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曦低着头,乌黑的发旋对着沈恪,看不到对方的神情,才悄悄地道:“我睡不着。”
“可是有什么不舒坦的?殿下,若是不舒服,应当同兄长......”沈恪的声音略微急躁,这一路奔波,李云曦本就娇弱,也不知是否磕着碰着了。
李云曦急忙摇摇头,闷声道:“没有,我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我就是担心你。”
听着李云曦这话,沈恪不由得一怔,他定定地看着李云曦,沉默少许,才小声道:“多谢殿下关心,臣,一切安好。”
他的话语很是平淡,听不出一丝的波澜,但是若仔细去听,便就能听到他话语里透出的一丝颤抖。
“你别哄我,这两日你都睡着,我守、我们守着,”李云曦话说到一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便就生硬地改了口,“陈先生说你这情况凶险得很,喝了药以后,你一直昏睡,偶尔间还会呕血,前日夜里,你便在昏昏沉沉间呛咳出不少血水,染着床榻上一片晕红......”
她说到这里,眼圈又红了起来,握着沈恪的手在微微颤抖,想及当时的情景,她着实是怕了,这两日只要闭上眼便就是那般可怖的场景,她也不敢睡,时不时地便就到沈恪这边来看看。只是沈恪大多数都是在昏睡中,偶有清醒的时候,却又不甚恰好地错过。
沈恪伸手轻轻地抚了抚李云曦的脑袋,略微冰凉的触感,温柔的力道,李云曦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沈恪,与沈恪的双眼对上,望进对方眼中的的那一丝柔情,两人似乎都愣住了,半晌没有人说话,近在咫尺,一丝莫名的暧昧与暖意涌了上来,在屋子里一点点地荡开。
突然间,一道匆忙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沉沉的声响将发愣的两人惊醒,房门被轻轻推开,便就看到魏景铄提着药篮走进屋子,他似乎想不到屋子里此时竟然会有其他人在。
看着坐在床榻边的李云曦,以及已然清醒过来的沈恪,他的目光落在两人握着的手上,面上不由得展露开一抹笑容,这笑中带着些许慈爱与欣慰。
大抵是觉得自家养大的‘崽子’终于开窍了,懂得拱白菜了。
注意到魏景铄的目光,沈恪动了动手,李云曦急忙将手松开,她慌乱地站了起来,而后开口道:“魏大人,您来了啊。”
她之前偷偷来过几次,只是每次都会看到魏景铄在,因着人在,李云曦也不敢多做停留,不过是稍稍看一眼一句之后,便就匆忙离开。
魏景铄见着李云曦这惊慌的模样,他的唇边扯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而后开口道:“殿下,您请坐,我不过是来送个药,最近事业繁忙,刚刚还未处理完手头的事,只是恰好算着时间,这时候维桢也差不多醒来了,他今日睡得久,这药都尚未用。哦,对了,我还带了些白粥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面色依旧惨白的沈恪,心头的忧虑浮了起来,将手中提着的药篮放在一旁,而后伸手摸了一把沈恪的额头,额上冰冰凉凉的,带着些许潮意,出了些冷汗,不过高热是已经退了,这般也就让他提着的心松了些许。
“烧是退了,今日这药,陈先生重新调整过了,若是今日用了后,精神好一些,便就先用这药两日,后边再调整。”魏景铄一边说着,一边将药篮里的药和粥取了出来,放置在床榻边的高几上。
沈恪抬眸看了一眼魏景铄,清晰地看到魏景铄眼下的青黛色,想来这些日子他也未曾睡好过。
“大哥,我没什么事了,你去歇着吧。”沈恪轻声道一句。
“我这哪里歇得着,你......”魏景铄扫过一旁局促不安的李云曦,顿了一下,而后开口道,“哦,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殿下,维桢这儿就托你照顾一下,我先去处理一件事,待会儿我再回来。”他看了下高几上的粥和药,对李云曦叮嘱道,“先喝粥,再让他喝药。”
