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英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旧事重提。
而今她早不是柳妃的人,那事虽未查到真正的幕后主使,但已无人追究,她想不通她为何还要提起。
“那是何人递得消息?”陆英也随口问了一句。
陶娘子摇头:“我们也不知,只是那时皇后气柳妃不知礼数,就想着小惩大戒,敲打她一番,才闹出了那事。”
“后来,我们察觉这事竟将皇后娘娘和贤妃也牵扯了进来,才知这递消息之人的心思有多深,此举将三方都拖进了乱局之中。”
若陶娘子所说是真的,那到底是谁动的手脚,能将后宫三个贵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
“这事已过去了,淑月公主又何必告诉妾这些。”陆英听得索然无味,末了笑着说道。
陶娘子苦涩一笑:“是啊,事情已经过去,只是皇后娘娘还要日日呆在后宫里,与柳妃她们朝夕相对。”
说着,她挪着身子凑近陆英几分:“我同陆女史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莫看娘娘身居高位。但她在后宫实属不易,只盼往后陆女史能帮衬着她一些。”
陆英垂下眸子,暗道这陶娘子倒是个忠心的,自个儿前途未卜,却还惦记着皇后。
她没有答应,更未拒绝,只是无声浅笑。
越往北走,景致也变得开阔大气起来,驿馆也越发的简陋,陆英本以为自己是个苦命的身子,随便到哪儿都习惯,可没想到,她竟不习惯床榻。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睁眼叹了口气,看着透过窗子照进来的月光,干脆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下了台阶,她仰头看着圆月,不知不觉又是一个月,天气也越发的热了。
“睡不着?”
突然传来一句问话,陆英将将要伸展的手忽地一僵又收了回来,转头便看到李景清手拎着一个小酒瓶子,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她抿了抿唇,应了一声:“嗯。”
她后悔了,做什么出来呢,就算睡不着呆在屋子里就好,眼下看到他,她竟生了一丝局促。
“是床榻睡不习惯吧?这里的没有宫里的软和,往后让桑锦问他们多要一床被褥。”他说着。
“嗯。”而她只是站在原地,又是淡淡地一声。
李景清不由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然起身向她走来。
陆英正在心里想着借口,没想到他突然走过来,一时间有些慌神,甚至后退了两步。
“你这几日是怎么回事,为何我觉得你在躲我?”李景清看到她的动作,眉头皱得更深。
自打离宫后,他就觉得她怪怪的,本以为远离了皇宫,她能自由些,没想到她瞧着反而更拘紧了,这些时日他们说得话加起来绝不超过十句。
早知如此,那时就不劝她离宫了,好歹留在宫里也不必吃这些苦。
“殿下,你是大安皇子,妾是送亲女史,有那么多眼睛盯着,咱们要守规矩,可不能让大齐人看笑话。”她垂着眸子,未曾看他一眼,规规矩矩地说着话。
“我们何时不守规矩了?”他笑问。
虽脸上带着笑意,但笑意却未能到达眼底,李景清明知她很奇怪。但她的话却让他无法反驳,且她不愿如实相告,他也没法子问出什么来。
陆英被他问得语塞。“啊——”
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陆英猛然回身,立马确定是陶娘子发出的声音,拔腿就往楼上跑。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更有守卫持刀跟了上去。
陆英伸手一推,没能推开,只能将门拍得啪啪作响:“公主,出什么事了,快开门,公主。”
屋内迟迟无人来开门,也没声响,李景清伸手拉开她,一脚踹在门上,嗵的一声房门被踹开了。
陆英冲了进去,屋里头没有点灯,只有透过窗子射进来的月光,看到陶娘子仍躺在床榻上,可这么大的动静,她像是没听到似的,一动不动的躺着。
她冲了过去,轻推了推,发现怎么推都推不醒人,正担忧起来,桑锦凑过来,拿了个小瓶子在她鼻间晃了晃,便见陶娘子悠悠转醒。
“公主,出什么事了?”陆英问道。
陶娘子呆怔了片刻,眼神迷茫了片刻,才像是想起了什么,抓着被子往陆英的方向缩了缩:“我刚刚看到有个人影出现在我的房里,我叫了一声,他就从窗子里出去了。”
陶娘子说着,怯怯地伸手指了指窗子的方向。
众人看向窗子的方向,果然发现窗户洞开着。难怪方才进来时明明屋子里没点灯,却亮得很。
李景清冲到窗边看了眼,外头的巷子里空无一人,只偶有几声犬吠从远处传来。
他伸手关上了窗子,这厢桑锦已点起了油灯,而方才守在门口的侍卫,此时都四散去搜寻可疑之人,房内只余下陆英等几人。
“此处有劳陆女史照看,我且下去看他们可有搜寻到什么?”何尚不便在房内久留,与陆英和李景清说了一声,便出了屋子。
陆英看着仍瑟瑟发抖的陶娘子,正想开口说话,忽然听到嗵的一声闷响,众人转头看向窗边的箱笼。
第62章 她的过往
陆英下意识将陶娘子往怀里一搂,目光紧盯着那箱柜。
陶娘子万不能出一丁点差错,不然两国结盟之事功败垂成,她和李景清逃脱不了罪责。
