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忽而明白过来,熊厉虽然练了那一门杀人术,可是却依旧保持这一丝神志,也或许是功法运转不足,杀意未曾完全侵蚀对方的意识。
只是应当也快了。就算熊厉天赋异禀,这一门杀人术持续运转到现在,也应当是侵入他的心智了。
熊厉一脸冷漠地走在密林之中,他的身材魁梧,可是落下的脚步极轻,就仿佛是一只森林中捕猎的大猫,每一步都是举重若轻,轻盈却又迅捷。忽而间,林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触动,声响很轻,就像是雨滴落在树叶上,树叶晃动的摇曳声。
熊厉身形一晃,那一抹身形仿佛是成了一道虚影,眨眼之间便就行至一片大树之下,呲的一声,一道劲气覆在鸳鸯钺上,只见熊厉手中的兵刃划过树杈,而后是一道闷哼声与沉重的倒地声传来。
滑腻的血水飞溅出来,落了熊厉半身,熊厉低头看去,那树林的后方倒下的是一只母鹿,刀刃斩断了母鹿的脖颈,猩红的血水淌了一地,被雨水冲刷开,浓郁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
熊厉面上的神情不变,只是眼中的血丝越发浓密,眼底的烦躁也越发明显。
“咕——”一道轻微的声响从母鹿倒下的躯体钻出来。
一只小巧的小鹿从母鹿的躯体下钻出来,满头满脸的血水,让它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大而水灵的鹿眼看了一眼熊厉,而后朝着地上早就气绝的母鹿拱了拱身子,低低的呜呜声从它的嘴里传出。
熊厉的眼中毫无一丝情绪,空气中越发浓郁的血腥气息,刺激着他,令他的心绪浮动得厉害。
咚咚——
那一只小鹿似乎是察觉到眼前的人是杀了自己母亲的敌人,它拱起脑袋,撞向熊厉的小腿处,粘稠的血液沾染在熊厉的裤管处。
熊厉低头看着拼命撞击自己小腿处的小鹿,心头对于尚未寻到的沈恪感到一丝烦躁,自然,不得不说,沈恪是难得能够同他对上这么多招的人,若是没这么滑头,他会更喜欢沈恪一点。
在先前的交手中,他知道沈恪伤得不轻,拖着那般伤势还能逃过他的追击,这人确实有那么些本事。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郁,刺激着他的心绪越发烦乱。那一种杀人的冲劲梗在喉咙间,就仿佛是吃饭吃一半,还没吃饱就让人把饭菜都撤了下去。
沈恪实在是太会跑了,而这一场大雨下得越来越大,似乎是在帮沈恪一般,硬是掩盖了不少行迹,在这密林之中,他寻人的速度越来越慢,久久未能寻到人,令他杀人的欲望更加高涨,他抽了抽鼻子,体内的真气在运转着,这血腥的气息极为美妙。
熊厉并不在意脚下的那一只小鹿的攻击,这一只小鹿又如何能够给他造成伤害,只是这般一顿一顿的攻击,着实令人烦躁,便就同那逃跑的沈恪一般,令人厌烦。
他微微眯起眼,并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要跑,这般折腾,还不如痛快点与他一战,是死是活,他都会给对方一个痛快的。当然,一般来说,应当是死。杀死这般一个势均力敌的敌人,他想他应该会开心一段时间。
