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咽下口中的桃花酿,他摆了摆手,道:“哪里需要殿下费心,老奴偶尔喝上一口便就知足了。”
他的目光落在平王身上,仿佛是看不清一般,他的眼眸有些灰暗,担忧地道:“这日子虽然热起来了,可是殿下的夏衣还没做,对了,殿下近来好似长高了些许,也要重新制衣了。”
“殿下,可是又饿了?老奴偷偷给你找点吃的,给你和福球都找点,殿下可别急,福球吃得不多的。”老余的话语说得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都是关切。
随着他这话落下,忽而间便就听得一阵犬吠声。平王殿下看着骤然出现在屋子里的小狗,那狗很瘦小,一块黄一块白的毛发看起来有点丑,或许是时常挨饿,便是连叫声都很微小。只是绕着平王殿下绕圈的时候,看起来很是乖巧伶俐。
平王殿下看着地上奔跑的小狗,他缓缓一笑,蹲下来,伸手轻轻地拂过,而后小声道:“好久不见啊,福球,你怎么还是这么瘦,一点都没胖起来,亏得我给你取名叫福球,你这哪里有球的感觉?”
他的话语低低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怀念,那一只小狗安静地缩在他的脚边,慢慢地打了个圈,似乎是在撒娇一般,看着福球这般作态,平王的眼中露出一抹清浅的笑,他伸手揉了揉瘦小的福球。
“殿下啊,你的生辰快到了,想吃点什么,老奴给你倒腾去。”老余抱着酒壶,絮絮念叨着。
平王殿下怀念地闭上眼,他轻声道:“老余,我现在什么都能吃到了,便是衣裳也是用之不尽,你不用那么辛苦的,还有福球,以后想吃什么都有了......”
“殿下,老奴记得你最喜欢吃......”
老余的话尚未说完,忽而屋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而后便是房门被推了开来,屋外有一名小内侍匆匆忙忙地开口道:“殿下,圣上忽而惊阙抽搐,还请殿下前去看看。”
房门的推开,一道阳光照了进来,屋子里哪里有老仆和瘦弱的小狗,唯留下半蹲在地上的平王,以及淌落一地的桃花酿,那满地的酒液,升腾起浓浓的酒香味,很快便就被门外涌进来的风吹散,宛如先前那温馨的一幕,消散地无影无踪。
平王的身形微微僵硬,他垂着眼,看着空空如也的地面,而后慢慢地站身来,扫了一眼四周,看着空荡荡的四周,他的眼中闪过一抹迷茫。
而后仿佛是飘散的思绪一点点地聚拢了回来,他的手指触及那倒在桌面上的酒壶,冰冷的酒壶透过他的指尖,漫上了一股寒意,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怒意。
平王抬眸看了一眼门口躬身站着的小内侍,随后沉默地走了出去,他慢慢地走至长廊上,走至长廊的一头时,看到了平日里总是跟在他身边服侍的中年内侍,他冷淡地道:“苗城,刚刚来喊门的那名内侍,太吵了。”
苗城看了看不明所以跟过来的内侍,微微躬身,而后道:“殿下放心,奴知道如何处理。”
“嗯,干净点。”平王散漫地接了一句,随后就慢悠悠地离开。
不过是惊阙抽搐又如何?人是死不了的,那名小内侍可真是不懂事呐,看看,把老余和福球都吓跑了。也不知道下次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两人。
那屋子里哪里有什么人和狗呢?而平王殿下的身边,在幼年时候,确实有一名随侍的老仆和一只不知打哪儿养起来的杂犬。不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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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仆一狗便就死了。而在这偌大的深宫中,这些卑微的奴仆的消失,并不会引人注意,除了他们身边最为亲近的人,又有谁会关注呢?
跟随走出来的那名内侍,一无所知地跟在后边,堪堪走过拐角,便就别人一把摁住,堵着嘴,拉走了。在无力的挣扎中,那名内侍满眼的迷茫,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然而在这深宫之中,哪里来的绝对的对错?
