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景铄一边想着一边往回走,等到回到沈恪的卧房时,那屋子里便就只剩下沈恪一人了。
他大步走了进去,瞅了瞅四周,略微疑惑地问道:“小郡主呢?”
或许是白日里睡得多,沈恪现下倒是没了睡意,但是沉沉的疲乏感时候始终是挥之不去,他是睡不着,但是却又没什么精神,此时听着魏景铄的话,他睁开眼,奇怪地看了一眼人,略带了些许疑惑地道:“都这个时候了,殿下自然是要回去歇息,若不回去,莫不是要在这儿睡?”
“便是要在这睡也没什么?我府上的人,嘴巴严实得很......”魏景铄走至沈恪的身边,随后坐至椅子上,他打量了一番沈恪,见着沈恪始终没什么血色的面容,眉头拧了起来,眼中的忧色一览无余。
“大哥。”
听着沈恪这略微加重的话语,魏景铄急忙就停了口,而后笑着回道:“好好好,大哥不说了。”
“其实,你若是喜欢......”
“大哥,我同她,总是不大合适的。”沈恪知道魏景铄应当是察觉出他的心思了,魏景铄素来是个心思灵敏的人,察言观色最是拿手,况且他其实也没想着瞒住魏景铄,但是他却明白自己同李云曦并不合适。
魏景铄听着沈恪这话,不以为意地道:“什么不合适?你是觉得小郡主不喜欢你吗?可是依着大哥的看法,这小郡主心中对你还是很不一般的。”
“大哥,我与她不合适的。”沈恪抬眸定定地望向魏景铄,“她是天之骄女,与我......”
沈恪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量着该如何说,也或许是他并不想这么直白地说出两人之间的差距,若今日他是魏府真正的二公子,这个问题或许便就不是问题。
第72章 患得患失
大概是想太多了。
听着沈恪这话, 魏景铄面上的神情略微冷肃,他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沈恪, 他注意到沈恪的手紧紧地扯着被衾,被角显出了些许褶皱。
魏景铄叹了一口气,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沈恪心中有结,身份这个问题横亘在他的心头,已然成了一个过不去的坎。
沈恪其实很优秀,在他们这些世家儿郎里, 年纪轻轻就能成为太子殿下手中的心腹要将, 可以算是独一份了。他的父亲私下里好几次都同他说过,父亲的同僚不少人都夸赞过父亲教导有方。父亲虽然嘴上不说, 但是心中其实很自豪,但是却又很是担忧。毕竟这优秀,可以说是沈恪拿命拼的。
他也曾见过沈恪数次伤重归来, 私心里他觉得沈恪并不需要这般努力, 魏家并不需要沈恪为他们添加这些荣誉。
当年,他来江城任职之前,曾与父亲谈论过,希望父亲能够宽慰沈恪,开导开导沈恪,但是父亲却是一脸复杂地说道‘维桢心中有执念,这念头他想不通,是谁说也没用的’。初始他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及至后来, 他同陈绍楠他们相处时, 偶尔间谈及沈恪, 从陈绍楠他们不自觉流露出的话语与语气中,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他是魏家独子,自小开始他的身份便是尊贵的世家子弟,因此他并未觉得有什么不正常。或许应该说是他从未察觉到世家与平民之间有何差异。但是从陈绍楠他们的话语间,他恍然发现,无论沈恪做得多好,立了多少功勋,成就了多少令人骄傲的成绩,都无法掩盖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出身。
在魏景铄的心中,他本以为英雄不论出处,但是却忘记了如今并不是乱世,乱世英雄不论出处,盛世却是人以群分......
“维桢,你若是愿意,父亲可以替你开宗祠,入族谱的。”魏景铄想了想,便就开口说道。虽然这事儿并不好办,但是依着父亲的手段以及地位,强压这族中长老同意,也还是做得到的。
其实,在小时候,魏朝辉就曾问过沈恪,是否愿意改姓入他们魏家的族谱,只是沈恪不肯,遂就作罢了。
沈恪听得出魏景铄话语里的担忧与真切,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道:“大哥,多谢。只是我的亲生父母就我一个孩子,沈家也就剩下我了。”
魏景铄盯着沈恪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开口道:“其实,这些事都不重要。只要你喜欢,大哥和父亲就有办法如了你的愿。”
沈恪垂下眼,他突然转了话题,道:“大哥,咱们这儿的消息,你传给太子殿下那儿了吗?父亲如今是否都安好?”
魏景铄瞅着沈恪发白的面色,他也不想逼沈恪,便就随着沈恪的话头道:“你放心,这消息早就让人递出去了,父亲同太子殿下在一起。”
他看了一眼天色,随后接着道:“太子殿下在黑翼军的地头,安全上不是问题,如今的按兵不动,只是在等待时机。你们带来的天子之宝,来得正是时候,现下便就等着时机成熟,到时见机行动。”
魏景铄想到先前同苏程玉的谈话,他顿了一下话语,而后清了清嗓子,轻声道:“维桢,苏大人大抵很快便就会回京。”
沈恪面上的神情很是冷淡,并未有丝毫的惊诧,似乎对于从魏景铄口中说出的这么一件事早就有所预料,他点了点头,平静地问道:“他大概要什么时候回去?”