李景清起身,蹑手蹑脚走过去,桑锦也换了位置,展臂挡在陆英跟前,几人的目光都聚集一处。
这箱柜原就在屋内,按理陶娘子入住这间屋子前,应有人先行查探过。但也难保有所遗漏,方才的声音确实是从此处传出来的,所以里头定有什么。
双手落在柜门把手上,李景清霍地拉开,伸手入内,一个用力飞甩,只见一道黑色的影子滚落在地,往前翻了两圈,顺势蹲身看着李景清。
“啊——”陶娘子又是一声尖叫,随即软倒在陆英怀中。
彼时她才知道,原来方才陶娘子是被吓晕过去的,难怪自己叫不醒她。
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陆英下意识地护着她,看着李景清与黑衣男子交手。
那男子的身形不高,或许只有陆英的身高。难怪他可以躲身在箱柜里,将众人都骗了过去。
因长得不高,男子动作灵巧,在与李景清的缠斗中见招拆招,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
只是屋子毕竟小,两人缠斗间撞击着桌凳发出各种响动,将侍卫又引了回来,男子也知自己不敌,一边与李景清过招,一面往窗边退去。
“桑锦。”陆英见状喊了一声,立刻见桑锦出手突袭男子后背。
在陆英看来,只要能抓住人,管他是否是以多欺少。
侍卫进了门,长剑大刀毫不留情地向男子砍去,李景清和桑锦反被挤出了战圈,站于一旁观战。
男子不知被谁踹了一脚,顺势滚了两圈避开了紧随其后的大刀,看到近在咫尺的陆英,伸手便要来抓。
李景清一个横步,抬头挡开男子的手,阴狠地目光盯着男子的胸口,一掌重重击上那处,将男子逼退。
男子退步,未留神身侧来刀,被一刀劈在右臂上,吃痛之下,失手丢了长剑,只得赤手空拳应对。
失了趁手的兵器后,男子立马失势,随后就被刀剑架颈扣下了。
李景清上前,扯下男子的面巾,下巴的络腮胡让男子的面容与身形极不相衬。
“你是何人?”
男子扭头不语,然也正是这一动作,让李景清看到他颈侧的一个图案。
“伍詹事,此人身上的图案像是你们大齐的?”李景清抬头看向站于一旁的伍尚说道。
伍尚犹似不信,大步上前重重扯开男子的领口,果然看到他颈侧有一猛虎图案。
“你是大齐人?”连伍尚都迟疑了,这男子当真是大齐人?
男子还是不语,只勾唇邪魅一笑,神情一用力,随后便见他耸了耸肩,唇边有血丝流下。
伍尚忙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但已来不及,只见更多暗红的血液从他唇边流下。
陆英坐在床畔,只看到男子软倒的身躯,亦如那回他们在街上遇刺一样。
“死了。”伍尚探了探鼻息,扭头看向李景清说道。
“此事,伍詹事需详查,免得咱们之间生嫌隙。”李景清淡淡地扫过地上尸体,冷笑着。
伍尚应下,命人将尸体带走,将血迹抹去。
陆英将陶娘子放在榻上,替她掩好被角,起身看了眼仍昏迷着的人,转头同桑锦道:“桑锦,这几日你便陪着公主吧。”
且不论那男子是哪国人,她只知他的目标应该是陶娘子。
“可是...”桑锦为难,拧眉看着李景清。
陆英看到她的目光,转而看向李景清:“殿下,眼下看来有人想破坏咱们与大齐的结盟,无论如何,陶娘子不能出事。”
李景清又怎会不知,思衬之后,说道:“好,桑锦,你且看护公主,陆娘子这里,自有我。”
陆英不说话,自己又不是旁人的目标,哪里用得上他。
因着这场闹事,陶娘子受了惊吓,第二日赶路到正午,便病怏怏地吃不下饭。
到了夜里在新城的驿馆落脚后,陆英几人商议后,决定多逗留两日,让陶娘子缓缓神。
翌日,陆英是被哗哗地雨声吵醒的,起身推开窗,看到雨珠似帘,从檐角往下挂。
她下楼吃了早饭,准备回房写舆志录,堪堪走到房门口,陶娘子的侍婢钱婉悦过来寻她,道是陶娘子身子不适。
“身子不适,可请了医典?”他们随行有医典同行,正是怕路上有个头痛脑热。
钱婉悦摇头:“婢子要去请,但公主不许,婢子瞧她疼得都出汗了,却还只说忍忍便好。”
陆英挑眉,暗道这陶娘子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匆匆进了房,果然看到她蜷缩着身子侧躺在榻上,桑锦正在旁守着,见着她进来,起身让出了位置。
“公主,妾同阿耶略学过些皮毛,不若让妾瞧瞧。”
本还想着陶娘子连医典都不肯瞧,她一个半调子,怕是更不愿让自己诊脉了。
可她却想错了,听了她这话,陶娘子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陆英在家时,虽年纪轻,但在阿耶的教导下,也曾为不少女子诊过脉,一搭上陶娘子的手腕未多久,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怪道她不肯让医典瞧诊了,想是不好意思,这也算不得什么大病。不过是女子来癸水,气血淤止不畅,以致腹痛难忍罢了。
不过瞧她这症状,怕是有些年头了,也不知她是如何熬下来的。
当下,她开了一张方子,命婢子出去配药熬制,她则轻轻地替她揉按着可止痛的穴位。
“公主这症状应该有些年头了,难道就不曾瞧过郎中,任由它这么疼着?”坐在床畔,见她痛得惨白的脸色,陆英还是没忍住问道。
陶娘子皱了皱眉:“陆女史在宫里呆了一年有余,也该知道宫婢想瞧病有多难。而我,比你还小的年岁便已进宫了。”
陆英了然地点头,想着陶娘子听闻也是有家势的,怎会小小年纪就被送进宫来,难道她也有个如陆历一样的父亲?