“还是要早点将人抓到,这才能放心的呢。”平王一边走着,一边思忖着,倒是不知道他那位二哥和三三哥到底是跑去了哪里?怎的就是音信全无?
“哈秋!哈秋!”正在被人念叨的齐王殿下一连打了两个喷嚏,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而后低低地咕噜着,“一定是老四那个坏种在骂我。”
齐王殿下一抬头,便就看到黑着脸看着他的太子殿下,他还以为对方是因为自己在说他的同胞手足,这才面露不虞,他冷哼一声,理直气壮地大声道:“怎么的?我哪里说错了吗?”
太子殿下伸手抹去脸上的口水,而后冷声道:“你打喷嚏就不能转个头吗?”
齐王殿下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对着左边直打喷嚏,而左方的人正是太子殿下,想来对方的不虞是自己喷了他满脸的唾沫,他尴尬地抓了抓头发,而后道:“这谁让你非要站在我左边的!你自己就不能移个位置吗?”
听着齐王的无理取闹,太子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了两步,他们如今是在偏僻的山道上行进。山道崎岖难行,而齐王平日都是养尊处优,不若太子常年在外行军打仗,这般崎岖的山路,齐王走得是异常艰险,而且便也是因为带着齐王,依着齐王这走五步休三步的模样,更是大大拖累了他们的行进速度。
齐王自然也是知道自己的行动太过拖累,但是他已经是尽力赶路了,谁让他平日里出行不是骑马便是坐轿,这般艰辛地用两只脚赶路的日子,那可是从未有过的。
“殿下,绕过这一座山,咱们便就是出了兰屏山的地界了。”魏朝辉走了过来,连日来的赶路让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素来整洁的衣裳此时早就被山路中的枝丫荆棘划破,完全失去了往日里的端庄。
太子点了点头,他轻声开口道:“若是绕去春猎场,咱们还需要走多久?”
听到太子的这一句问话,魏朝辉顿了一下,而后开口道:“若是说要绕去春猎场,这般日夜赶路的话,至少还需要两个昼夜。”
“殿下,臣觉得殿下此时最后不要冒险前去春猎场。”魏朝辉本就是谋臣,不过是听得太子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就明白了对方的打算。无非便是想要绕去春猎场,探查嘉乐郡主的消息。
太子沉着脸没有回话,他的眼眸看向遥远的山道,心中的情绪异常沉重,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齐王殿下便也是踱步过来,他想了想,随口道:“你便是如今赶去春猎场,只怕人也不在那儿了。何必冒险呢?”
太子看了他一眼,他面上露出一抹苦笑,而后道:“你尚未为人父,所以你不懂。”
他不是作为一名储君在冒险,而是作为一名父亲,前去寻找自己的女儿。
“况且,咱们绕道春猎场,其实也是前往边城的必经之路。不过是多留点心思去看一眼罢了。”太子自逃出京都之后,与一众人商量,便就打算前往边城,边城的黑翼军是豫王旧部,若是必要的话......
太子眼中的神色略显深沉狠厉,他并不介意举兵入京。
齐王殿下听着太子说的话,他撇了撇嘴,最后喃喃着道:“是是是,反正现在都是你说得算。我这跟你走都走一半了,就算不同意,我还能自个儿走不成。”
这山道弯弯绕绕的,他同他的下属,哪里认得路,现下也就只能跟着太子先行离开。
“殿下放心,有维桢在,定然能够护得小郡主周全。”魏朝辉躬身一礼,沉沉地道。
太子闻言,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魏朝辉的肩膀,并未多言什么。这一路上,魏朝辉的心思重重,他都看在眼里,他们离开之时,沈恪还在养伤,倒也不是怀疑沈恪的忠心,只是怕他有心无力。
而正被太子殿下一行人惦记的沈恪在天闷闷亮的时候,便就醒转过来。堪堪醒来,便见一道人影出现在面前。
第36章 出城
不过一宿,她总觉得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沈恪骤然睁开眼睛, 心神警醒过来,他一把握住身旁的长剑,目光锐利地看向前方。
来人并不意外对方这般态度, 若是沈恪睡得太死,倒是要让她担心了。
嘉宁郡主对沈恪对上一眼, 而后将一个包袱丢给他,沉沉地开口道:“这是你们的药,都取回来了。”
沈恪在确认来人是嘉宁郡主时,他稍稍一松气, 靠着墙站直身子, 接过嘉宁郡主随手丢过来的包袱,他低下头看了一眼, 眸中透出一抹惊诧,这包袱,正是他们先前落在客栈中的那一个。
“郡主, 您这是......”沈恪抬起头来, 定定地看向嘉宁郡主。
便是这一眼,他赫然注意到嘉宁郡主的手臂上随意地绑着一截布条,布条上尚还带着些许血渍,沈恪的双瞳微微一缩,这是刚刚受的伤。莫不是......是为了替他们取回这个包袱?