“估摸着明日丁明他们会到江城,到时,苏大人便就会同对方汇合。再之后,应当就会启程回京。”
沈恪想了想,敏锐地察觉到一件事,他抬眼看向魏景铄,低声问道:“大哥,他们为何会回京?”
这句话似乎是问得没头没尾的,但是魏景铄却明白沈恪问得是为何一路追铺他们的龙鳞卫会回京?他们如今在魏景铄的府邸中,而江城是魏景铄的地盘,不可能将他们交出去,那么对方并未找到要找的人,又怎么会回京呢?
魏景铄的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他的眼中带着些许自信,沉声道:“没什么,这不是外邦扰了东庆的安宁,京中得了消息,定然是要将丰城的龙鳞卫召回,因此找你们的事便就要暂且搁下了。”
这话语里轻飘飘的,但是带着些许凌厉的气息,令沈恪心头一凛。丰城的事,他很清楚怎么回事,抓到的人......如果按着魏景铄这般说法,也就是说刘邕确实是自己人?
“刘邕他......”
“不是太子的人,但是控制得住。”魏景铄低下头来,随口应了一句。
三言两语间,魏景铄注意到沈恪眉宇间的乏力,面上的血色始终是见不到多少,想着前些时候陈先生才同他叮嘱的那些事,眼神扫过沈恪惨淡的唇色,眼瞳略微发颤:“好了,这些事,改日再说,你且安心休养,我得消息,总会和你说的。”
他一边说着,便就一边伸手扶着沈恪躺下。
“嗯,大哥,小郡主那儿,殿下的消息,就劳烦你同她说一下,宽宽她的心。”
“好好,我晓得,你别操心那么多,现下你最重要的事就是放心休息。”
魏景铄看着沈恪乖巧地闭眼休息,他才面色沉沉地出了房屋。听着魏景铄离开的的脚步声,躺着的沈恪复又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幽暗的床帏。
他与魏景铄先前所言的‘不合适’,不仅仅是身份上难以逾越的鸿沟,更有其他方面的顾虑。且不说李云曦是否心中有他,若是将来太子回归登上宝座,他与李云曦之事,若是李云曦自己提了,经过这一段日子的朝夕相处,怕是会让陛下以为他们私定终身,不免要流出些许流言蜚语,太子估摸着不会同意的。如若是父亲因此恳求太子殿下赐下恩典,不免有携恩以求的意思,怕是要在君臣之间落下嫌隙。
况且,李云曦本就天真不谙世事,这一段亡命天涯的日子,她对他的感觉,到底是心悦还是感激,怕是连她自己都分不清......
沈恪的脑海中思绪纷纷,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在他心头浮荡,令他整个人都更加得忐忑不安。他苦笑了一下,或许是伤重在身,躺得久了,胡思乱想得也就多了吧。
当下,也不是想着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京中平王之谋,还有那和亲之约,都是亟待解决的事......他长叹一声,遂又闭上眼。
等到沈恪的伤情有所好转的时候,苏程玉已然同丁明他们离开了。果然如魏景铄所言的那般,京中的召回命令下得很急,苏程玉离开得极为匆忙,便是同沈恪与李云曦告别一声都未曾做到。也或许是魏景铄刻意隔开了人,总之,沈恪知晓的时候,苏程玉早就出了江城。
沈恪从厢房里走出来,屋外日头不错,薄金色的阳光洒落在院子里,他走在长廊上,一溜寒意夹着风吹来过来,单薄的身形在风中感到些许冷意,只是他还未有其他动作,便就感觉到一件披风搭在他的身上。
他回头一看,便就看着一直以来都事跟随在兄长身边的石竹沉默地退在一旁,想来身上这一件披风便是石竹取来的。
“多谢。”沈恪轻声道了一句。
石竹恭谨地回道:“二公子多礼了。大人今儿公务略微繁忙,现下还未回府,不过他再三叮嘱过属下,一定要看顾好二公子的。江城的天气变幻莫测,现下虽说还在暑气微消的夏末时节,但是这两日冷风骤临,二公子身子尚未康复,还需注意,莫要因此染了风寒。”
沈恪这一次的养伤其实很险,虽然魏景铄并未明白地说出来,但是只要他回府,就必定守在沈恪身边,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关心沈恪,更是一种惧怕,他怕沈恪会一睡不醒。最开始,沈恪并未有察觉到魏景铄的这一分微乎其微的的隐匿着的想法,只是在不少次深夜醒转过来,他不过是稍稍一动,便就惊醒了魏景铄时,那时候沈恪忽然反应过来,魏景铄大抵是怕他会这般悄无声息地死去吧。
便如小时候,他生病的时候,魏景铄总是会偷偷地跑到他的房中,守在他身边一般。当时他曾问过魏景铄为何要守在他身边,耳边浮起尚还是少年的魏景铄低低的话语......