“哦。”李云曦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魏景铄不等沈恪再说什么,便就匆匆忙忙地往屋子外走去。看着行色匆匆的魏景铄,沈恪愣了下,但也未曾多想,毕竟现下这个局势,确实是有诸多变幻,兄长应当是极为忙碌的。可惜他如今重伤在身,不能替兄长分忧。
沈恪叹了一口气,忽而间就觉得眼前一晃,只见李云曦捧着药碗,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榻边,而后捏着勺子舀了一勺子白粥,递送到沈恪的唇边。
沈恪觉得眼前的一幕似乎很是熟悉,他怔怔地坐着,半晌没有动静,李云曦睁大双眼,眨了眨水亮的眸子,似乎有些疑惑沈恪的不动静,她想了一下,娇声道:“维桢,这粥的温度刚刚好的,不会烫。”
她又往前递了一点位置,勺子凑到了沈恪的唇边,糯香味在鼻间飘荡,沈恪低眸看着那白糯的粥,这是上好的珍珠米熬煮的,火候把握地极好,粥熬得糯,香味都熬煮了出来。
沈恪张口咽下这一勺子的白粥,粥中估摸着放了些许白糖,入了口,不仅是软糯,还带着点甜味,令沈恪翻涌的气息稳定了下来,这白糖应当是兄长加入的,他喜甜,只是平日里很少有人知道,也不知兄长是何时知晓他的这个嗜好,以前在京中的时候,兄长自学堂回来便就会给他带一些酥糖或者是蜜饯。只是后来兄长去了江城,便就无人给他带酥糖蜜饯了。
他一边沉思着,一边咽了两口白粥下去。
虽然这白粥中加了些许白糖,添了几分的甜味,但是沈恪本就没什么胃口,吃上小半碗以后,便就吃不下了。若是过往,李云曦定然是察觉不到沈恪的勉强,可是同沈恪这一路风雨行来,也不知从何时起,她满心满眼都放着沈恪。
沈恪此时稍稍一皱眉,她便就收了手,将粥碗收了起来,放置在一旁。李云曦一脸平静地道:“维桢,咱们歇一歇,待会儿再喝药。”
她又伸手抚过沈恪的额头,额上还是一片冰凉,李云曦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道:“嗯,烧果然都退了,这就好。”
瞅着李云曦这般一本正经的模样,沈恪不由得笑了起来,看着李云曦绯红的面颊,他轻咳一声,将笑意压下,道:“嗯,多谢李大夫的关照。”
听到沈恪的话,李云曦小声哼了一声,道:“你也不知道你这两日,日日都是高热不退,我都怕你烧糊涂了呢。”
“我、我现在正在看依兰送我的医书,也跟着陈先生学习,你以后受伤......”李云曦似乎是注意到自己这话说得不吉祥,她转头呸了两声,而后道,“不会受伤的,是我以后学了医术,就给你熬药膳,一定将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沈恪倒是想不到李云曦会这般说,话语里的亲昵与自然令他觉得有些不自在,可是心头的欣喜却是一丝一缕地冒了出来,他苍白的面颊上淡淡地浮起一丝晕红。
李云曦看着沈恪面上微微发红,她心头一惊,急忙又伸手摸向沈恪的额头,嘀嘀咕咕着道:“怎么脸红了?莫不是又烧起来了?”
沈恪伸手将李云曦的手拦下,他轻笑一声,而后低声道:“没有,可能是觉得有点热吧。”
“热?”李云曦看了看开着的窗子,已经从窗外溜进来的夜风,并不觉得燥热,反而还有些凉意,她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后将高几上的药碗端过来,小声道,“还是先喝药吧。”
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沈恪沉默地看着眼前那黑漆漆的药汁,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躲在窗子角落里的魏景铄此刻正憋着笑,看看眉头紧锁的沈恪一口一口咽下那娇俏可人的小郡主喂去的苦药,看了一眼月色,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自家弟弟这木讷的性子,小郡主连手都给摸上了,怎的就不知道表露一点甜言蜜语呢?亏得他还给白粥里添了些糖,真是白加了......
