法。
百姓们不懂什么是“科学”,他们只知道懂这么多知识的少夫人在他们心中,也和神祗无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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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城,槐花巷,清风书舍。
自从经历柳老爷因误将菌菇与茄子同食闹出腹泻一事后,清风书舍也算是把名气打了出去。
时人好吃菌菇,却对菌菇知之甚少,谁都不想因此莫名其妙失了性命,是以手上有些资产的,都会买上一本《菌菇识别手册》备着。
《手册》的价格颇为昂贵,但拿在手上之后,方能感觉到此物的物超所值。
不说其中内容稀奇珍贵便能抵那五十两银子,但见那书册纸张质量颇佳,印刷精美,甚至书中还附有图画以供参考查看,相比起当下常见的内容只有密密麻麻的文字的书籍来说,吸引力强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见清风书舍的《菌菇识别手册》卖得好,也有其他书舍想要模仿,但除去纸张的成本后,根本不够资金请来画师临摹那些图画!
——《手册》只卖五十两银子一本,只有那些试图抄袭的书舍老板知道这有多么薄利!
也有人眼红清风书舍书籍大卖,见这间小书舍开设在一条偏僻寂静的小巷子里,料定书舍背后无靠山,于是暗搓搓搞些小动作,或是找人来闹事,或是想搞些小偷小摸,谁知却全被那书舍老板挡了回去。
据说其中闹得最凶的县丞之子还因此被自家老爹抽了十几鞭子后关在家中禁足,现在都还没被放出来呢!
于是城中都盛传清风书舍背后有人的说法,倒叫那些蠢蠢欲动之人不敢轻举妄动了。
清风书舍就这样慢慢在朝城站稳了脚跟。
后来,清风书舍逐渐会出售一些特制纸张,这些纸张质量极佳,样式新颖,且附有特殊图画于角落,或梅或兰,或竹或菊,一经上市,便收获了众书生、文人的喜爱。
——据说只要集齐四君子纸张套装,还能获赠一份非卖特殊礼品。
更为人称道的是,清风书舍推出了一种名叫“维艾披”的会员制度,入会即可享受所有商品九八折的优惠,高级会员还能打九五折!
家中有个读书人本就费钱,那些富商、官员虽有资产,但也不允许家中子弟随意挥霍钱财,得知他们竟花费高价去购买一些华而不实的纸张后,气得差点没把孩子的腿给打断。
再一了解,这纸张质量可真好啊,丝毫不洇墨,用来记录自己兴之所至的随笔最为合适不过。
亦或是与友人之间的信件——梅花高洁、兰花淡雅、青竹正直、菊花飘逸,带有印花的信纸,何止一个风雅可言?
刘县丞就曾经用一张印有青竹图案的信纸写信给正在平城任职的老友,对方收到信后连连追问他信纸的来源,刘县丞再一了解,嘿,原来这种纸张居然是朝城所特有的。
这下他可得意得要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人无我有,人有我优,爽感不外如是。
买!买!买! 于是城中各位富商、老爷一琢磨——为了省钱,还是充个高级“维艾披”吧!
越来越多人成为清风书舍的高级会员,而拥有如此多高官贵族客户的清风书舍,在朝城的脚跟越站越稳,名气也越来越大。
不过清风书舍有一点极其为人诟病,那就是——商品供应不足。
尤其是在客户越来越多的情况下,清风书舍出品的货物也越来越难买到。
于是在槐花巷中,便经常能看到某个高门大户家的小厮在附近游荡,这些人都是在守着清风书舍有无新的商品上架的。
这日,清风书舍照常在辰时一刻打开了大门。
不少穿着粗布衣衫的小厮涌入,他们惊喜地发现清风书舍居然上新了!可这上新的货物却让他们犹豫不决,迟迟不敢下单。
原因正在于,这种东西他们之前从未见过。
不,也是见过的,便是各个女眷梳妆台上必有的一件物品——梳妆镜。
可他们从未见过影像如此清晰的梳妆镜呀!
——买?还是不买?
