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呢?”丁明取出一瓶药,到处两枚喂给熊厉。
熊厉咽下口中的药,这药是保命用的,药入了口,很快便能感觉到一股暖流自身体里涌动,冰冷的身体开始慢慢地回温。
“大概死了吧。中了一枚透骨钉,人掉下了断崖。”熊厉恢复了一点力气,小声回道。
丁明听着熊厉的话,他的目光掠过那带着幽深气息的断崖,倒也没有过去探看,遂又低下头,审视着熊厉被压得严严实实的右手臂,以及自那下方混合着雨水淌了一地的血水。
他想了想,将别在腰间的佩刀拔出,沉沉地道:“这树的分量不轻,我一个人不好挪开,最主要的是,你人被卡在这树缝之间,我若是用劲,只怕会让你伤上加伤。要是等我将其他人喊来帮忙,依着你这伤,想来你很大可能是撑不到......”
“砍了吧。”
熊厉不等丁明将话说完,他吐出一口气,咧嘴笑了一下,平淡地对着丁明说了这么一句话。
丁明握刀的手微微一顿,他的视线同熊厉对上,熊厉眼中的神情很是平静,他随意地挥了挥左手,道:“你不必同我解释那么多,我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这伤,我晓得。”
“便是你能挪开这树,我这手取出来,也是废了。骨头都碎了,现下也就是一堆肉泥包裹着碎骨,哪个神医能够医好?能够治好的,大概就是神仙了。”熊厉灰白的双唇露出一抹苦笑,刀头舔血的日子过多了,这些事自然也见多了,“刀功,利索点,别耽搁了,不然我这得耗死在这儿。”
丁明抬眸看了眼熊厉,甚至不曾再与熊厉叮嘱两句,只见他手中的佩刀一闪,森冷的银光自树侧熊厉的右手臂处掠过。
丁明的箭法是极好的,刀法虽是稍有逊色,但也不算差。龙鳞卫的佩刀是特制的,锋利而又坚韧,覆上了内劲的佩刀更是削铁如泥。
斩断熊厉的右手臂不过是眨眼之间,一阵冰冷掠过,熊厉只觉得右手臂处阴寒袭来,但很快便就被剧痛覆盖,撕心裂肺的疼痛从断臂处沿着臂膀传至全身。
“啊啊啊——”熊厉不由自主地嘶吼出声。
丁明将手中的佩刀一甩,血水甩开,佩刀入鞘,他利索地将熊厉从树缝隙间扯出来,疾点熊厉身上的数处穴道,将断臂处的血脉暂且封住。
看着此刻无力地瘫软在他怀里的熊厉,他从怀里取出药瓶,微微侧下身子,尽量挡住落下的滂沱大雨,将药粉大把大把地撒在熊厉的断臂处,而后又伸手撕扯出一块布条,顾不上布条是湿漉漉的,便就给熊厉的伤处包扎起来,他包扎得极有技巧,那喷涌的血水在布条扎牢之后,肉眼可见地减缓出血。
丁明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熊厉,沉声道:“你这伤,得尽快找大夫处理,封的血脉不能拖太久,不然废的可就不止是你这一只胳膊了。”
熊厉大口喘着气,他缓缓笑了一声,身上在微微颤抖着,顺着丁明的手的力气,慢慢地站起来。
失血过多以及伤口的剧痛令他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只是看了一眼丁明,勉强撑着脚步朝着断崖边走去。
丁明一言不发地扶着熊厉走了过去,熊厉
朝着断崖下看了一眼,暗沉的雨幕下的断崖散发着森冷的寒气,一片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
熊厉叹了一口气,道:“倒是可惜了。”
丁明知道熊厉的性子,从杀性沉重的杀人术中脱离出来后,便是一个憨厚纯粹的武痴,这一声‘可惜’是可惜他少了一个可以较量的对手。
他的视线扫过深不见底的断崖,目光在掠过一点时稍稍一顿,雨势越来越大,丁明没有在多停留,而是在熊厉的视线看向某一方向的时候,侧了侧身子,扶着熊厉要往回走。
“先回去处理你的伤口。”丁明的话语很是清冷,在大雨中若隐若现。
熊厉低低地咳了一声,依靠着丁明转身往回走,而后又开口问道:“郡主呢?”
