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妍讪讪一笑,起身,把脚往后缩,避开了他的手。
那双湖水一般沉静的眼底,似乎划过几分落寞。
圆润的雨珠从衣袖下滑下,落进他掌心,珠子般被他抓散。
“只有你自己吗?”
过年后,时妍就特地和周泠避开,只和周焕联系。
前段时间,两人工作都忙,兼之猫眼石的事,给不出交代,她怎么都有点故意逃避的嫌疑。
没想到再次撞见,她和之前无二,都是一个人。
从他声音里听出怒意。
时妍皱眉,“出来见个人,没跟他说。”
周泠侧脸紧绷,刚要开口,耳边骤然擦过一道车鸣声。
时妍扯住他手臂,立时往对面那辆车看去。
犀利冷峭的眼神,哪里都不看,正正落在她摁在周泠手臂上,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
心底咯噔一声。
仿佛被蜜蜂蛰了似的,她立刻松开周泠的手臂,拉出一道安全距离。
车牌连8的迈巴赫却未降下车速,轧过蓄积的水坑。
泥水四溅。
那张凛冽的侧脸隔着昏暗的车窗和她擦肩而过。
变故发生太快,周泠自动忽略时妍和他的避嫌,问她:“那……是不是傅卓弋?”
时妍失魂落魄。
也顾不上回他,随手招了辆出租车。
“我有事先走,今天雨大,你出完任务赶紧回去吧。”
说罢,她指挥司机,在雨里把车开到一百迈。
“师傅,麻烦你快点,我男朋友出轨,我着急去捉奸。”
她上车的时候腿脚不利索,师傅看出来,摸了把汗,感慨:“现在的女孩都这么彪悍吗?脚断了也要去捉奸。”
时妍怕追不上傅卓弋,睁眼说瞎话。
“那是,你不知道,我这男朋友身家过亿,拿到钱,以后就算瘫痪了也能逍遥一辈子。”
“师傅你倒是快点,我这财路断不断,就看你了。”
司机果然被鼓动,一骑千里,很快就拉近距离。
但红灯亮的不及时,这一耽误,等她到医院,已经看不到人影。
她摸索着往住院部走。
江明却挡在她面前。
“他在这里?”
“没有。”
时妍绕开他,他却很快追上来。
“时小姐,你脚上的伤,我带你去找医生。”
“让开。”
时妍像和他杠上,脸色如霜。
“我打给他。”
“傅总在忙,没空接的。”
时妍拿手机的手一僵。
暗自对视较劲几瞬。
顺从江明去了骨科。
医生是熟面孔,毕竟不遵医嘱提早出院,又时不时闹出点幺蛾子,不是所有病人的专利。
“昨天刚拆过,医生你轻点。”
“脚不想要,可以直说,我手起刀落,以后这痛苦都免了。”
时妍憋着一口气,强笑,“你真会开玩笑。”
医生:“我可不敢跟时大小姐开玩笑。”
时妍这才看向眼前的男人。
单眼皮,狐狸眼,脸颊有点圆润,鼻却有欧、美人的挺。
“贺临?”
铺在记忆上的灰尘被吹开,她忽然想起来有这号人物。
“那天在包厢,我以为卓弋的表现,已经够清楚。”
时妍皱眉,然后又想起,那天在胭港,贺临替她解围的事,脸色缓了缓。
“那天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谢你。”
“用不着,不是为了你。”
这话十足嘲讽,时妍心底闪过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句。
“你在那碍眼,坏了我兄弟的心情,我只是要你快点走而已。”
时妍脸色垮下来。
正好贺临替她缠好最后一条绷带,用力一摁。
她脸皮都青了。
咬牙切齿,“公报私仇,不愧是穿过一条裤子的好兄弟。”
“怎么办呢?时小姐,谁让你落在我手底下。”
那股子痞气,就算是当了医生也掩盖不了。
她挥开他手。
下床开门,身后传来声音。
“你拐杖不要了?”
“送你了。”
她速度实在慢,没跳两步,就被江明追上来。
“时小姐,总裁真没在,你请回吧。”
时妍眯了眯眸,以退为进。
“那我先回去。”
她是等江明下了电梯走到一楼,才从隐蔽的石柱后走出来的。
擦墙边跟上。
住院楼。
“爹地,爷爷怎么了?”