‘我不想一觉醒来,弟弟就没了,就像娘亲一样......父亲和我说,睡一觉起来就好,可是等我醒来,就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也许是儿时的这般经历,令魏景铄特别紧张家中亲人。
而沈恪的情况确实也不大好,从喝的药里,他也能感觉到,这药回回都不同,也不知道是调整了多少次药方,那一位陈先生,据说这些日子里是整个人都泡在了药庐里,浑身都浸着药味。
沈恪迈步往前走,他看了一眼天色,不知不觉间,这日头已然开始西沉,璀璨的金色染了大半的天空,将飘荡着的云朵染成了金红色,他想了想,问道:“兄长可有说何时回来?”
石竹紧紧跟在沈恪的身后,似乎是低着头,但是仔细一看,便就能注意到对方的眼神始终是盯着沈恪身上,大抵是怕对方磕着碰着,回头他与魏景铄无法交代。
“大人应当是处理完府衙事务就会回来的。”
“可会回来用晚膳?”
最近这两日,魏景铄似乎是异常忙碌,他曾问过两三次,却都让魏景铄糊弄了过去,这般做法令沈恪有些担忧。
“不是这边,放那边,对了,这儿会不会有点冷......”
“好像有点起风了......”
忽然间,细细碎碎的谈话声将沈恪略微飘散的思绪拉了回来。
第73章 平淡
平淡的日子,也该过两日。
沈恪往前走的步伐略微顿了顿, 而紧跟在他后边的石竹听着这声音,登时回过神来,他面上的神情微微一变, 显露出一抹懊恼,眼看着沈恪要转了方向朝着声音发来的地方走去, 他疾步朝前走了两步,而后提高了声音道:“二公子,这风大了些,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屋去歇着吧?”
这骤然提高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 那细细碎碎的声音忽而间就消失了, 而后是嘣嘣嘭嘭的声响传了出来,惊着沈恪眉心一跳, 他的眼神微冷,扫向石竹,对于石竹刻意的举动,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那轻淡的一眼,却是令石竹浑身一寒,脚下的步伐顿时就停了下来。
石竹半晌不敢动弹,平日里他总以为自家大人那笑里藏刀的模样最是令人胆战心惊,却是没想到一想冷淡的二公子,这冷面冷眼,更是令人心颤。往日里他见多了二公子冷淡的模样,倒也没觉得什么可怕的, 可是刚刚那一眼, 却好似多了些许什么意味, 不过是一眼, 简简单单的一眼,却就令他觉得害怕。
他眼睁睁地看着沈恪朝着院子另一头走去,少许,石竹才缓过神来,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背后冷汗湿了一片,凉风一吹,便就更是觉得彻骨透寒,只是想着先前大人的交代,他也顾不得刚刚的惧怕,疾步追了上去。
“二公子......”
沈恪不言不语地朝着那院子尽头行去,脚下的步伐看着不疾不徐,可是速度却很快,眨眼之间人就到了石板路的尽头,一拐过弯,就看到那慌里慌张似乎正在收拾落在地上的物什的人。
“殿下?”沈恪一眼就看到那个抱着红灯笼,手忙脚乱的娇小身影。
听到沈恪的声音,李云曦心头一慌,她抬起头来,满头的细汗打湿了她的碎发,那乌黑的碎发沾在了额头边。
“维桢,你怎么来了?”李云曦似乎将手中的大灯笼努力地想要起来,可是那般显眼的灯笼似乎并不容易遮挡起来。她有些手足无措,眼神微微飘移,转向身边不远处蹲着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烟火筒的魏景铄。
沈恪顺着李云曦的眼神看了过去,自然也就看到了撅着屁股,正毫无形态地趴在地上够掉到了石沟中的烟火筒的魏景铄。
魏景铄听到李云曦的声音,他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而后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看了一眼沈恪,一脸淡然地道:“维桢,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在房中歇着吗?”
他的目光掠过沈恪,看向了后头匆忙跟过来的石竹,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抹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沉声道:“石竹,不是让你好好照顾二公子的?你看看你,这......”
石竹听着魏景铄的话语,他心头浮起一丝无奈,这都是祖宗哪。
“是属下失责。”石竹躬身一礼,低声认了错。
沈恪的目光落在魏景铄的身上,想着先前石竹是说魏景铄现下是在府衙里处理公务,今晚也不知何时回来,可是如今他却就在这府中?他的视线扫过略微狼狈的魏景铄以及李云曦,随后注意到这地上藏着的两三个灯笼,以及桌上摆着的烟火管,心中疑虑匆匆,不是很明白两人这是在倒腾什么?
只是看着魏景铄以及李云曦面上浮现的局促不安,他低声道:“大哥,你们是要做什么?”
听着沈恪的询问,李云曦支支吾吾着,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的眼神瞥向魏景铄,犹疑着等着魏景铄回答。
魏景铄看了一眼手中握着的一截烟火管,看了一眼还未完全倒腾完的东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维桢,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听着魏景铄这般询问,沈恪沉默不语,他眉头微微拧起,似乎是在思考魏景铄的问题,只是他着实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日子。
见沈恪半晌没有回话,魏景铄便就知道自家这个弟弟是完全不记得了。他叹了一口气,而后将手中的烟火管放置在一旁,拍了拍袖口出沾染着灰尘,笑着走上前来,朗声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