“我是庶出,打小就被嫡姐欺凌长大,十岁那年,我在大寒天里被她推入湖中。我虽会泅水,但她守在岸边,致我足足在冰水里泡了一柱香的功夫,险些被冻死。”
“后来,我长大了,这痛苦便一直跟着我,每每让我觉得生不如死。”陶娘子说着,也不知是痛,还或是恨,让她的双手紧紧攥住了被子,“也更加的恨她。”
“可直到如今,她每日依旧是锦衣玉食,风光无限。而我,却要远赴他乡,此生再无归期。”陶娘子说着,眼角滑下一滴泪来,“我好恨,好恨。”
最后几个字,她似喃喃自语,也许是痛恨自己除了恨以外,竟毫无办法。
“陆娘子。”桑锦出现在门口轻唤了一声。
陆英会意,起身出了门,抬眼便看到李景清负手立在门边看着她。
第63章 她被逼婚
桑锦替换了陆英服侍陶娘子,而陆英则随着李景清往僻静处走。
“京中传了消息过来。”待到了廊沿断头处,他掏出一封信交予她。
她接过快速扫了一遍,信中提及,泰安国近来不太安稳,只因他们的国君年老病重,偏又几个儿子都是年轻气盛之时,明争暗斗的开始厮杀,只为了那个皇位。
此事予他们大安而言,却是大喜之事。
见她看完了信,他自怀里又掏出一封未拆封的递了过来:“这是一起捎带来的,十一郎写给你的。”
陆英面露喜色,接过后忙看了,信中提及家中一切都好,阿娘最近身子大好,阿耶也因着她的缘故,终于得了礼遇,而他也颇得十一皇子敬重,两人如兄似友。
看到这些,她松了口气,毕竟这些日子,她人虽出来了,可一颗心仍惦记着家中。
满心安慰地叠好纸,她抬眼看到他右肩的衣裳都湿了,可见方才过来寻她许是急了,伞未撑好。
“你衣裳湿了,赶紧去换一身,我去煮姜汤。”
她说完话转身便走,也不搭理身后李景清叫唤,径直去了厨房。
此时正是小歇之时,厨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小炉上,还熬着陶娘子的药。
她翻出姜清洗切片,引火煮汤,不消片刻便好了,正拿碗盛着,就听到了脚步声。
“我煮好了,你且那边坐一下。”她下意识以为是李景清换好衣裳过来喝汤,头都未抬地说了句,待听到说话声才知不是他。
“陆女史这是在做什么?”
她扭头,看到是伍尚,浅笑道:“伍詹事还未吃饭么?”
他摇头:“只是正好经过,看到陆女史,进来瞧瞧。”
“今日雨大,殿下湿了衣裳,妾煮个姜茶为他祛湿。”说话间,陆英已盛好,但因着有些烫手,她又将之放下。
伍尚看了一眼,突然伸手端起了碗。
“嗳。”陆英来不及阻止,就见他口凑过去喝了一口。随即是嘶的一声,姜汤顺着他的下巴被吐了出来。
“好烫,这东西又辣又烫的,比药还难喝。”伍尚嫌弃地说着,看着手里的姜汤是倒也不是,喝也不是。
陆英瞧他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忙又捂嘴憋笑道:“詹事也太过心急了,妾刚煮好的,还烫着呢,南方湿气重。故而我们时常喝,你们怕是不习惯的。”
她说着,又拿了碗重新盛。
伍尚闻言,不由又凑头闻了闻,依旧觉得有些难闻。但想到她说的话,又忍不住小口喝了几口,只觉一股暖意随着汤液缓缓而下,漫至四肢。
他颇感意外,又连喝了几口:“陆女史聪敏博学,我还未娶妻,你瞧着我如何?”
“啊?”陆英愣住了,初初听到他前半句话时,正想说是极寻常的事,随即被他后半句话说得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