熊厉的脚忽而间抬了起来,仿佛是对于小鹿的攻击厌烦,他一脚踏在小鹿的脖颈处,咔哒一声,脖颈处骨骼折断的声音在迷林中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咔擦的一声脆响,而后便就看到被熊厉活生生踩死的小鹿仿佛成了面团,血肉踩成了肉糜,四溅的血水落了些许在熊厉的鞋子上,前边还活蹦乱跳的小鹿一时间就杳无声息了。
半睁着的鹿眼充斥着血色,空气里的血气越发浓郁。熊厉的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似乎是在享受杀人的快感。
地上踩死的小鹿好似成了他一直在追击的沈恪,此刻,熊厉眼中的最后一丝‘人’的情绪褪去,浑身上下散发着一抹如恶鬼一般的杀性。
熊厉抚过湿漉漉的树,他朝着四周看去,体内的真气运转到了极致,四周的一切仿佛瞬间都被放大了,一切的声响都在他的耳畔响起。
一股清淡的不同寻常的血腥气息,夹杂着些许药的气息在空气里飘荡,熊厉缓缓一笑,似乎是确认了沈恪的方位,他轻巧地跃动。
沈恪的身影在密林间穿动,提息,跃动,落在其中一处树上的时候,他忽而顿了一下,接连的提息,牵动了肺腑间的伤势,低低地咳嗽了一声,他已经感觉到熊厉的气息越发地靠近了。
对方追得越来越近,沈恪深深吸了一口气,担心自己的低咳声会提前将对方引来,他运转内息,压下内腑间的刺痛,自树上飘落下来,这儿的大树同其他地方略有不同,虽然同样是那般挺拔与枝叶繁茂,但是同密林之中的其他树比起来却脆弱了些许。
而这地方再往后便是断崖。
沈恪手中的长剑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劲气,随后他骤然一斩,这一层劲气扫过断崖边的几棵树,枝叶触动,轻飘飘地落下些许叶子,他收了剑,伸手抚过大树,他微微喘息,潮湿的空气灌入他的咽喉,冰冷的气息顺着咽喉滑入胸腔内,肺腑间隐隐升腾起一股刺疼感,却又很快被这冰冷的气息压下。
突然,一股异样的气息从身后传来,沈恪的心神登时就紧绷了起来,咔的一声,不远处的树枝颤动了起来,那是一道刀气。
沈恪双眼一闪,他手中的长剑微微震动,嗡的一声,长剑挥出,而后是骤然传来的爆鸣声,炸开的气浪将沈恪震得后退数步,沈恪撞到一棵大树上,他侧头呕出一口血。面上的神色越发惨白,唇上沾染的血水显得殷红刺眼。
不远处的那一棵大树,却是莫名地崩出些许碎木片,最后那一圈的木片一块一块落下,不过眨眼的功夫,那棵大树啪嗒一声,便就拦腰折断,那是被气劲硬生生震断的。
沈恪并未多关注被震断的大树,他拭去唇边的血迹,看着一步一步走近的熊厉,熊厉的双眸里此刻满布血丝,黝黑的双瞳里带着血腥的冷漠,身上的血气很浓郁,那是杀生的感觉。
他脚下的步伐每走一步,便就落下不少的血水,甚至还带着些许与烂泥糊成一团的血肉。想来这一路上,熊厉是杀了不少密林里的生灵。
对上熊厉的视线,沈恪心头一沉,知道熊厉此时已经成了‘血屠夫’。
沈恪咽下翻涌上来的腥甜,浑身湿漉漉的,额上的冷汗与雨水混在一起,顺着苍白的面颊滑落下来,他看着熊厉越发靠近的身影,知道这便是他们对决的时刻了。
熊厉浑身都沾染着血水,在大雨的冲刷之下,也不曾将身上染上的血水冲干净,只是手中握着的鸳鸯钺却始终是一旁生冷清净,看不到丝毫的血色。那被雨水冲刷下来的血水漫过刀刃,但很快就有滑落下来。
他握紧手中的鸳鸯钺,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对着沈恪踏步而去,他的身形很快,如一只鹰隼般,在暴雨之中疾冲而来,此时的熊厉已然是被杀性覆盖,他的眼中只有杀戮,而眼前的沈恪便是他的目标。
