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段时日,薛母竟因为他而忽视了自己,薛娉婷心里便有些不满了。
“算了算了,”薛娉婷不耐烦地看了红梅一眼,“这种事情让别人去就行了,你就别去了,赶紧同我一起赴长宁公主的宴会才是正事。”
红梅点头应是。
说起来,当朝长公主长宁公主乃是最受大夏皇帝喜爱的一位公主,长宁公主本人更是琴棋书画皆通,乃是一个有名的才女。
近日,清风书舍所出售的话本在朝城盛行起来后,长宁公主便成为了它们的忠实顾客,为此还经常发起宴会,邀请各府小姐探讨关于话本中的内容。
今日这场宴会也是如此。
前几日清风书舍新发售了一本名叫《牡丹亭》的话本,甫一上架,便被各家小姐抢售一空。
而这本由汤显祖所著的《牡丹亭》,也成了朝城近日来最为闺阁小姐们所津津乐道的事物。谁若是没看过,说不上一两句关于其中的内容,谁就会被其他小姐们认为是落伍之人。
想到这里,薛娉婷眼中一抹得意之色闪过:“最后一本《牡丹亭》被我买了,我倒要看看没有看过这本书的魏语珊在今日这场宴会上还怎么出风头。”
太傅之女魏语珊,和薛娉婷向来便是死对头。
魏语珊看不惯薛娉婷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作风,薛娉婷则认为魏语珊装腔作势,更是厌恶她因那些文人评出的才女之名,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说起来,两人关于这本《牡丹亭》还有一些小摩擦。
那日薛娉婷去往清风书舍的时间本不算早了,好在书架上还有最后一本《牡丹亭》摆在那,正要下单之际,旁边却急急忙忙传出来一声“老板,这本《牡丹亭》我们小姐要了!”
应声看过去,与这个婢女同行的人不是魏语珊又是谁?
要是那日是长宁公主亲自前来,薛娉婷还有让一让的道理。
——至于死对头魏语珊?
薛娉婷只恨当时书架上没有两本《牡丹亭》摆在那,不然她非得两本全买了不可。
“——去把我那本《牡丹亭》拿来,一同带去宴会。”
薛娉婷走出两步路,又回过头,“给我小心些,要是被我发现有哪里污损,可得紧着些你们的皮肉。”
第六十五章
长宁公主自十五岁后便出宫开府, 这场宴会便是设在了位于皇宫脚下的公主府。
身为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公主,长宁公主府的占地面积之大令人咋舌。
广亮门,高台基, 门口空间十分之大, 门外配有马石与栓马桩, 门簪上书“平安长宁”四字。
恢弘开阔,富丽堂皇。
不管来到这里多少次, 薛娉婷都难掩心中的艳羡。
将宴会请柬交由门房, 薛娉婷这才有了进府的资格。
她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长宁公主因自幼眼睛有疾, 本不喜与外人来往, 后来话本流行后,这种情况才有所好转。朝城贵女也以能收到长宁公主的宴会请柬为荣,因为这不仅仅代表了家中在朝中的地位, 更是长宁公主对她们本人才情的一种认可。
穿过弯弯曲曲的长廊, 在府中仆人的带领下,薛娉婷慢慢走向了位于荷花池上的一座小亭子。
尚未走近,已然能听到亭中贵女们的交谈声:
“要我说,那张生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负心汉, 许了莺莺承诺却不曾做到,后来与别人成亲后竟还有脸回头找她。”
“我倒觉得张生是始乱终弃了没错, 可那崔莺莺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哪有好人家的姑娘会,会大晚上跑去别人府上自荐枕席的!”
“哎, 亏我看前话本的半部分时还以为张生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呢,没想到他居然……”
……
“哎姐姐们, 先别争论这件事了,最近清风书舍新出的《牡丹亭》你们可看了?”
