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破空而去,朝着马车的车轴冲去。
李云曦注意到那一支凌空而来的箭矢,她不由得惊呼道:“苏程玉,他开箭了!”
苏程玉并未回头,他听着李云曦的惊呼声,手中的马鞭奋力一抽,疾驰的骏马陡然间朝右边拐了过去,骤然的甩动,将李云曦整个人从一边甩到了另一头,她的脑袋咚的一声撞在了车壁上,晕乎乎的感觉越发强烈。
只是马车因为这一番拐动,却是恰到好处地避开了那一支疾射而来的箭矢。箭矢嘭的一下扎入泥地里,露出来的箭尾在大雨中微微颤抖着。
丁明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诧,倒是想不到驾车的车夫竟然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武家子。他一甩缰绳,骏马飞驰,朝着那一辆马车急速追去。
苏程玉听着马车后那哒哒哒的马蹄声,心头涌起一股焦躁感,他用力地甩了下马鞭,在越发黑沉的夜幕之下奔逃,拐过道,突然间苏程玉一扯缰绳,马车陡然停下。
急速停下的马车让尚未坐稳的李云曦从车厢里滚到车框处,要不是苏程玉拦了一把,只怕李云曦当即就要滚出去了。
李云曦晕头转向地捂着额角,那儿已然是红肿一片,应当是先前在马车内滚动时撞到的,她并不明白这马车怎么就忽而间停了,她看了一眼苏程玉,含糊着问道:“怎么了?”
苏程玉皱着眉头看向面前的道路,他怎么都想不到这山道走到底竟然会被河道拦住。或许是这段日子接连的暴雨,此时微涨的河水湍急,看着倒是不像很深的感觉,只是那浮桥却不见踪影,也不知道是他们走错了道,故而没能寻到过河的桥,还是说这桥被河水冲走了。
李云曦也注意到眼前的河道,她愣了一下,而后又朝后看去,那追击着的马匹越发地近了。
苏程玉咬了咬牙,想着驾车回头是不可能的了,如今这一条道也就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他转头对李云曦道:“娘,你坐稳了,咱们驾车过河。”
言罢,他手中的长鞭陡然一甩,那驻守不前的马儿嘶鸣一声,而后踏入那条河道。
李云曦紧紧地握着门框,看着马车摇摇晃晃地在湍急的河道中行进,她的心头扑通扑通地慌乱起来,她是想不到苏程玉竟然会如此冒险。
马车行至河道正中的时候,忽而间就听得一阵闷闷的轰隆隆声,李云曦勉强稳住身子,探出头来看了看四周,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对,只是她低头看去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她甚至顾不得摇晃着坐不稳的情况,一把扯住苏程玉,大声道:“快,过河,水位涨了。”
“什么?”苏程玉好似还没明白过来,马车在湍急的河道间行进地艰难,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控制住不平稳的车马。
“水位涨了!”李云曦又喊了一声。
苏程玉闻言,低头一看,骤然间注意到先前不过是没过马蹄的水位,此时已然涨到了马脚的下半截,暴涨的水流冲击着马蹄,马车行进得更加艰难,速度也更慢了。
苏程玉也意识到情况不对,他扯了扯缰绳,似乎是想要驾驭着马车尽快行过河道,然而到了这时候,那素来听话的马儿却忽然间变得焦躁起来,它们被越发凶猛湍急的河水冲击着,唏律律的马鸣声混着闷闷的轰隆隆声在大雨中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