第六十四章
要问有哪类人的钱最好赚?
——一为学生, 二为女人。
在造纸厂与印刷厂正式建成后,盛玉就在琢磨怎么使两者结合效益最大化——
以从前的经历来看,学子们最抵挡不了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文具, 带有印花图案的纸张便是其中一种。
迎合古人对于“四君子”的推崇, 盛玉率先推出了一批以“梅、兰、竹、菊”为印花图案的纸张, 一经在清风书舍推出,果然供不应求, 引起了热烈反响。
再就是各种类型的话本。
描写贫寒书生与没落贵族少女悲惨爱情故事的传奇小说《莺莺传》;以写实主义描绘各类人士对于“功名富贵”不同表现的讽刺小说《儒林外史》;以写花妖狐魅、畸人异形著称于世的志怪小说《聊斋志异》……
在娱乐产物匮乏的古代, 话本乃是人们为数不多的消遣, 更别说清风书舍出品的皆是华夏文学上下五千年所凝聚的精华所在。
待以后资金充裕、技术成熟, 还能生产出漫画、连环画,通篇图画就连尚未启蒙的孩童也能毫无障碍阅读。
如此一来,老少皆宜, 真可谓将所有年龄段的钱袋子一网打尽。
边关生产的高级印花纸张与话本目前只在朝城有售, 一是考虑到数量较少的纸制品并不适合长途运输,是以谢司只携带了部分样品用于推广销售;二则是边关当前的生产力发展并不足以支持当地百姓购买此类娱乐产品。
没想到此举竟然意外迎合了饥饿营销策略,在朝城人民自得人无我有时,其他都城的文人雅士一边花大价钱购买朝城纸张的同时, 一边高声呼吁清风书舍尽快将分店开到他们城都去。
——关于这个想法,盛玉不能说没有, 但可惜的是,目前的资金并不足以支持她实现这个目标。
况且,朝城是大夏最为繁荣的一个城都, 朝城人民的羊毛又哪是区区几份印花纸张和话本就能薅够的?
将清风书舍五月的收支报表放回桌面,盛玉顺手从一旁拿起一个不过才巴掌大小的铜制小玩意儿来。
这个东西拿在手上冰冰凉凉的, 铜制面印有花纹,略微有些硌手。圆形的物件, 一只手就可以完全包裹住。
翻个面,使铜制面朝下,再一看,手心里的东西赫然是一个小镜子。
正面为镜,反面为铜,直径不过五厘米。
由玻璃制成的镜面,映出的人影每一根发丝和眉毛都清晰可见。
这个便是由玻璃厂最新制造出来的产物,也是即将发往朝城,进一步打开女性市场的商品——玻璃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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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城,薛府。
作为户部尚书,薛文成所住的府邸院房足有二十间之多,芙蓉院便是西房最为宽敞的一间院子。
明亮的房间中,一女子正在对镜梳妆。
古语有言:女为悦己者容,古往今来,爱美皆是人的天性。
面脂、口脂、妆粉、画眉墨……梳妆台前摆满了各类化妆品,光是口脂便不止三样。另还有专门用来存放首饰的首饰盒,打开后,金光闪闪,宝珠璀璨,着实引人注目。
梳妆镜上映出少女的面容,看着不过才十六、七岁的年纪,闭着眼,一张巴掌大小的脸上,弯眉、红唇、尖下巴,生得颇为貌美。 一旁有个身着绿衣的侍女正在为她上妆。
侍女纤细的手上,正拿着一柄细长的利刃,小心翼翼地靠近少女的眉尾处,轻轻地刮着。她的手战战兢兢的,正在小幅度地发着抖。
显然,刮眉是一件技术活儿,但也极其考验刮眉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心稳手才能稳——但见侍女的手微微一抖,那人的眉上立刻沁出了一颗小血珠。
