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有一个面相看起来颇为凶狠的男人紧紧盯着母女俩，旁边一个半大的男孩脸上是同样不耐的表情。
见母女俩朝他们走了过来，两人的眼神躲闪，往人群中又钻了钻，似乎想要撇清和她们的关系。
盛玉看在眼里，轻哼一声，眼带嘲讽。
重男轻女的家庭她不是没见过，但像这户人家一般理所应当毫不掩饰的却少有。
不过令人无奈的是，这种情况在整个大夏却十分普遍。
女人这一出，让内心本有些松动的人们又缩回了手，这时，又有一个老人走了出来。
老人身形佝偻，皱巴巴的脸上布满风霜，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让人担心他下一刻是不是就要倒在地上，但他朝着前进的方向走得却很是坚定：
“一群孬种，胆子还比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既然你们不敢吃，那就让老朽来吃吃看。”
“反正老朽也没几天好活了，临死之前能吃顿饱的也不错。”
接过装好土豆粥递过来的碗，老人拿筷子的手颤颤巍巍的，夹起一块土豆放进了嘴里。
土豆被煮得十分绵软，他嘴里虽不剩几颗好牙，但也吃得毫不费力。
“嗯……？”
那老人眼睛睁得大大的，把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便又听他继续说道，“好吃，好吃！”
“老朽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吃过口感这么奇特的东西，吃起来香香软软的，还能尝出一丝甜味，真是太好吃了！”
一番话把周围的人听得口水直冒，纷纷探出头朝锅里看去。
大大小小的黄色土豆块在米粥里沉浮，奇特的香气直往鼻腔里钻，闻起来香，看起来也十分好吃。
若不是从未见过这种奇特的东西，怕是所有人此刻都要争抢起来。
“我不管了，就算死也要做个饱死鬼！给我来一碗！”
“草，老子已经不记得上次吃一顿饱饭是什么时候了，我也要，也给我来一碗！”
“就算有毒我也要吃，闻起来实在是太香了，老子忍不了了！”
……
一群人拿起碗就往铁锅边上冲，人挤人的场面十分热闹，和方才泾渭分明的场面大相径庭。
“咣——”
一声洪亮的铜锣声。
谢司在一旁大喊：“排队，排队！我看你们是真不要命了，想插队的都给我抓起来！”
在全体士兵的武力镇压下，混乱的人群才恢复成了三条秩序井然的队伍。
很快，人手一碗土豆粥，用双手捧着，“呼噜呼噜”开始吃了起来。
土豆粥的味道说不上浓郁，盛玉只差人往里加了点儿猪板油和粗盐，但耐不住这些人饿了好长一段时间，又是第一次接触土豆这种新奇食物，顿时，一个个都吃得狼吞虎咽，头也不抬。
一碗土豆粥下肚，是比昨天还强烈的饱腹感，
这些百姓们无一不摸着肚子，感受这种久违的满足感。
“太好吃了，这种叫土豆的是什么东西，也太好吃了！”
“不知道啊，从未听说过，就连去过朝城见多识广的大海哥也说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哎，管他呢，能吃不就行了，也不知道是只今天这一顿，还是以后日日都有得吃。”
“这种新奇东西，应该不便宜吧……”
“说的是，若是拿去换米粮，许是能换不少。我情愿不吃什么土豆，只想多吃点东西，我实在是不想再饿肚子了。”
……
这些人说的话，自是都传入了一旁盛玉的耳朵里。
见众人吃得差不多了，盛玉朝谢司使了个眼神。
谢司点点头，将铜锣又是一敲：
“都安静！”
“少夫人有话要说。”
第十章
众人抬起头，齐齐朝那边看过去。
少将军他们是知道的。
是谢将军一家带领军队将边关从夷狄的占领下解放出来，也是谢将军一家在城中粮食所剩未几的情况下，匀出军粮，开城布粮，才让他们活到了现在。
只是这少夫人，他们却从未听说过。
谢司说完，往后退了退，将一旁的盛玉让了出来。
便见一少女模样的人走了出来，那人一身浅色短袄，看着简洁而又不失干练。
她的面容秀丽稚嫩，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脊背挺得笔直，微微抬眼，便散发出上位者的气魄，让人不敢小觑。
在众人的目光汇集之处，盛玉面容一如既往的冷静平淡，她看着底下众人仰起的面容，清了清嗓，声音虽不嘹亮，但在周围安静得落针可闻的环境中，依旧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从今日起，边关城将不再开城布粮。”
一开口，就将众人的心高高提起，便听盛玉继续说道，“你们方才吃的此种食物，名叫‘土豆’，城中还余百斤，此后饥荒在边关将不复存在，人人皆可吃饱饭。”