便是在这须臾之间,那河水又开始上涨了,此时已然是涨到了马车的车板处,湿漉漉的河水漫浸车厢,马儿在河道中间似乎开始站立不稳了。
“河水怎么涨得这么快!”苏程玉忍不住低低地咒骂了一声。
李云曦抬头朝着河道上游的地方看去,他们的马车此时恰好行在河道的正中间,正是进退两难的地方。她微微眯眼,看着上游好一会儿,突然疾声道:“是上游河道决堤了。”
“决堤?”苏程玉不解地看向李云曦,他顺着李云曦的视线看过去,便就看着上游的河水伴着闷响滚滚而来,河水仿佛是成了一只巨怪,轰隆隆的闷响声越发接近,而巨怪也涌动地越发凶狠。
三言两语间,马车已经被汹涌的河水包围住,半架马车都陷在了涌动的河水中,那站在河道中间的马匹摇摇晃晃,口中的嘶鸣声一声高过一声,它们也察觉到了危险,只是此时却怎么都无法脱身。
整座马车似乎是成了汹涌澎湃的河道中的一座孤岛,看着越涨越高的水位,苏程玉的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他的内心本能地升腾起一抹恐惧,或许是过去记忆里曾有过什么可怕的事情,虽然记不得了,却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底,让他在这一刻无法抑制的颤抖战栗。
“马车过不去了。”李云曦的手也在颤抖,她曾读过不少杂书,便是这水道之书也是看过的,如今的情形,她知道这定然是因为连日暴雨,冲垮了上游了某一段的堤坝,这才导致河水暴涨,他们现在杵在这河道中央,马车入了水,太沉了,是行不过的。可若是在河道中继续等着,运气好,或许河水冲过以后,这水位就降下来了,他们倒是可以躲过一劫。
可若是运气不好,引得山洪暴发,那么他们现下站在河道中,便是死路一条。
轰——
一声巨响骤然传来,空中的大雨转为了暴雨,李云曦面上露出一抹惨淡的笑,看来他们的运气不大好,水位降不了的,迎接他们的怕就是那奔涌而来的山洪。
李云曦看着抱着头似乎是陷入了什么痛苦回忆的苏程玉,她推了推苏程玉,开口喊道:“苏程玉,你水性好不好?”
苏程玉茫然地看着李云曦,似乎并不明白李云曦问的是什么。
李云曦忍不住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她倒是忘记了苏程玉现在心智受损,哪里记得过去的自己会不会水?她看着水位转瞬之间又涨了一截,马儿被水冲得侧退了两步。
她不敢再耽搁,现在弃车游走,倒是还有一分活命的机会,若是等着同马车一起被冲走,可就真的是九死一生了。
李云曦扯过包袱里的一条长长的腰带,她将一截绑在自己的腰身上,另一截则是绕过苏程玉的腰身,绕了两三圈后,狠狠地打了个死结,她抬眸盯着苏程玉,开口道:“待会儿入了水,你不要怕,顺着我的力道游,若是不会,你就尽量放松,不要挣扎,懂吗?”
李云曦的水性是极好的,可是如今这不是平缓的水池,便是之前与沈恪一同落下的深潭,纵是水深,可也是平缓的,不若如今这般的湍急。
若是抛下苏程玉,独自逃生,对她来说,会更容易些,也更有把握,只是这一路同行,那口口声声的‘娘’,这喊出来的‘母子’之情,令她不忍抛下苏程玉。
她看了一眼岸边逐渐追来的丁明,又看了一眼越发涨高的水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扯着一脸愣神的苏程玉,一头扎进了滚滚的河水中。
入水的那一刻,苏程玉忽而间挣扎起来,脑中冲击着一些令他恐惧的记忆碎片,李云曦先前同他交代的字字句句,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苏程玉在浑浊的河水中扑腾,同他绑在一块的李云曦便就让这挣扎的力道拖累着,她勉强回头看向苏程玉,心里一个咯噔,并不是让苏程玉的慌乱吓着,而是被从上游宛如水龙翻涌一般的河水吓到。