“嘶。”
薛娉婷吃痛轻呼了一声,她睁开眼,眼中厉色毕现,生生破坏了那张本还算端正的脸上的美感,便见她一下抬起了手,早已跪倒在地的绿衣侍女下意识偏头想躲,在见到她紧皱的眉头后,又发着抖,强忍着害怕主动把脸凑了过去。
“啪——”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侍女的脸上立刻多了一道细长的红口子。
薛娉婷冷冷看着正跪趴在地、低着头强忍着不敢发出哽咽的侍女绿荷,伸手轻抚了下微痛的眉:“要不是怕误了长宁公主的宴会,今天就不是一巴掌的事儿了。”
“红梅,你来继续给本小姐画眉。”
“是。”
身后立马有一身着玫红色衣裳的侍女走上前来。
她看也不看地上跪着的绿荷一眼,扬着一张笑脸,从桌上选了一盒画眉黛。她的手很稳,不过几息的功夫,就为薛娉婷画好了一双柳叶眉。
黛是青雀头黛,颜色深灰,红梅画眉的技术十分不错,一双柳叶眉画得十分标准,只是在薛娉婷略显尖细的脸上,看着却不那么自然。
薛娉婷看着倒很是满意。
她凑近了桌上的梳妆镜,侧过脸左看看右看看,一张精致漂亮的脸上因为跋扈之色看起来有些刻薄。
换好了一身艳红衣裳,整个人又显得张扬了几分。
此次举办宴会的主人是当朝长公主长宁公主,为了避免掩盖主人风头,宾客的着装本不应如此艳丽,薛娉婷却似全然没有意识到这点。
对着梳妆镜,薛娉婷满意地转了个圈。
突然,她的脸又冷了下来。
薛家大小姐喜怒无常早已是一件人尽皆知的事,纵使是伺候了她多年的婢女,也没有一个不害怕她的性情的。
这几人中,唯有贴身侍女红梅仗着薛娉婷往日的宠爱还有几分胆量。
“扑通”一声,红梅立刻跪倒在地,壮着胆子开了口:“小姐,可是对今天的妆有哪里不太满意?”
薛娉婷斜睨她一眼,语气轻飘飘的:“起来吧,动不动就下跪,要是传出去还以为我怎么虐待你们了呢。”
“外头人传的都是一些不实之言,府中谁人不知道小姐待人都是极好的。
红梅低着头起了身。
对于红梅的话,薛娉婷只哼笑了一声,又道,“今日这妆化得,倒还不错。只是这镜子,当真是看了便使人心烦。”
红梅试探着抬起头,看了过去。
梳妆台上,正中间摆放着一面铜制的梳妆镜,镜子背后与周边刻有各种花纹,纹饰考究、辞铭温雅,华丽的图纹与美观的形态足以看出这面镜子的制作工艺有多么精湛。
若说有什么不好的,那便是这镜子颇大,也重。
当然,镜子就该摆放在梳妆台上,也不会有人想要把镜子随身带在身上就是了。
这面镜子还是薛夫人在薛娉婷十五岁生辰时送给她的贺生礼,这两年来薛娉婷对此一直颇为喜爱,红梅搞不懂她今日为何突然有此一说。
再看过去,但见镜子表面已经隐隐泛出了黄绿色,镜面略有些斑驳,人影映在其上看起来模糊了不少。
红梅恍然大悟,她下意识又想跪地,但一想到方才薛娉婷的话,到底还是止住了动作。
红梅俯身低着头回道:“是奴婢们疏忽了,竟有些时日没请人来为小姐打磨镜面,奴婢现在就吩咐下去。”
薛娉婷面上的表情还是不甚满意的样子。
古往今来,世人所用的铜镜皆是以青铜铸造而成,铜镜表面一旦与空气接触时间长了,便会逐渐变得黯淡无光,需要专门的磨镜人将铜镜打磨光洁。所以隔上一段时日,薛夫人便会让磨镜人来给府上女眷打磨镜面,只是这段时间竟好似全然把这件事忘记了似的。
究其原因,不外乎是忙着薛平永入学国子监一事。
薛平永乃是她一母同胞的哥哥,两人之间的感情虽不算亲近,但对这个哥哥,薛娉婷也是尊敬崇拜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