盛玉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在边关城城民心中，这番话无异于投下了一个炸弹。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双眼微微睁大，面上满是震惊之色。
甚至有不少人喃喃出声：
“这是真的吗？”
“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以后真的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盛玉眼睫微微垂下，待众人消化这个消息。
片刻后，她接着说道：“当然，土豆既是归属于官府之物，便不可白白赠予。”
“你们需得以工折资，自明日起参与春耕。
每人每户计于工分制，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待一日劳作完成，便可以工分至城中食堂换取粮食。”
此举借鉴了华国始于五十年代的人民公社化运动，此种制度虽弊端颇多，但在此时的边关，却是最合适的管理方式。
盛玉话音刚落，便听底下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
白得粮食这种美事他们自是不敢想的，盛玉之言他们也能接受。
谢司提着铜锣站于一旁，对众人的讨论并不阻止，反而道：“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现在便可以问。”
便见有一男人缩着脖子站了出来：“敢问少，少夫人，食堂是何物？”
“便是伙房，设于西街尽头。今日改造便可完工，待散会后你们可自行前去观看。”
盛玉一说“伙房”，众人便懂了，只是竟不知这“食堂”占地几何，竟可容纳城中数百余人。
“散会”又是一种新奇词汇，但从字面上也不难理解是何意思，且与正事关系不大，便没人再问。
见盛玉态度平和，有不少原在观望之人对视一眼，站了出来，纷纷问出心中疑惑：
“城中粮食皆毁于夷狄之手，若要春耕，恐怕并无良种。”
“耕牛等物皆在城破第一日便已成夷狄盘中之物，如今天冷，土地坚硬，人力恐不能破。”
……
说话之人皆问到了点子上，盛玉沉吟片刻，给出了答案：
“粮种之事无需担心，昨日已将此事告知少将军，不日后便会将粮种带回。明日所种之物，已放至粮仓。”
“至于土地……”
见盛玉迟疑，谢司以为她刚到边关，不明此地情况，便站出来道：“边关城外虽多数土地贫瘠，但也不乏松软良田，便先将此地种满，再考虑耕牛一事。”
盛玉点点头，敛下心中所想。
.
翌日。
辰时未至，城门便已大开。
早有不少人等在城外，城门一开，这些人也不像前几日一般争前恐后往前挤，而是规规矩矩站于一侧，等待城中来人领他们前去耕种。
只是今日来的竟不是谢司，而是一个生面孔。
众人看着那人一路骂骂咧咧前来，身后跟着两队手拿耕种工具的士兵。
到了跟前，谢杉脚步不停，只扔下一句：“跟上。”
众人对视一眼，赶紧跟着他走了。
出了城门，一路走到最近的村庄，谢杉还没停下脚步，而是又往外走了一段路，到了一处田地，方才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面朝众人：“到了。”
“将工具发下去。昨日盛……嗯，少夫人说的你们可清楚了？多劳多得，不劳不得，今日我便是你们的监工。若有偷懒耍滑者，一律革除进城中食堂的资格。”
谢杉冷着一张脸，颇有不怒自威的意味，众人低着头，不敢多言。
便有士兵将所带农具按组分给了众人。
大夏对铁器的管制十分严格，城中所有铁制农具搜集起来，也仅有寥寥数把而已。
谢杉带来的农具名为“耨”，便是俗称的“锄头”。
耨用铁锻造而成，呈三角形，插入木柄中，以铁环相箍而成。
原本的耨其上应是弯如鹅颈似的短把，但因此种锄杆过短，耕作时需大弯腰，盛玉便命人连夜将其上木柄加长，以便劳作。
见到不同往常模样的耨，众人眼中虽有些疑惑，但并未出声询问。
这时，便见从四面八方，有不同的几队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昨日盛玉已派人将此事告知了附近的村民，一听可以用劳作换取粮食，这些人一早便马不停蹄赶过来了。
谢杉拿着今日记工分的名单，一一核对后，才淡淡开口道：“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他转过身，吩咐一旁的一个小兵，“去把种苗拿过来。”
小兵领命前去，不一会儿，便和另外两人拖了两大袋模样甚为奇怪的种苗过来。
谢杉拿起一根苗，用手丈量了一番，苗长约一尺，整棵苗呈绿色，根茎粗壮，一般具有六个叶片，展开的叶片看起来十分肥厚，鲜嫩欲滴。