傅十安黑曜石般的眼泪光闪闪,拽住傅卓弋的袖子,“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和你没关系。”
他把傅十安的小手,握进掌心。
时妍躲在走廊后,看着这幕,指甲陷进掌心。
江明走到他身边,和他谈了几句,又很快离开。
她深吸一口气,好奇病房里住的到底是谁,正要上前。
就在这时,傅姜苓手里拿着报告单,脚步如风而过。
两人距离那么近。
时妍呼吸差点停滞。
可惜紧张的只有她,傅姜苓根本没看见她。
她深吸口气,又要往前。
傅征却寒着脸,从电梯出来,要不是她闪得快,估计要被撞翻。
一来二去,那点积攒的勇气,彻底被插曲打击没了。
这里是SVIP病房,足够安静,隔着几米,她依稀听见“晚期”“血栓”几个字眼。
能让傅家全家出动的,除了老爷子,时妍想不出其他人。
她若有所思,傅卓弋却似有所觉,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时妍赶忙往后一躲。
那一秒,她看见小不点儿标志性的白毛。
第133章 毛衣
“爹地,我好像看见她了。”
“你眼花了。”
“不会吧,我视力很好的。”
“你贺叔叔给的鱼肝油吃了吗?”
傅十安:“……”
就知道,他从来都不是爹地的心肝小宝贝。
一番斗嘴,倒是把那些弥散在病房上空的悲伤,驱散了一些。
心里斗争做了很久,她也站着等了很久。
等到傅姜苓和傅征带傅十安回去,病房外面只剩傅卓弋一个人。
头顶明亮的灯光,暖暖地罩下。
走廊里禁烟,傅卓弋在长裤口袋里摸到烟,又放回去。
颀长的腿前,却落下一片影子。
他抬眸。
时妍脸色很白,漆黑的眸子很亮,但没笑。
她猜到傅老头住院,傅卓弋心情绝不会好。
没问她怎么在这,前一秒的眼底,还有浅淡的悲怆,后一秒就浮现出铺天盖地的厌恶。
她看见他拨通江明电话。
冷声喊他把她带走。
那边江明还没应答,时妍就把他手机夺走。
他坐着,她站着。
轻而易举就到手。
手腕倏然被钳制住,铁掌般分毫不松。
僵持不下。
最后是时妍红了眼,“你怎么这么心狠。”
“不想看见我,我走就是了。”
她把手机丢到长椅上,光着脚走得飞快。
傅卓弋的视线,自然毫无避免地落在她光裸的脚上。
怪不得刚才他没听见脚步声。
刚才忍着疼,如美人鱼一般,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上,有多不想打扰他。
现在就有多狼狈。
每跑一步,受伤的脚就传来一阵闷疼。
可后面却没人追上来。
时妍一气之下,连鞋都没穿。
憋着股气下楼,冲出楼檐。
雨下得更大,顺着廊檐砸下,噼里啪啦的响。
她在雨里狂奔,眼前都是水晕幻化出的假象。
霓虹亮光,一叠叠。
冲成水浪。
“吱——”
瞳孔盛不下那盏光,所以恐惧地瞪大。
有人把她拦腰护住。
她脸颊触到男人滚烫的胸口。
一抬眸,草木遮挡的光影里,他半边刀削斧刻的脸如黑夜之神,透出刺骨的冷意。
她一动,傅卓弋便是一声闷哼。
司机下车就骂。
“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看见她脚上绷带,愣了下,紧接着讽刺道,“要是不要命,也没必要来这包扎——”
一侧目,对上一道狠戾的视线。
到嘴的话被噎住。
身后有人在催他。
“你还骂什么,小顾要生了!”
男人一拍脑袋,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本末倒置了。
他冷脸瞪时妍一眼。
抱着后面那女人往急诊走。
时妍站立的地方,光线很暗,外加上那男人护得严实,她并不能看清那女人的容貌。
但呼疼的哽咽声,却拨动她思绪的那根弦。
她挣开傅卓弋的手臂,大喊一声。
“是你!”
可惜这声音,淹没在巨大的雷声和嘈杂的呼救声里,那女人连头都没抬。
时妍要追上去,又被傅卓弋强硬揽住。
她再挣扎,人就被扛上他肩膀。
电话打到贺临那里,被他吐槽了一路。
“真会搞幺蛾子啊,他到底知不知道,我时薪过万的。”
时妍被强硬摁住上药,疼得脑门冒冷汗,傅卓弋却冷眼瞧着,连条胳膊都不舍得给她抓。
贺临没手下留情,很难说,其中没夹杂几分泄愤的情绪。
等他上完药,时妍感觉自己去了层皮。
贺临百无聊赖,勾肩搭背,拉住一根粗糙的线头。
“稀奇啊,卓弋,你怎么穿这么劣质的毛衣?”