此时的河水,已然不是那温柔的溪流,而是凶猛的山洪,自上而下,带着吞噬一切的浪潮拍了下来。横亘在河道中央的马车,在马儿凄厉的嘶鸣声中被河水冲垮,便是那神俊的马匹也无助地被河水席卷而走。
若不是李云曦早一步拽着苏程玉离开了马车,只怕此时他们俩便就同那一辆马车一般,粉碎于这滔滔山洪中。然而纵然他们提前一步入了水,此时的情况也是不容乐观。
迅猛的河水冲击在李云曦与苏程玉身上,苏程玉似乎很是怕水,入了水以后,便就如溺水之人一般,胡乱扑腾,若不是绑在两人身上的扎实带子,只怕此刻苏程玉早就被河水冲走了。
李云曦毕竟是娇娇女,水性虽然好,但是体力却并不好,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之中,她游得极为费劲儿,再加上那胡乱挣扎的苏程玉,她几乎是要游不动。
眼看着河水越发高涨,冲击的力度也是越发猛烈,李云曦心头的惶然也是越来越浓郁,她的脸上,泪水,雨水,以及河水交融在一起,模糊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尚在挥舞着双手在水中晃动的苏程玉,她咬了咬牙,勉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凑近苏程玉的身后,而后一巴掌甩在苏程玉的脑袋上,她的力道不大,但这么一巴掌,却不知道怎么的,竟是让苏程玉忽而安静了下来。
趁着苏程玉安静的这一刻,李云曦拽着苏程玉,朝对岸游去。冰冷的河水浸透他们周身,李云曦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似乎都要冻僵,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隆隆隆的水龙声从上头砸了下来,水流冲击的力道几乎要将李云曦碾碎,她吃力地拖着放松了躯体,安静跟着她游动的苏程玉,对岸离她似乎很近,可是却怎么都游不到。
李云曦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她很惶恐,这时候,她想的是沈恪那么拼命给她争取了逃命的机会,她要是把命丢在这里,就太对不起沈恪了。
她的力气在一点点地消失,拖着苏程玉的手僵硬地厉害,手臂似乎有些抽筋,一阵阵的刺痛传来,便是呼吸都开始不大顺畅。李云曦憋着一口气,可劲儿地靠向对岸。
突然,一阵涌动闷闷地传来,李云曦侧头看去,骤然看到一块巨石被河水裹挟着砸下来,巨大的石块在河水中翻动,眨眼之间就朝着他们撞了过来。
李云曦奋力朝着对岸游去,想要在这一块巨石袭来之前避开。眼看着岸就在眼前,她却觉得头昏脑胀的,手脚无力地发软,刺骨的寒意弥漫在周身,喘不上气的感觉从心口弥漫开来,手脚的无力感一点点地扩散,手臂发麻,脚下一抽一抽地疼。
她心头一沉,知道这是脱力了。这些日子,她一直身子微恙,再加上日夜赶路,连日来未曾好生歇过,此时的体力早就耗尽了,再拖着这么一个费劲的苏程玉,更是消耗体力。
李云曦游的速度越来越慢,也越来越吃力,她可以感觉到身上最后积攒的力量在一点点地消失,拖着的苏程玉也越发沉重,她的身子开始下沉,急速流动的水流将他们往下冲去。
她苦笑了一下,看着那朝着他们撞过来的巨石,僵硬的手脚已然无力避开,心中不由得涌起一抹哀伤,无论是被这大石头撞死,还是被水溺死,应该是很丑的吧?沈恪要是看到了,会被吓到的......
她可真是没用,拖累了沈恪那么久,最后却还是没能逃走......