“那自是看了的, 话本一出我便差人买了,一共两本,一本翻看,一本留着收藏。”
“我觉得汤显祖写的这本《牡丹亭》要比《莺莺传》好看些,前几日看时我便被杜丽娘和柳梦梅之间深厚的爱情感动得整宿未眠,近几日又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呢。”
“也不知那杜丽娘与崔莺莺哪个更貌美一些。”
“总之我宁愿嫁予柳梦梅也不愿遇上那个张生。”
……
在听到亭中众人谈论《牡丹亭》时,薛娉婷心中一喜,她这次来可是做足了功课,今日必能大出风头,想到这里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薛娉婷的到来令亭子里原本笑闹的场景停顿了一瞬,随后众贵女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开始和薛娉婷问好寒暄。
薛娉婷颇有些敷衍的应了,在看到长宁公主不在场时,她的一腔热情便有些冷却了下来。
环视一圈,竟也没见到魏语珊的身影,平日里这种场合她最爱早早来出风头,今日也不知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旁人的话,薛娉婷不断左顾右盼寻找着长宁公主的身影。
终于,长廊尽头,有粉色长裙的裙角划过,那是长宁公主平日里最喜爱的着装颜色,薛娉婷微微低下了眉,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开始更热情地参与到旁人的讨论中去:
“《牡丹亭》我近日也看了许多遍,不过我倒不觉得杜丽娘与柳梦梅二人之间的爱情有什么值得歌颂的地方。”
“哦?娉婷你对此有何见解?”
薛娉婷仰了仰头,微微放大了音量道:“难道你们不觉得吗?那杜丽娘在不曾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情况下便与一从未见过面的男子私定终身,这不是罔顾礼义廉耻又是什么?”
看见在座其他贵女露出或惊讶、或若有所思的表情,薛娉婷眸中有得意之色闪过,她又接着道,“那汤显祖指不定是个比张生还贫苦的落魄书生呢,想想杜丽娘乃是一个高官贵女,而柳梦梅不过是一介贫寒书生罢了,既无权无势又无财,真不知道那杜丽娘看上他什么。我看呢,不过是这个叫汤显祖的人对某个贵女求之不得,才臆想出这么一个故事来呢。”
贵女们仿佛都被薛娉婷一席话说得陷入了沉思,这时,两道清脆的鼓掌声响起,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众人循声看去,便见身着粉色衣裙的长宁公主在侍女的搀扶下款款而来:“薛家小姐这种说法本公主还是第一次听说,倒是颇有新意。”
薛娉婷面上一喜,又立马掩盖了下去,赶紧起身和众人一起向长宁公主行礼。
长宁公主性情一向随和,她稍稍抬了抬手:“既是一起来参加宴会探讨话本的,便无需多拘泥于礼数,大家各自落座畅所欲言吧。”
她又看向薛娉婷:“薛小姐不如再多说说你对《牡丹亭》这本话本的看法?你方才所言本公主竟从未想过,如此看来倒也不失为一个解读此书的新角度。”
“是!”
薛娉婷喜滋滋起身,被长宁公主在这么多贵女面前点名表扬,她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薛娉婷继续侃侃而谈:“《诗经》本是一篇高雅之作,那杜丽娘看了‘关关雎鸠’一篇,竟能徒生情丝。再者,她与那梦中男子不过才第一次见面,竟就能与他行那云雨之事,诸位不觉得杜丽娘的行为未免过于放荡了些吗?”
“——要我说,这杜丽娘说得难听点,简直和□□无疑!”
听到这里,长宁公主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打断她,薛娉婷还在继续她的高谈阔论:“柳梦梅在未中状元时也不过就是一要啥没啥的穷苦书生罢了,我看杜丽娘真是瞎……”
长宁公主轻轻“啧”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已然不耐,薛娉婷却似全然没看到似的,依旧眉飞色舞讲着自己对于《牡丹亭》“独到”的见解。
瞥见众人或平淡或看好戏的目光,薛娉婷挺直了腰,扬了扬下巴,只当这些贵女们是嫉妒自己得了长宁公主的另眼相待。
还待继续,这时,却听得长廊处遥遥有声音传来:“各位姐妹们,远远便听得这边好生热闹,倒是我来得不巧了。”
走得近了,乍然看到坐在首位的长宁公主,魏语珊连忙请安告罪:“不知长宁公主在此,还请公主原谅语珊方才的无礼。”
长宁公主没有计较,她悠悠偏过头看向她,说了一句:“魏小姐,怎的现在才来?”
魏语珊在长宁公主身旁侍女的示意下站起,回道:“回公主,语珊路上有事耽搁了,还请公主见谅。”
长宁公主没有说什么,转过头瞥见一旁站着的满脸郁色的薛娉婷,她眼睫微垂,忽的问了一句:“我们方才正谈论到清风书舍近日新出的话本《牡丹亭》,薛家小姐对此颇有见解,你可有不同的看法?”