“魏大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71章 问题
不合适,就是一个问题。
突兀的男子声音自魏景铄的身后传来, 惊得魏景铄心头一颤,他迅速站直身子,面上的笑容敛去, 转过身来看向来人。
苏程玉站在不远处,目光沉沉, 眼中带着些许疑惑。
“是苏大人啊。”魏景铄面上的笑容略微淡然,似乎是想不到对方会在这么晚的时候出现在这儿,他轻声问道,“苏大人, 是有何事吗?”
苏程玉盯着魏景铄看了看, 可以感觉到魏景铄这话语里的些许冷淡,他沉默少许, 而后道:“没什么,只是一时睡不着,就起来走走。”
“恰好走到了这里, 因而就来看看沈恪。”
他的话语略显僵硬, 但是从中却可以听出些许别扭的关切。
魏景铄的眼中闪过一抹思索,他记得苏程玉的厢房并不在这一头,若是说顺路的话,这似乎并不恰当。他看着苏程玉的视线扫沈恪的厢房,眼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与关切。
他面上的笑容显得柔和了些许,只是并不打算放苏程玉过去,毕竟此时小郡主正陪着他那木讷的弟弟,魏景铄轻笑一声, 上前一步, 开口道:“苏大人, 我有些事想要同你谈一谈, 不知你可否移步书房,同我谈谈?”
苏程玉愣了一下,他似乎并不明白对方与自己有什么话好谈的,稍稍皱了皱眉头,看着对方好一会儿,正想要拒绝的时候,突然又听得魏景铄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有关于汪大人的。”
听到这一声‘汪大人’,苏程玉双瞳微微一缩,随后抿了抿唇,他的眼中透出一丝的寒意,上前一步,低声道:“既然魏大人有请,那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魏景铄手一伸,示意苏程玉随同自己往前走。
苏程玉回头看了一眼那房门紧闭的厢房,他眼神一暗,随后就转身跟着魏景铄往前走。
入了书房,石竹沏了茶,而后便悄然退出书房,将房门阖上。屋子里飘着淡淡的茶香,魏景铄伸手举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后道:“这段日子,多谢苏大人高抬贵手。”
苏程玉并未喝茶,他只是抬眸看向魏景铄,对上魏景铄的双眸,他略微清冷地道:“魏大人,有话就直说吧。你我之间,这种客套话就不必多言了。毕竟咱们不熟。我想你也不是很想看到我。”
他的感知很敏锐,自然可以感觉到这两日来,魏景铄虽然对他很周到,但是这周到中带着一抹疏离。想来是不想要在这府中看到自己的,甚至在偶尔的几次碰面中,他可以感觉到对方流露出的些许杀意。
或许若不是沈恪刻意交代过,对方应是想要动手的。苏程玉心中思忖,而他的猜测是极为准确的,确实,魏景铄对苏程玉并不友好。
听着苏程玉这话,魏景铄微微一笑,将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随后叹了一口气,道:“苏大人,不愧是雄鹰领卫。”
他并未否认,抬头看向苏程玉,而后冷声道:“苏大人,我想同你做一笔交易。”
苏程玉看向魏景铄,察觉出魏景铄眼中的盘算,他垂下眼,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懂得谋算的人,功夫上他有天赋,但是对上这种世家培养出来的朝臣,那弯弯绕绕的算计,可就真的是无可奈何了。
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沈恪比这一位魏大人可爱多了。
“说说看。”苏程玉沉声问道。
“龙鳞卫,我需要一些消息。”魏景铄脸上的神情很平静,出口的话语也是淡淡的,仿佛只是随口问了人一句明日该吃什么膳食一般,但是这话语里蕴藏的意思却并不是这么简单。
苏程玉冷冷地看着魏景铄,说道:“你应该很清楚,我是龙鳞卫的人,龙鳞卫容不得背叛。我们是陛下的人,陛下......纵然如今陛下抱恙在身,但也依旧是陛下,容不得你们起了异心。”
