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身体出现了一股被酒精浇头的不适,上一次体验这种感觉是高考放榜前的十分钟。
窗帘拉得很严实,客厅里依旧停留在晚间的状态,出奇的安静。
唐舒缓缓转过身,撞上她的视线,沉默了会儿,“早。”
他的声音仿佛清晨汇聚在绿叶的雨露,滴落在她的心头,只需一滴便能在胸口荡开圈圈波纹。
盖在身上的被子往下落,谢宛宛攥紧一角迅速拉回遮在胸前,隔着厚厚的被芯依然能感受到自己的心率正在做加速度运动。
大脑有点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若是梦境为什么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若是现实为什么她会在唐舒的家里听到自己未发表的demo。
这首歌她只发给过S先生听。
答案呼之欲出。
男生挺拔的身影嵌在这片昏暗之中,像技法巧妙的浮雕,让她想凑上去好好探索一番其中的奥妙。
谢宛宛镇定心绪,掀开被子,步幅越跨越小,在距离男生两米的面前站定,微微启唇:“你在做什么?”
她的语调本该更轻松,到了嘴边却在颤抖。
身侧的手不由地握拳,指甲嵌入掌心,痛感十分真实。
谢宛宛走了几步,肩上的布料垂耷下去,宽大的T恤显得她有些瘦弱。
唐舒面不改色,只是深邃的眸底泛起难以察觉的微光。
“关闹铃。”他温声说,“学校今天因为台风休讲,你可以多睡会儿。”
谢宛宛舔了舔嘴唇,试探着,“你的闹铃声是什么歌?从哪下载的?”
她看不清唐舒的表情,只觉得他回得十分淡然:“朋友发我的。”
她继续追问:“你见过她吗?”
唐舒片刻不语,走过来抬起手将她溜肩的领口轻拉回肩膀上,动作极其自然,好像他们已经是相识很久的朋友,做这种事情很正常。
他微不可闻地笑了笑,“见过。”
两个字引得谢宛宛的心头小鹿乱撞,她急切地想要确认一件事。
匆忙转过身跑回沙发,从被子里翻出手机,打开微信置顶,输入:
【上次的demo你给别人听了吗?】
绿色的聊天框弹出去,她立刻抬头看向唐舒。
贴在他腿边的手机屏幕亮起一道刺眼的光。
唐舒拿起来看着消息,屏幕的光线照亮俊朗的脸,他意味深长地撇了她一眼。
谢宛宛有点紧张,避开视线假装注意力都在自己手机上,把侧脸的头发别在耳后扩展视野,余光一直停留在男生那里。
她瞄到唐舒信步而来,几秒后身下的软垫往下陷了陷。
谢宛宛把手机盖在胸前,扭头望去,神色警觉。
唐舒就落座在旁边的位置,两条长腿交叠,随意往后靠着,面色从容地把手机放在耳侧。
顷刻间,胸前的手机开始持续震动,谢宛宛诧异地垂头去看。
【S先生邀请你语音通话】
谢宛宛睫毛一颤,鼻子吸进的半口气停了下来。
她咬紧牙关,按下接听。
“我没有发给任何人听。”
两道清澈干净的声音分别穿进两只耳朵,在脑中交汇相融,共振而起,似暗夜中的回响。
她很无措,直接挂掉电话。
背后的视线好像要烧烬她的衣服似的,愈发炙热。
谢宛宛被热得蹿起身来,脚底在绒毯上打滑,她重心不稳,向唐舒的方向倾倒。
惊呼声溢出嗓子眼,腰间出现了一双手猛然收紧,将她稳稳得接住。
她就这样乌龙地跌坐在了唐舒的腿上,周身被他独有的气息环绕,跌入一片冷杉林。
后背严丝合缝地紧贴男生的胸膛,感受到他的心跳沉稳有力,他的体温穿透两层单薄的衣料,源源不断地传过来。犹如冬日支在林间的火堆般,烤制着她的肌肤,渗入每一处毛孔,牵动着内脏。
谢宛宛的心跳到达了有史以来最快的速率,快得她差点忘记怎么喘气。
她现在无比庆幸唐舒没有开灯或者拉开窗帘,侧眼望去,电视机屏幕上倒影出来他们的黑影,重叠得暧昧不堪。
半晌,身后的人低笑了下,湿润的气体呵在敏感的颈侧,他懒洋洋地开口道:“这么激动?”
脖子上的小绒毛被他轻轻呼起,酥酥麻麻。
谢宛宛哑然,忽然挣脱出怀抱,一溜烟儿地跑进厕所把门反锁。
她没有开灯,洗脸台的水哗啦啦得响着。
一把把清水连续泼在脸上,冲散着浮在双颊的那两团不存在的蒸汽。
额头上的水沿着鬓角流下来,忽然冲开了些许回忆。
她记起了和S先生相识是在高三最后一个寒假。
那段时间发生了许多糟心事,大年夜的晚上她跑出家门,独自一人徘徊在大街上,身无分文。
住宅区的家家户户灯火通明,而街头是如此寂寥冰冷。
她坐在唯一一家营业中的牛肉面店外的台阶上,打开了直播app,想唱唱歌发泄一下情绪。
她直播的时候最多只拍到下巴以下,那会儿不露脸的主播流量都很低。
晚上只有一个观众,就是S先生。
一曲终,他在评论区问:“大年夜不回家吃饭,和家里人吵架了?”