这是盛玉从游戏商城兑换的红薯苗。
商城中目前仅红薯与土豆两种作物可供选择，盛玉将仅有的银两兑换了大量成熟土豆及少量红薯苗。
土豆无味，红薯甘甜，在两者之中，盛玉却选择了将土豆暂时作为度过饥荒的主粮，原因不外乎有三点：
其一便是红薯块茎中虽含有淀粉较多，但却缺乏相应的营养成分，其含有的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便远远低于相同质量的土豆；
再者，比起红薯，土豆在日常食用方式上更加多样；
其三则是红薯中所含有的膳食纤维会刺激胃酸大量分泌，若是空腹食用，极易产生烧心等不良症状，而食用土豆则几乎没有忌讳。
对目前的边关来说，能够填饱肚子的作物才是最主要的。
红薯产量高；食之饱腹感强；且对土壤的适应性强，相比其他作物更易在贫瘠的土地上生长。
盛玉便兑换了少量红薯苗，作为和土豆交替食用的粮食。
谢杉看着手上的红薯苗，实在无法想象它会长成什么样的东西，但这是盛玉的命令，即使心中疑惑，他也还是没多说什么，选择了照办。
招呼了三个人过来，让他们把种苗分发下去，谢杉自己却对着一张图纸犯了难。
这是盛玉画的简易图纸，一旁写着“起垄”字样，据说从书上看来的红薯栽种方法便是如此。
回忆了一番昨日盛玉将图纸交予自己时详细介绍过的“单垄单行”，谢杉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对底下躁动不安的众人下了命令：“当下的田地不适宜栽种红薯，需得重新起垄。”
“都听好了。单个垄高一尺半，宽一尺，垄与垄之间也需得间隔一尺，薯苗则栽种于垄面之间，载成之后相距约四尺有余便可。”
“少夫人说了，红薯苗栽种虽有四种方法，但最适合边关土地的只有斜栽一种。垄面以上留苗三寸高，其余斜栽插入土中，都听懂了吗？”
谢杉嘴上问着“听懂了吗？”，内心却十分忐忑自己没有解释清楚。
明明昨日盛玉说的时候听起来十分简单，怎么今日轮到自己，却觉得丝毫没有讲明白？
谢杉吞了口口水，试图缓解自己紧张的心情。
这时，却有一人抬脚走了出来，问道：“大人方才所说红薯苗栽种有四种方法，敢问是哪四种？”
谢杉：“呃……这个，少夫人并没有多说。”
那人眉头紧皱，显然对谢杉这个回答很不满意，他又问：“那此番起垄是何用意？又为何只采取斜栽这一种方式？”
谢杉：“……这个，少夫人也没说。”
“哎。”
那人叹了口气，摇着头，很失望地回了队伍里。
谢杉赶紧补上下一句话，以挽回自己的颜面：“待回去我便去找少夫人问清原委，想知道是何因素的明日可以再来问我。”
那人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哎——便也只能如此了，若是能亲自和少夫人谈谈便好了。”
谢杉：……
好你个长着一绺胡须的小老头，我谢杉记住你了。
好在，众人虽是第一次接触红薯的起垄栽种法，但个个都是伺弄庄稼的一把好手，虽然开始一头雾水，但后来便逐渐上手，干得有模有样起来。
右手捏住红薯苗，余下三指伸直，斜插到红薯垄上，向下钻窝。手腕一弯，苗与土之间便形成了大约45度的角。
一人栽苗，另有一人手提水桶跟在其后，待苗栽好，便可浇下一瓢水。水渗入土中，即可埋窝、拍实。
红薯苗栽种好后，十天半个月都可以不用察看，待半月后进行锄草处理便可。
众人忙得热火朝天，而此时的西街食堂也忙了开来。
第十一章
午时已过三刻，明日不知在天上悬挂了多久。
早春的太阳不晒人，众人只觉得阳光明亮柔和，耀眼而不刺眼。
起垄栽种是一种新型的栽种方式，经过一次次的摸索，众人的动作慢慢熟练起来。边关百姓们手上拿着翠绿的红薯苗，耐心而又细致地将它们一棵棵栽种到土壤中。
即使腰已经弯得酸疼，依旧没有一个人喊累，反而巴不得有更多的田地，能让自己栽下更多的绿苗儿。
谢杉抬起头看了看，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走到了田埂上，朝众人大喊：“到吃午饭的时辰了，都收拾好，准备随我进城。”
话音刚落，立时不少人都开始欢呼起来。
若说方才心中还带有疑虑，现下便是完全的松了口气——昨日少夫人所说是真的，他们今后当真有饱饭吃了！
将工具和未栽种的红薯苗都收拾好，众人聚集在了一处，准备在谢杉的带领下，和驻守在边关城内的士兵们一同前往西街食堂。
俗话说：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谢杉摸着脑袋，怎么也想不通，饿了快一个月的边关城民中，竟当真有思想有问题的人物。
“那人是谁？叫他别再种了，吃完饭回来有得他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