嘉宁郡主又将一提带着热气的油纸包丢了过去,她面上的神情一片镇定,随后淡淡地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屋里,小声道:“这是随手给你们带的早点。你们的药都落在包袱里, 总要给你们取回来......放心, 不是在拿包袱的时候撞上人的......”
“大概是灯下黑, 他们也想不到会有人这时候回客栈去拿东西。客栈那一头没什么人守着, 就是买完包子回来的时候撞上了一队卫兵,一时大意手臂上划破了点,”嘉宁郡主李若华低头瞥了一眼自己右手臂上包扎的伤处,满不在意地道,“人,我甩掉了。”
嘉宁郡主看了看眉眼间难掩倦意的沈恪,可以看得出来这一夜的浅眠,对重伤在身的沈恪来说,休整得并不好。嘉宁郡主的眉头轻轻一皱,她略微沉吟,而后道:“我就不等嘉乐醒来了,刚摆脱了人回来,但多少也是惊动了卫兵,那苏程玉不是一个蠢人,应当很快便会反应过来。”
“我先走一步,将人的注意力引开,你们看准时间,想法子脱身吧。”嘉宁郡主想了想,她并未踏步入屋,而是后退一步,对着沈恪拱手一礼,沉声道,“嘉乐妹妹便就托付给你了,祝你们一路顺风。”
沈恪闻言,他站直身子,对着嘉宁郡主还了一礼,低低地道:“郡主放心,臣定护嘉乐郡主周全。”
嘉宁郡主的视线朝着虚掩着的房门看了一眼,便就转身离开。身形利索的纵跃,她也就消失在屋瓦之间。
沈恪抬头看去,不过是须臾之间,已经是见不到嘉宁郡主的身影了。他抿了抿唇,沉默地站了好一会儿。
曦光渐亮,手中的包袱以及散着热气的油纸包,让他稍稍回神,沈恪在门口站了站,便就转身推门,踏步入了屋子。既然嘉宁郡主已经行动起来了,那么他们也必须要抓紧时间,免得错失出城的机会。
屋子里很安静,透亮的曦光从窗子外漏了进来,屋里很安静,甚至带着些许暖意,沈恪将包袱和油纸包放在了桌上,他朝着里屋走去,只是走到珠帘处的时候,他的脚步一顿。
里间,正躺在床榻上酣睡的李云曦略微侧了侧身子,转过头来,红润的朱唇微张,含糊不清的呢喃声随之传出。
沈恪的脚步停在了珠帘外,他的目光扫过里屋,借着微弱的曦光,可以看到李云曦露在被子外的雪白皓腕。他不自然地将目光别开,踟蹰不前,而后便又安静地回到外间坐下。
屋子里并不算冷,些许暖意在屋中飘荡,但是沈恪却是浑身冰冷,堪堪坐下,便就觉得内腑间一阵闷痛,他低声咳了两声,脑中的晕眩随之而来,不必搭脉,沈恪也能知道这是气血不足而导致的。
他摸过桌上的包袱,从中取出一支药瓶,倒出一枚丸药,放入口中咽下。苦涩的药丸在唇齿间化开,浓郁的药味在口腔里绽开,沈恪微微皱眉,只是咽下的苦涩很快便就化作了一股暖意,在内腑间慢慢地流转开来,他闭目运转内息,体内的内息慢慢调转开来,将脉络间的隐痛一点点地抚平。
只是这调息尚未停下,便就听得屋子里的呢喃声略微不安,沈恪停下流转的内息,他睁开眼,在那不安的声响中带出来浅浅的哭泣声时,便就疾步走了进去。
里屋的光线更加昏暗些,睡在床榻上的李云曦,睡姿很好,乖乖巧巧的,同她平日里的模样一般。然而此时的她紧闭着的眼角不断沁出泪水,微微皱起的眉头,口中害怕的呢喃声,无一不是在说明她正陷在噩梦之中。
沈恪迟疑了下,而后伸手轻轻地晃了晃李云曦。