李云曦双眼微微发热,眼角沁出泪水,无力地闭上眼,仿若是一只被无辜遗弃的小兔子,随后被滔滔而来的河水吞噬掉。
赶至河道旁的丁明怎么都想不到会发生这般意外情况,他看着李云曦与车夫仿若是一尾落叶,随波逐流,最为可怕的是随着水流而来的巨石朝着在河水中沉浮的两人撞了过去。
丁明眼瞳微缩,暗沉的雨幕之下,他只能看着两人在滔滔河水之中失去了踪迹。他的手紧紧地握住长弓,懊恼与焦躁涌上心头,越发汹涌的河水,那水暴涨起来后,便就河道里漫了出来,很快就涌到了一旁的山道上。
丁明座下的马匹焦躁地往后退了两步,看着越发汹涌的河水,空中飘落下来的雨势渐大,逐渐形成了暴雨,他沉默片刻,最后只能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回身离开。
滚滚的河水冲过河道,朝着下游奔去。
那自山道另一头传来的轰隆声闷雷般地传过来,倚靠在树上,心神略显恍惚的沈恪陡然惊醒过来,他调整了一下不畅的呼吸,朝着四周看去,噼里啪啦的大雨砸下来,夜幕暗沉,在密林里几乎什么都看不清,这莫名传来的闷雷声令沈恪心头涌起一丝不安。
雨越下越大,只是空中并未出现电光,这闷雷声想来并不是打雷,或许是由于暴雨而崩落的山洪。沈恪缓缓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进胸腔,令他不由得低低咳嗽起来。
刚刚他总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很久,但也不过是瞬息罢了,身体里的疲乏与痛楚从心胸处蔓延开来,漫至四肢百骸。他的手有些僵硬,握着剑柄的手冰冷得吓人。
沈恪的状态很不好,一则是李云曦的安危一直悬在他的心头,二则是不知何时寻来的熊厉宛如一只疯狗一般,死死地缀在身后,颇有些许不死不休的感觉,令他重伤的身子丝毫不得放松。
从山道上拐入密林里,沈恪一直在想着该如何反击,或者说该如何将熊厉甩开。他知道自己此刻同熊厉对上,七成的概率是会败,故而他始终只是在密林里逃窜,而不是回身迎击。
将熊厉引入密林里,既是为了能够让李云曦那儿的脱身多一层机会,也是为了寻找机会偷袭熊厉。在密林里逃窜之时,沈恪不断在回想着与熊厉交手的情况,一招一式都在他的脑中反复拆解,熊厉的攻势是凌厉的,但是却不曾有丝毫的防御。
只要能够寻着一个破绽,便就能给予致命一击。然而便是这一处破绽,却是怎么都拆不出来。
噌——
一道刀气自半空中斩出,擦过沈恪凌乱的发丝,斩断了沈恪倚靠的大树边的树枝,咔哒一声,树枝掉落下来。
这一击来得突然,然而沈恪并未有丝毫动静,他安安静静地站在树上,在繁茂的枝叶遮掩之下,呼吸放轻,沉默地看着密林中的一切。熊厉并未出现,那一道刀气似乎是凭空出现的。
沈恪知道,这一击不过是熊厉的试探,他并未寻到自己隐匿的位置。这一道刀气,只要他一动,或者说他的呼吸紊乱,便就能让熊厉察觉到。他安静地站在树上,在暗沉的雨幕之中,等待着敌人的出现。
啪嗒啪嗒的雨声有规律地在密林里响起,沈恪注意到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他知道敌人要到了,而他也不能再等下去了,短暂的缓过一口气便是了,在如今这种情况下,他本就无法好好休息,身子的疲乏并未得到多少缓解,伤口与筋脉里传来隐隐的刺痛,他知道,这一场战斗再拖下去,对他来说更为不利。
况且,李云曦那一头的情况,也容不得他在这里耗损太多时间。
沈恪缓慢地调动内息,真气在脉络间流转,僵硬的躯体开始活络起来,他握紧手中的长剑,以枝叶为遮掩,小心翼翼地开始挪动。
若不是情势逼迫,沈恪并不想同熊厉对上,尤其是此时的熊厉,那一股杀性从他的身上透出,便是这密林的鸟兽都不敢出声。
密林里极其安静,安静得不对劲。这是因为对方的杀性让敏感的鸟兽都藏匿了起来。沈恪知道自己同熊厉的交手必须在三十个回合之内,而他最大的优势,不过是比熊厉多了些许理智,也多了些许思量。
三十个回合之内,他尚有赢面,一旦过了三十个回合,只怕是要被熊厉压着打了。到时,他的身子怕是也要撑不住了。
便是这三十个回合,也是有风险的。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须得寻着熊厉松懈的那一瞬间出手。沈恪能够成为太子手下的心腹干将,并不是浪得虚名的,这隐匿暗杀之术,他也练过,纵然比不得专门训练的杀手,却也算是略有小成。
这一路上,沈恪凭借着密林与雨幕,一边试图摆脱熊厉的追踪,一边想着给予熊厉致命一击,然而却始终寻不到这么一个机会,而熊厉也死死地咬在沈恪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