时妍好奇抬眼。
明亮的光线下,他高贵的黑色羊绒外套拉开拉链,露出里面的珊瑚绒毛衣。
突然想起。
刚才撞到他身上,那种温软的触感,的确是珊瑚绒的不错。
贺临还在调侃,“不是你常用的那个设计师的水平,不会是女人给你织的吧?”
傅卓弋冷冷甩开他的手。
“想死吗?”
贺临不但不害怕,还变本加厉地笑出声。
“不是吧,真是啊?”
“喂,那女人是谁啊?”
他闲适地吹起口哨来,甚至朝时妍得意炫耀,“我说吧,卓弋是钻石单身汉,你不珍惜,自然有的是人珍惜。”
时妍的脸瞬间涨成胭脂色。
这真是社死现场。
她总不能自己认领,说:“不巧,不才正是在下吧?”
那不得丢人丢到姥姥家?
也不能无动于衷一副要遁走的模样,毕竟不是她,就得是“情敌”织的。
作为死缠烂打请求傅卓弋原谅的小可怜,她必须要会“演”。
顺着站起来,就要去掐傅卓弋。
还未开口,他就看穿她的打算,饱含威慑地瞪她一眼。
充了怒气的泡仿佛瞬间被他利刃般的眼神划破。
她慢慢坐下去,偃旗息鼓。
贺临却像看穿什么似的,若有所思地在两人身边之间扫过。
“不是你织的吧?”
时妍羞愤摇头。
“当然不是!”
贺临挑挑眉,“我猜也不是你。”
说罢打了个哈欠,“快九点了,我换班,你们走吧。”
傅卓弋犀冷的目光落在贺临身上。
他装傻,“我可以替你送佛送到西,把她送回去。”
时妍:“我不要!”
见傅卓弋皱眉,怕他心软,功亏一篑。
贺临把单拐丢到她面前,“请吧时大小姐,不要我动武。”
贺临当年可是学过武术的。
时妍求饶,“傅卓弋!”
傅卓弋开门,走了。
但等他半夜起身,却发现黑暗里亮着一簇亮光。
再往后,一张脸扒在门的玻璃上,看见他,笑了笑。
长卷发飘飘,活像一只妖艳的女鬼。
“滚。”
他张口,菲薄的唇吐出这个字。
是守夜。
所以才骂的这么克制吧。
不然那声音,应该能把她冻僵。
那秒,眼底的感伤一瞬覆盖过之前的欣喜。
手电筒的灯光也在这瞬间灭掉。
不是她负气。
而是1%的电量到了尽头。
适应了亮光,这一刻的漆黑就显得绝望又死寂。
一扇门。
他没出来。
她进不去。
时妍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反正到最后,浑身冷得发抖。
梦里有过颠簸,耳边有过吵闹。
但最后,都尘埃落定。
醒来,她躺在柔软的羊绒被里。
不是冰冷的长椅,是景家。
搬来两个月,头一次没在七点之前下楼作,所以一出门,就见一家人围坐餐桌旁,其乐融融享受这顿早餐。
“这次拿的奖,给景氏开了个好头,继续努力,小希。”
景希欲言又止,“可是,爸……”
第134章 被困
“小希知道的,你看她什么时候给景家拖过后腿?”
白雪薇双手摁在景希肩膀上,打断她的话。
景希眸色沉沉。
“这倒是,不像那个孽女,撺掇外人落井下石。”
景希:“又发生什么了?”
白雪薇:“还不是你姐,也不知给吴岳灌了什么迷魂汤,执意要取消婚约,你爸原来打算和他合作的,现在又得新找合作方。”
“什么?吴岳和时妍婚约取消了?”
她动作激烈,手碰到碗,汤从碗里洒出来,溅在她雪白的衬衣上。
景长安严苛地看她一眼。
景希顾不得调整脸色。
去看白雪薇。
“前几天吴岳亲自来退的。”
“那怎么行!”
景希气得浑身在抖。
“怎么不行?”
时妍施施然下楼,因为脚上有伤,走路格外大声,楼下所有人都忍不住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