丁明顿了一下脚步,他想了想,随后回答道:“前头山洪爆发,河道暴涨,郡主和车夫落水,现在生死不明。”
他的声音略微提高,仿佛是透过这重重雨幕与嘈杂的落雨声,讲给躲在暗处的某个人听。
熊厉转过头,看向丁明,他面上的神情略显凝重,轻声道:“这样的话,回去要怎么交代?”
“先派人找找,回头再说了。”丁明眼中透出一丝沉凝之色,但并未多说,只是扶着熊厉往回走。
路过那一棵棵倒下的大树时,他的视线凝视在树桩上断裂的切口,想了一想,便就不着痕迹地将一瓶药丢在一旁。随后,一言不发地扶着熊厉往前走。
大雨滂沱,两人步伐缓慢地走入雨幕中。
在重重的雨幕之中,悬在断崖边的沈恪仿佛是成了凝固在崖壁上的黑点。丁明的声音从大雨中传来,那一句‘落水’充斥在他的耳畔,身上的伤处疼得几乎麻木了,但是这这一瞬间,仿佛是有一把锥刺扎在他的心脏上,难以忍受的疼痛撕裂着他的五脏六腑,令他的脑中一片发蒙。
呼吸似乎被这一道消息给扼制住了,沈恪只觉得胸腔间的呼吸很是困难,雨水砸在他的脸上,他的双眼在这一瞬间变得通红,脑海中浮起的是泪眼汪汪的小郡主,她那么胆小,落入滚滚暴涨的河水里,她该有多害怕......
是他,太过无能,才会令小郡主三番两次地落入险境。
沈恪失了血色的双唇紧紧抿着,体内的气血翻涌,一口血水冲口而出,他必须尽快爬上去,将小郡主找回来。
大雨滂沱,雨势半分都不曾减弱,砸在沈恪的身上,他浑身冰冷,体内的真气运转地很微弱,其实他手中的匕首扎着的崖壁离断崖口并不算很远,只是有一道浅浅的凹进去的弧度,这才阻拦住断崖边的人的视线。
之前熊厉与丁明来到断崖边时,熊厉的位置恰好往里站了点,加上雨幕之下视线不佳,故而并没有发现沈恪的存在。而丁明却是看到了断崖崖壁上的些许端倪,他的目的是为了抓捕郡主,并不是杀死沈恪,故而虽然发现了沈恪的存在,也不曾多言一句。
大抵是念着过往的同僚之情,虽说如今两人立场不同,丁明也还是愿意放人一马。小郡主的意外,丁明心中有愧,特意将消息透露给沈恪,便也是存着一种想法,或许小郡主没有死,或许沈恪能够寻到小郡主......
风雨飘摇,夜幕沉沉,在漆黑的夜色中,可以看到一道人影艰难地在崖壁上挪动。
大雨下了一宿,到了曦光破晓的时候,便就突然停了,天色还是暗沉的,灰蒙蒙的天空上,堆积着厚重的云层,仿佛随时都会化作浓密的雨水落下来。
雨后的山林间透出浓浓的水汽,并不单单是混着泥土的清醒气息,更夹杂着些许奇异的铁锈味儿,给人一种莫名的胆战心惊的感觉。
林子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偶尔间可以看到有鸟儿扑棱着翅膀在枝丫间攒动,浓密的山林在高崖上,雨后清晨间的温度也较之平常更低些。这时候已然是入了夏了,可是连日的暴雨,加上地势较高,温度却是极其反常的冰冷。
湿漉漉的泥土上渗出些许异样的褐色汁液,看起来令人心颤而又诡异。
“唔......”一道浅弱的呻/吟/声在死寂的山崖边响起,一道人影险险地躺在断崖边。
沈恪吃力地睁开眼,他双眸中的焦距略微涣散,似乎尚未回神,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是模模糊糊的。天空是暗沉的,眼前的视线也是灰蒙蒙的,脑中荡起的是一阵又一阵的晕眩。
他动了动手,冰冷而又僵硬的手上还紧紧握着匕首,或者说是因为先前绑着的布条,才能握住那一柄匕首,而手掌间满是猩红。
沈恪下意识地翻身起来,只是身子一动,身子上登时传来一阵剧痛,尤其是右肩胛下传来的痛楚,仿佛是有人碾碎了他的骨头,一茬一茬的将冰渣混着盐水揉进他的骨髓中,令人窒息般的痛楚让他不由得闷哼一声,整个人躺在地上,无力动弹。