魏语珊抬起头看了站在众人中间的薛娉婷一眼,正巧看到她眼底掩饰不住的得意,魏语珊微微低下了头,以手绞着帕子,似是有些为难道:“回公主,语珊近日还不曾拜读过这本话本。”
“哦。”
长宁公主颇有些意兴阑珊地抬了抬手,示意魏语珊落座,“既如此……”
忽的,她似看到了什么新奇物件,微微眯起了双眼。
长宁公主在座位上坐直,看着魏语珊挂在脖子上的物件说道:“你这是什么新奇的挂饰?怎么还似闪着光。”
魏语珊道:“这便是臣女路上耽搁所为之事。”
一边说着,魏语珊一边把挂在脖子上的东西取了下来拿在手上:“这是清风书舍新上架的一个小玩意儿,此物一面由铜器制成,刻有花纹,样式图案颇有新意;另一面则更加新奇,语珊也不知由何材质制成,不过此面颜色锃亮,清晰无比,比之铜镜还要清晰几分。”
“且据清风书舍老板所说,此物一直都能保持清晰,无需像铜镜一般隔几日便要由人磨镜。”
“哦?世间居然还有如此物件?”长宁公主瞬间来了兴趣,“呈上来给我看看。”
魏语珊将手上的小挂镜交由侍女,由她呈递给长宁公主。
拿在手上,长宁公主更觉得此物制得巧妙。
铜制面应该是背面,不同于常见的荷花、莲花等物,此物虽然也能看得出是花,却不知是何花,虽未亲手触碰,却能从工匠的勾勒中感受到此花的蓬松,思及此,长宁公主不觉一愣,这世间当真有花的触感会是蓬松的吗?
“老板可有说背面刻的是何物?”
“棉花。”魏语珊回道。
长宁公主低头,“棉花,竟还有这种花,倒是从未听说过。”
翻过镜子的另一面,亲眼所见之后,长宁公主对于魏语珊方才所言更有感触。
不自觉将镜子凑近,长宁公主清晰看见自己脸的映像出现在了镜子里,那个画面是那样真实,脸上每一个毛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要不是深知自己并无双胎姐妹,长宁公主恐怕要认为镜子里出现的是另一个自己。
“这镜子……”长宁公主喃喃,“倒是有意思。”
将东西交还给魏语珊后,周边不少人都凑了过来,迫不及待想见识一下此物件的神奇。
“这东西叫什么?”
“——随身镜。”
“随身镜?如此精致小巧,倒当真便捷可随身携带,这名倒也取得切实。”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哇,这镜子镜面虽小,倒真是比我那梳妆镜要清晰许多。”
“哎呀,今日我的口脂怎么不小心涂出了稍许,元姐姐你也不告知我一声,倒叫人笑话了去。”
“行了行了你们也看了许久了,该轮到我们了吧?”
“别急嘛,好姐姐等一下,再让我看一会儿。” ……
站在一边不动的薛娉婷此时看起来倒有些格格不入了,她撇了撇嘴,又想一起凑过去看,又过不去自己心里这关。
最终只语气泛酸地嘀咕了一句:“不就是面镜子吗?有什么稀奇的。再说了,这么小的镜面,于化妆又有很用?华而不实,只可用来取乐的小玩意儿罢了。”
闻言,魏语珊只淡淡轻笑一声:“我这随身小挂镜的确不适宜化妆之用,不过不代表清风书舍没有其他样式的玻璃镜啊。”
一语激起千层浪。
瞬间,正在争夺小镜子照面的贵女们都抬起了头来:“魏小姐,此言当真?清风书舍还有些何种样式的镜子?”
长宁公主也起了兴趣,身体微微向前倾做出愿闻其详的姿势,就连方才还在说着“不过如此”的薛娉婷,魏语珊也能从余光瞥见她时不时探过来的视线。
魏语珊以帕子遮掩又是一笑,这才开始一一道来:
“其一自是我手上这个可以当作挂饰挂在脖颈上的小挂镜了,若是不喜这挂绳,也可将它取了或换了,拿在手上或放在兜里都是可以的;其二便是方才与薛小姐所说的,可用于梳妆台上的梳妆镜。大小我且看过了,与现在屋中所用的一般无二,若是想要大些或小些,也尽是可以的,只管同老板说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