鼻子一酸,眼眶四周感到了微弱的水压。
她在低落的情绪时最听不得关心的话,一听就想哭,肚子饿得咕咕叫,瞬间没了播下去的兴致。
刚打算关掉直播时,实时互动区又滚出一句话:“饿吗?我请你吃牛肉面。”
热汤入胃,温暖如春。
从那天起,她拥有了一个忠实的听众,一个微信小号,里面只有一个置顶。
几个月来,S先生成为了她的情绪宣泄桶,他不会在意她有没有道出事件的原委,只静静地听她发牢骚。
依稀记得被郑老板骚扰的那一晚,她在S先生的聊天框里骂了一个多小时男人都是傻逼。
骂完之后,他发过来一只红包,问:“要不喝杯奶茶润润喉再继续?”
“行。”
他总知道什么能让她快乐。
只是她从没想过想跟他奔现,成为现实中的朋友。
虚拟世界可以肆无忌惮,真实人间又是一副不一样的面孔。
她怕一见面就会产生失望。
然而现在怕见光死的,变成了她自己。
这时叩门声响了三下。
谢宛宛长吁一口气,又坐到了昨晚那个马桶盖上。
她调整了一番情绪,主动给唐舒发了微信:
晚晚:【我现在很乱。】
S先生:【出来,我们谈谈。】
晚晚:【谈什么?谈恋爱吗?我觉得已经不可能了。】
真是够丢脸了,她昨晚竟然在问唐舒要毛片!还问询他会不会睡自己!
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情吗!
门外传来开灯的声音,门缝外的影子荡了荡。
她继续接收到消息。
S先生:【可不可能取决于你。】
谢宛宛站起来,在洗手台前转来转去。
既然取决于她,他之前怎么不痛快点答应啊!
晚晚:【我们友谊的小船彻底翻了!】
S先生:【翻了正好换上巨轮,稳固一点。】
什么巨轮?爱情的巨轮?
晚晚:【你想得美!网恋是不作数的!】
S先生:【我们在网上没有恋过。】
谢宛宛顿了顿,蹙眉道:【承认了是吧,你这个在网上玩弄少女心的渣男!】
S先生:【那你算不算同时脚踏两条船的渣女?】
谢宛宛觉得自己像只被逆着毛摸的猫,很烦躁。
晚晚:【我现在究极愤怒,比外面的台风厉害十倍!】
晚晚:【还有!我也没喜欢过网上跟我口嗨的你!从来!没有!】
S先生:【开门。】
晚晚:【不开!】
她刚把消息发出去,厕所门的锁猝不及防地转了一圈,箭头指向OFF。
谢宛宛往后退了一步,移门被唐舒从外面拉开,一只手拿着条毛毯,一只手挂着串钥匙。
过道的灯光挤进来,在他脚前形成一个圈,他穿着一件干净简洁黑T恤,身下是一条同色系的九分睡裤。
帅气的脸庞进入昏暗,他摊开手上那条毛毯向她走近。
谢宛宛立刻往后退,一跃坐上了洗手台,指过去:“你出去!我气还没消呢!不要逼仙女说脏话!”
唐舒毫不在意地抓住她伸出去的手腕,碰到了小臂上一粒粒的鸡皮疙瘩,看到她脸上湿湿嗒嗒地有水珠滑落,那不是眼泪,是凉水,晶莹剔透地勾勒出漂亮的轮廓,她的眉眼微微下弯,嘟囔着:“耍了我这么久,真是气死了。”
他眉头一拧,给她披上毛毯,低声道:“谢宛宛,网恋不作数,那面对面呢?”
谢宛宛裹住毛毯,眼神躲闪:“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唐舒把手撑在她两侧,欠身拉近距离,视线掠过她的嘴唇,叹了口气:“你昨晚要是不在车上打岔,我应该已经吻过你了。”
“……”
他在说什么?
他说的是吻吗?
是一个口一个勿的那个吻吗?
唐!舒!要!亲!她!
脸上的温白降了,现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发热发烫,脑子里好像还有点发癫的预兆。
谢宛宛捂住嘴感到不可思议,再次确认道:“你昨天晚上要跟我坦白?”