刺骨的疼痛让他的飘忽的意识骤然清醒过来,他喘了口气,微微垂下眼帘,看着右肩胛下露出的些许六棱钉尾,只有很短的一小截露在外边,前头的长钉全数扎了进去。
是透骨钉。
尖锐的钉子携带着内劲扎入他的身体,鲜血顺着钉尾在一点点地渗出来,将钉尾浸漫过去,看起来异常血腥可怖。
沈恪缓缓吐出一口气,窒息的感觉如影随形,他的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能扯着这一根钉子,一阵阵的刺痛随之而来。他勉强撑起身子,只是起身的这一刻,腰腹处的刺痛蔓延而来,他撑着地,低低地喘息。
随后,他伸手揭开腰腹处破损的衣裳,从破开的衣裳处可以看到一道腰腹处拉开的一道狭长的狰狞伤口,经过一夜雨水的浸泡,伤口已然开始发白,渗出的血水也是淅淅沥沥的,看着虽然可怕,但万幸的是这一道伤口避开了要害。
沈恪吃力地提了几近枯竭的内息,迟缓地点了身上伤处周遭的数处穴道,封截住伤处的血脉,减缓出血。而后,他缓缓地起身,身形略微踉跄,起身的动作似乎是震动了他身上的伤处,胸腔内传来一阵剧痛,他低低地哼了一声,脸色越加惨白,同身上的暗色衣裳形成鲜明的对比。
忍着这一股深入骨髓的疼痛,沈恪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去,那一柄扎在树上的长剑没想到还留在原地,他缓步走过去,将长剑收回,又捡回剑鞘,长剑入鞘,匕首也重新藏好。
而后,他拄着长剑继续朝前走,然而才走了两步,便就看到滚落在树旁的药瓶,沈恪想了想,颤着手将地上的药瓶拾起。他打开瓶盖,轻嗅了下,瓶中是上好的伤药。
沈恪神情微微一愣,只是也不多的耽搁时间,他思量了一下,便将药粉用在了身上的伤处,这药确实是好药,止血的速度很快。只是右肩胛下胸口处的透骨钉,他并未取出,而是直接用药,在这断崖上,贸然取出透骨钉,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故而,他干脆也不动透骨钉,直接上了药,暂且止住血便是了。
不过是上了药草草包扎了下,持续而来的痛楚令他额上沁出了大颗大颗的冷汗,本就是惨白的脸色,此时更是灰白一片,透出一抹衰败感。
沈恪靠着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是湿漉漉的,冰冷与痛楚在周身流窜。他的眼神略微涣散,看着稍微亮堂了些许的天空,脑中一片空白,或许是疼得很了,脑中的思维很是冷凝,身上一阵又一阵的冷意侵袭。
他当时并未想到对方竟然还藏着这么一支暗器,透骨钉射来的时候,他只是下意识地往一旁躲了下,便是这么一下,令他避开了要害,透骨钉扎入了右肩胛下的胸口处,擦着肺叶扎进去。虽然伤到了些许肺腑,但并未正中要害,若不然,此时他哪里还能动得了。
沈恪很累,内伤外伤叠在一起,加上淋了一夜的雨,如今还能清醒过来,可以说是老天垂怜了。他靠坐在树旁,不过是须臾,意识便开始恍惚起来。
然而很快,他的脑中便就浮现先前丁明所说的‘李云曦落水’一事,他心头一沉,握着剑柄,抿着唇,扶着大树慢慢地站起来,此时,他必须站起来,找到李云曦是他心头唯一的想法。
片刻后,在死寂的山林间,一道踉跄的身影拖着虚弱的步伐,一步一顿地走出来,沈恪拖着重伤的躯体,将手中的长剑当成拐杖,步伐不稳地朝林子外行去。
这一片林子离山道分明不是很远,若是放在平日里,这短短的一段路,沈恪甚至用不上一盏茶的时间就能走出来,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是耗费了小半天的时间,才磨磨蹭蹭地走出这一片仿佛是遥远地看不到头的密林。