龙鳞卫是陛下的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对于陛下是绝对的忠心。要指望龙鳞卫背叛,可以说是痴心妄想。
“背叛?那若是如今要背叛的人是龙鳞卫的卫首呢?”魏景铄看着对方面上的神情微变,他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继续道,“苏大人,你若是不曾怀疑汪大人,也不会随我坐在这书房里,听我唠叨了吧。”
苏程玉面上的神情很难看,他垂下眼,心中的思绪纷乱,从丰城到江城,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知道魏景铄说的是有道理的,丰城的龙鳞卫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被铲除干净,并不仅仅是刘邕一人能够做得到的。
龙鳞卫中的影卫本就是擅长隐匿,若不是有人刻意暴露了消息,是不可能会这般几近全军覆没的。
而能够知道龙鳞卫如此确切的消息,那就必然是对龙鳞卫最为了解的身居高位的人,再结合刘邕给的消息,以及在丰城里出现的敌人透露的事儿,那一位大人自然就呼之欲出了。
只是他并不想相信。
苏程玉当年会进龙鳞卫,便是由汪大人亲自引荐的。他也是流民之子,同沈恪一般,只是他并不若沈恪那般幸运,能够被人收养,他是被汪大人捡回去,然后送入了龙鳞卫。
汪大人在他心中,便就算是再生父母。这也是他不敢相信,或许说是不想相信汪大人会叛国的原因。
“我能查到的,便是他确实同秦楚乃至狄夷都有接触,”魏景铄脸上虽然依旧带着笑,可是眉眼间却是带着隐隐的怒意,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当然,你可以不信,但你要想彻底查清楚,最好的办法便是回到他的身边。”
苏程玉沉默半晌,随后才轻点了下头,随后问道:“你要我回京去?”
魏景铄点了下头,垂下眼,想了想,就接着道:“丁明和熊厉快到了,届时,你可以同他们一起回去。”
“他们到了?”苏程玉心头一惊,但很快便就醒过神,他皱着眉头道,“若是他们到了,没找到郡主,又怎么会肯回去?”
魏景铄似乎早就想到苏程玉会这般说,他摆了摆手,道:“等丰城的消息入了京,你们自然就会被召回的。”
苏程玉安静地低下头,似乎是在想什么,半天都没有开口,魏景铄看着对方这般模样,他轻轻敲了下桌子,随后又笑着补充道:“咱们做一笔交易,我要你给我龙鳞卫的消息,我自然也会给你搭一把手,帮你查到你想要知道的事。”
魏景铄盯着苏程玉,见苏程玉不言不语,他便就又意味深长地道:“他不是普通人,你便是自己想查,我想你也查不出多少东西,但是我的话......”
苏程玉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魏景铄,拧着眉头,低声道:“好。”
魏景铄笑着举起手边的茶杯,对着苏程玉举了举,开口道:“好的,既然如此,那便就如此说定了。”
苏程玉并不在意魏景铄的动作,而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魏景铄,便就站起身来,走出了书房。
看着苏程玉离开的背影,魏景铄双眼微微眯起,似乎很是满意这般结果,他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小声道:“碍眼的人都清理了,接下来朝夕相处,总该是没问题的吧?”
魏景铄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诚然刚刚同苏程玉所言,一半是确实想要苏程玉回了京中做内应,另一半也是想着让小郡主和沈恪好好独处一番,便就干脆将人打发离开。
他面上带着淡淡的笑,一想着自己那傻乎乎的弟弟,心头就不由得涌上一股愁绪,姑娘家都是需要哄的,维桢到底懂不懂地哄人啊?要不,他让石竹去市面上寻一些话本,让维桢开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