“是,”唐舒盯着她的眼睛,回答得很认真,“我本想再给你点时间了解我一些,但是我发现……”
他的口吻严肃庄重,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了
“若是你对我也有意,早点宣誓主权也没什么不好的。”
原来唐舒比她先有的意。
谢宛宛有些不好意思地垂头,别在耳朵上的头发滑下几簇盖住眼眸。
她的心情从睁开眼睛起就一直在坐一辆只会向上爬行的过山车,刺激身心。
现在她仿佛已经冲过了台风风眼,看到了碧蓝的天空和灿烂的日光在远处向她招手。
嘴角微微上翘,两条腿前后漾着,她问:“所以你才会一直放任我撩你?”
“我说过了”唐舒似笑非笑:“我不乱搞暧昧。”
谢宛宛的车好像又往上爬了一千米。
她抬起脸,眸光与他触碰在一条轨道上:“你昨晚说的偏心……”
唐舒低敛眼帘,用温溺的口吻说:“偏心你。”
这次她觉得过山车已经冲出了地球,男生的黑眸里蕴藏一片璀璨星辰,只属于自己。
那扇金刚纱窗被唐舒从里面打开,正展开双臂让她进去。
“唐舒,”谢宛宛轻声唤道,“我们抱一抱和解吧?”
女生甜美的声音似乎就是天然悦耳的旋律,听起来惬意难忘,在耳边像水波一样回荡不止。
唐舒的视线定在她的脸蛋上。
谢宛宛的眼睛里变得像棉花糖一样软腻,令人想要融进身体里。
唐舒默然,收起手臂克制地将拥她抱在怀中。
犹如沙漠里迷路的自己找到了一片绿洲,谢宛宛情难自抑地想要靠近他,手脚并用地缠住了精瘦的腰间。
而唐舒镇定的情绪也在慢慢转化,他的双臂收得越来越紧,像是外面的瓢泼大雨,降临在她干涸的土地,他们互相汲取,互相渗透,再大的飓风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这个怀抱原来应该持续更久,却被谢宛宛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接吗?”唐舒在她耳鬓上吹了吹。
谢宛宛觉得自己软的不像话,却不想让男生嘲笑她,娇嗔地说:“接。”
话音刚落,唐舒已经比她先摸到手机,按下接听键,放在她耳边。
谢宛宛愣了愣,然后懂了他的用意,四肢依然像考拉似的把他当树抱着,眯起眼,表情餍足地说:“喂。”
李鑫浑厚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谢宛宛!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没听我的话跟那个唐舒搞上了!”
看到唐舒的眸眼暗下去几分,谢宛宛连忙捂住他的耳朵,抱歉地笑了笑,向他对着口型:【李鑫,没文化,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呃——”谢宛宛偏过头,问李鑫,“你哪听来的消息?”
她刚泡上,就被人知道了,有人在她身上装雷达了?
李鑫: “信天翁会所的郑老板被派出所拘了,听说是因为骚扰了唐舒的女人,自首蹲的局子。”
谢宛宛看着唐舒,意有所指地说:“哦,为民除害了。”
她扬了扬眉,心中畅快淋漓。
某些人面上不乐意,背地里倒是帮她出气去了。
李鑫还在那儿喋喋不休地问她,唐舒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
李鑫:“郑老板进去之前还提醒我们以后见到一个叫谢宛宛就恭敬点,说你不好惹,轻则脑袋开花,重则命根子不保……唐舒真残暴啊,你口味挺重。”
谣言真是五花八门,脑袋开花和踹人的锅都扣给唐舒了。
挺好的,她的形象没受损就好。
谢宛宛憋着笑,向拉长脸的唐舒轻声说了:【谢谢】,又觉得不够有诚意,挺起腰杆,在他嘴角上飞快地啵了一下。
李鑫止住话题,奇怪地问:“嗯?什么声音?”
谢宛宛亲完后没有顺利离开,她的脖颈完全被困在了唐舒宽厚的掌心里。
男生的眼眸变沉,似乎没有耐心了。
谢宛宛下意识屏住呼吸,看着他拿过手机,嗓音低沉地说:“她亲我的声音。”
“……”
这是能说出去的吗?唐学长?
下一秒,李鑫十分沉默地把电话挂了。
她把唐舒的两只耳朵扯了扯:“你毁我声誉,我酒吧一枝花的地位不保。”
唐舒握着她的脖子,勾唇:“是谁说要做我的共犯的?”
她眼角的笑意快要漫出来了,唐舒的脸倾倒在她的唇上,这是他第一次吻她,一开始是控制不住的深吻,逐渐地变成恰到好处的轻柔舒缓,越来越合拍。
谢宛宛觉得自己快要断气了,一直缠着他,手都有点儿发酸,唐舒身上异常滚热,她亲着亲着越来越感到不对劲。
离开他的胸口,谢宛宛支起上半身,额头贴近他的额头感受了一下,然后把趁乱钻进他后背的手拿出来,竟然凉飕飕的,沾了一手冷汗。
谢宛宛推开唐舒再次亲下来的嘴,嫌弃地睨过去:“这位兄弟,你好像在发sao欸。”
艹,他不会是烧糊涂了才开窍的吧:)
隔离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