李云曦的眉头紧紧拧着,眼角的泪水与额上滑落的冷汗交融在一起,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昨夜里她听着嘉宁郡主所言的噩耗,虽然睡前安抚自己,爹娘以及兄长他们定然会吉人只有天象,然而在睡意浅显之后,这些日子的奔波逃命和得到噩耗以后的恐惧骇怕都蜂拥而来,她陡然陷入了无法醒来的噩梦中,梦中她孤独地一人四处逃窜,她看着身边的至亲之人,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听着有人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不肯和亲而导致的,她一遍遍地反驳着。
不是,不是的。
李云曦的身子害怕地直发抖,紧紧拽着被子的手握到僵硬。沈恪看着深陷梦魇中的李云曦,他蹲下来,摇晃李云曦的手略微用力,开口呼唤的声音也略微提高了些许。
躺在床榻上的李云曦骤然睁开眼,满头满脸的冷汗与泪水,她僵硬着身子转过头来,一眼便就看到了近在眼前的沈恪,在昏沉的光线下,那张苍白的面容上盛满了担忧,李云曦心头的惶然涌了上来,她忽而间扑向沈恪,一把搂抱住沈恪,柔软的手臂紧紧地搂着沈恪的脖子,仿佛是溺水的人抓到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湿漉漉的泪水落在他的颈边。
沈恪身形一僵,但却也没有将人推开。他可以感觉到对方那发自内心的恐惧,呜呜咽咽的抽噎声在他的耳畔响起,令他的心绪起伏不定。
他的手僵硬地伸出,而后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李云曦的后背,沈恪的眼眸微微垂下,遮掩住眼中浮躁的情绪,双唇微动,低低地道:“别怕,阿宝乖,没事了,都是噩梦,都只是梦......”
沈恪放柔声音,他的嗓音带着些许清冷,吐出口的安慰话语略微僵硬,但是却给李云曦一种莫名的安定感,将她自梦中带出的惶惶不安统统抚平,噩梦里纠缠不休的恐惧点点滴滴地消散开来,李云曦眨了眨眼,将眼角的泪珠眨落,低低的呜咽声慢慢地平复。
屋外的曦光慢慢地亮堂起来,自窗子外照射进来,李云曦的呼吸悠长,鼻息间是熟悉的药味,她的意识自梦魇中完全清醒过来,昏暗的屋子,此时在透亮的曦光照射下,显出一片光亮。
李云曦呆了一呆,突然,便就察觉到自己此时正紧紧地搂抱着沈恪。沈恪是半跪在床边的,他的身形略微僵硬,只是轻拍她背后的手,力道很是轻柔。
李云曦呆愣着,半晌没有动作,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唐突了沈恪,只是现在这情况,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但是忽而想到沈恪身上还带着伤,她急忙松开手,从沈恪的怀中退出,缩进了被衾里,她不敢看沈恪,只是拉高被衾,将自己整个人都埋了进去,而后闷闷地道:“嘉、嘉宁姐姐去哪儿了?”
沈恪见李云曦已然清醒过来,他并不敢在床边多耽搁,起身地太急,在起身的那一刻,眼前一黑,险些站不起来,他扶了一把床栏,低头看了眼整个人都埋在被衾之中的李云曦,心头微微一松,而后沉声回道:“小殿下,嘉宁郡主先走一步,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