沈恪看着对方越发逼近的身形,那逼人的气势一阵高过一阵,体内的真气不断运转着,手中的长剑呈现出一片白芒,那是凝聚的内息太过凝实,而形成了实体一般的真气罩。
看着熊厉眼中的疯狂与笑意,沈恪的心头陡然浮起一丝坚定,这次他同熊厉之间,只有三十个回合的机会,一旦失败,等待他的便是死亡。
只是,他不可能再躲了。而这儿,正是他特地选下的地方。
沈恪站直身子,体内的真气疯狂地运转起来,横握手中的长剑,他脚下用劲,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熊厉跃过。便是如同先前对峙过的一般,只是当时并未正面迎击,此时沈恪体内的真气覆盖在长剑之上,裹挟着剑芒的长剑直击对方手中的鸳鸯钺。
剑气茫然,将熊厉的衣裳吹地鼓动起来。对方手中的鸳鸯钺灵活地舞动着,刀势极为干净利落,刀刀简单,却又精妙地截住剑芒。
长剑架住对方的鸳鸯钺,剑锋凌厉,直指熊厉的咽喉,熊厉眼眸一闪,他右手上套着的鸳鸯钺在眨眼间骤然脱手,与长剑一起,顺着气劲,长剑以及鸳鸯钺狠狠地砸进了一棵大树上,鸳鸯钺携着长剑镶嵌进了树里。呲的一声,长剑的剑尾不停颤抖着,发出嗡嗡的鸣响声。
熊厉挥拳而出,朝着沈恪的太阳穴砸了过去,沈恪身形一晃,伸掌同对方对上,一拳一掌相撞,沈恪不由得闷哼一声,而后便就退了开来。
熊厉却是没有给他半分喘息的机会,带着另半边的鸳鸯钺朝着沈恪挥舞而去,魁梧的身形仿若树林里被震落的落叶,飘忽而来。
沈恪来不及细思,他迅速侧了侧身,避开对方那一只鸳鸯钺,肩胛处却还是被划破了衣裳,一道细小的血口显露了出来。他心下一跳,眼疾手快地自腰后摸出一柄细长的匕首,匕首很锋利,比寻常的匕首要窄上一分。
叮叮叮——
刹那间,两道人影在雨幕中交错缠斗起来,昏暗的林子里,偶尔间可以看到银光闪过,在雨幕中拉开一道漂亮的弧度,而后些许锋芒炸开,两人的动作越来越快,金鸣之声夹杂着相撞的骨骼血肉之声,在夜幕中响起一阵阵惊心动魄的格斗。
出掌横拳,踢膝断肘,一股股的气劲在雨中飞溅,不时有树枝断裂落下,熊厉的眼中闪过兴奋,他手中的鸳鸯钺朝着沈恪的脖颈处划去,噗的一声,鸳鸯钺的气劲微微一荡,自沈恪的面颊边擦过,斩断了沈恪落下的些许发丝。
在这一瞬间,沈恪猛然出掌,狠狠拍在熊厉的手腕处,咔哒一声,劲力四震,雨雾漫布,两人震退开来。熊厉呵呵一笑,握着鸳鸯钺的手无力地垂在一旁,微微在颤抖着。
他抬眸看向沈恪,连番的心神耗费,沈恪的脸上呈现的是不正常的灰白,沾染着血色的双唇红艳艳的,眼神中却是一片亮堂,那是体内的真气急速运转的显示。
而他自己的手也在颤抖着,腕骨折断的右手无力地垂下来,一股刺痛从手腕上传来,熊厉并不在意这一点痛,甚至对他来说,这一点痛楚刺激着他,令他心头的战斗杀性更重。
看着熊厉眼中显露出来的猩红,沈恪真气逆转,一道锋芒自掌间拍出,而后是轰然一声巨响,熊厉不由得回身看去,却也只见那一棵高大的树木折腰断下,砸向了他。
熊厉脚下一点便就朝着一旁退开,只是他堪堪挪开一步,却怎么都想不到接连的参天大树倒下,速度太快,仿佛是有人早就将这些树斩断后,又一棵棵黏在树桩上,而这一刻,不过是掌风一扫,就倒了下来。
这里的密林是狭小的,熊厉在挪动中,险些踏空落下,这才发现身后已然是一片断崖,他退离的动作一顿,便就觉得眼前一暗,勉强侧开身子,一股剧痛从他的右手处传来。
“啊!”