等到他走上山道的时候,沈恪已经几乎要站不稳了,身子在微微地颤抖着,手中的长剑支撑着他,他才能勉强站得住,那一柄价值不菲的长剑的剑鞘顶端沾满了泥泞,看起来同它的主人一般狼狈。
沈恪站着山道上,气息极其不稳,肺腑间传来的刺痛与窒息感一点点地加重,他摸了下腰间,自腰间摸出一瓶药,倒是运气好,郑老先前给的药,还剩下这最后一瓶,而又恰好未曾丢失。
他颤着手,从瓶中倒出一枚药丸,和着口中翻涌上来的血水一同咽了下去。或许是咽得急,也或许是伤势反复,一阵呛咳声在山道上费劲地响起。沈恪微微躬身,一声又一声费力的咳嗽声从他的唇间传出,他捂着唇的指缝间渗出猩红的血水,一滴滴地落入山道间。
好一会儿,应是药效发挥了作用,沈恪的咳喘略有平复,他用手背抹去唇边的血渍,惨白的脸上忽而间涌起一抹晕红,但很快便又慢慢地褪去,回复成一片霜白。
他涣散的双眸恢复了些许神采,便是伤口的痛楚也开始缓和。然而沈恪面上的凝重神情却未曾有半分的清减,他知道如今这略微轻松的姿态,不过是药效给予的片刻安宁,等到药效过去了,只怕他是站都要站不住的。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必须尽快找到落水的李云曦和苏程玉。
至于李云曦可能遇难这种揣测,他的脑海中却是半分都不曾出现,只要没有亲眼看到,他便不会相信他的小郡主会就此香消玉殒。
沈恪低头吐出口中呛出来的半口血水,抬眸看向透出了些许亮光的天空,他脚步坚定地朝着山道的另一头行去。
山道的路并不好走,尤其是经过了暴雨的冲刷之后,山道上有不少滚落的山石,地面上更是水渍四溅,令人前行艰难。
沈恪走得不快,然而半分都不曾停歇,故而在正午时分,厚重的云层间难得的透出些许阳光的时候,他终于行到了河道处。
果然如丁明所言的那般,由于山洪爆发,河道暴涨起来,河水漫出来,将山道截断,淹没了不少大树,漫漫看不到头的河道流淌着湍急而又浑浊的河水。
山风夹杂着滚滚浪水,在河道与山道旁咆哮奔腾。
看着滚滚涌去的山洪,沈恪面上的神情很是难看,他抿了抿唇,低头便就呕出一口血,血水融入浑浊的河水中,转瞬间就消失不见。
沈恪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脑中一片混乱,他低低地喃喃自语道:“咳咳......不会有事的,咳、阿宝她很聪明,水性极好......咳咳咳,便是苏程玉,虽然心智有损,但、咳咳,武者的本能也还在,咳咳咳......”
他低着头,缩着身子,一边咳着,一边自语,仿佛是在说服自己。
冰冷的河水撞过河道中间的巨石,溅起的水花落到沈恪的面上,骤然的冷意让沈恪打了个寒颤,也将他恍惚的心神拉了回来。他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那不时飘过杂物的河面,抿了下唇,唇间的腥甜令人作呕,他平复了下心情,握着长剑,顺着河道,朝着下游吃力地一步一步走去。
而让沈恪无比挂心的李云曦以及苏程玉两人虽然处境狼狈,但却还是幸运地活了下来。
在一处破庙里,拥挤地躲着一群人。这一群人有老有少,形容都很狼狈,燃了些许火堆的破庙里倒是比外头暖和了不少。
三三两两的人群各自窝在角落里,面上带着些许惊恐不安,但更多的是无法控制的迷茫与惶然。不大的破庙里挤着如此多的人,可是却都很安静,仿佛是被这骤然而来的天灾吓到了。所有的言语都被惴惴不安所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