在轰然声结束的时候,一道惨叫声骤然响起,沈恪扶着树,站在断崖边,握着匕首,看着被卡在两棵倒下的巨树间的熊厉,那只右臂似乎是被压在了树下,熊厉侧过头,看向沈恪,因为疼痛,熊厉略微黝黑的面颊此刻隐隐发白。
沈恪低低地咳嗽着,大口喘息,淅淅沥沥的血水从唇边溢出,他的眼前一阵发黑,几乎是站不稳身子。
熊厉的双眼望向沈恪,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缓缓伸手,左手对准了沈恪,面上扯开一抹冷冽的笑,便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黑影从熊厉的袖间窜出,高速旋转着,在风雨中叫嚣着刺向沈恪。
沈恪本能地察觉到一股危险靠近,他眨了眨眼,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那一道暗影,他只来得及微微测量下身子,尖锐的疼痛肩胛下传来,一股劲力带着他无力的身子往后倒去。
身子略微腾空,沈恪朝着断崖处倒下,飞溅出来的血花消融在大雨中。
第44章 绝处逢生
爱哭的小娘子,运气也不会太差的。
这骤然的袭击太过猝不及防, 沈恪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然是顺着这一击的力道倾倒了下去。或许是太过突然,伤口的疼痛尚还没有爆发出来, 他坠下的时候,雨水砸在他的面颊上, 冰凉凉的,身后的腾空感,令他有一瞬间的晕眩与迷糊。
只是,很快, 沈恪便就清醒过来, 他吃力地稍稍跃转身体,手中握着的匕首陡然发力, 狠狠地扎入断崖的山壁上。
经过连日来的暴雨冲刷,山壁上的土石松软了不少。匕首恰好能够扎进去,只是下坠的力度在山壁上拉开一道深深的刀痕, 刺耳的噌噌声被暴雨声吞没。
好在往下滑了一小段之后, 匕首便就卡在了石缝间,沈恪紧紧握着匕首,悬在断崖凹进去的一块地方。大雨砸在他的身上,自沈恪的衣角滴落下来,形成了一颗颗染着血色的珍珠,融在越发漆黑的夜幕之中。
断崖下是鲜血淋漓,断崖上也不遑多论。
熊厉的右手被大树压下,整个人卡在两棵倒下的大树缝隙间, 大雨砸落下来, 他浑身都湿透了, 这时候熊厉已然从杀戮中清醒过来。虽然伤势颇重, 却还是保持着意识。
“咳咳......”熊厉轻轻咳了一声,将呛进来的雨水混着血水吐了出来。他大口喘着气,艰难地侧头看了一眼自己被压住的右手,右手臂已经毫无知觉了,便是痛感也是察觉不到,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痛得麻木了?
只是,若是再无法离开这里,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只怕明年的今日便是自己的忌日了。
熊厉吃力地挪动了下身子,发现那手被压得严严实实的,侧头看了一眼树干下淌落的血水,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自嘲地道:“这样死,有点难看。”
他叹了一口气,豆大的雨珠砸下来,熊厉的眼睛几乎要睁不开,他眨了眨眼,想着刚刚与之交手的沈恪,心头略微遗憾。这人,倒是一个难得的好对手,可惜死了......
他最后射出的是藏在袖间的透骨钉,便是对方能够勉强避开要害,但落下断崖,也是难逃一死的。
熊厉叹了一口气,浑身都乏力得很,也不知道丁明是否抓到了郡主?
丁明?熊厉忽而想到一件事,他费劲儿地伸手摸到自己的腰间,腰带内藏着一根不过试纸长短的竹管,他将竹管取出,磕磕绊绊地将竹管上的封口拆开,而后将竹管对准天空,一道拖曳着红光的烟火自竹管中冲天而起,在下着大雨的漆黑夜幕之中绽开一朵火红的焰火。
在焰火散开之后,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熊厉便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熊厉朝着声响传来的地方看去,只见一匹骏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人影在雨幕中逐渐清晰。
是丁明。
熊厉的眼中闪出一抹笑意,倒是欠了丁明一条命了。他平日里习惯了独来独往,这求援的焰火从来不曾带在身上,也是先前行动的时候,丁明强硬地将这求援烟火塞到他手中,让带在身上。
没想到,竟是真的派上用场。
丁明嗅着空气中散不掉的血腥气息,他眉头一拧,马都未曾停稳,就迅速翻身下马,朝着大树倒下的地方疾纵而去。
“丁明......”熊厉看着跃到树旁的丁明,他憨憨一笑,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丁明眼含警惕地朝着四周看了一眼,随后抿了抿唇,小心地靠近熊厉。
熊厉呵呵笑了一声,轻轻地咳了咳,道:“不用看了,没人。”
闻言,丁明的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他蹲下来,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大树,大树的断口很齐整,想来应当是有人刻意为之。而后他又小心地看了看熊厉那压在树下的右手臂,眉头紧紧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