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将军需尽快了,一旦他们发现此人失踪,想来就会有人被灭口,届时就查不下去了。”
陈林棠摆摆手:“这是自然,我已派人去查了,不知陆女史手里是否还有旁的证据。”
“自然有。”她说着,左右扫了一眼,道,“不知大将军能否去太医署请一位叫姜叶的医监,请他带上所抄录的医方。”
“医方?哪张医方?”陈林棠不解地确认着。
“将军的人只需同他这么说,他自然明白。”
陈林棠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唤人去叫姜叶。
“我阿耶素来谨慎,这些年来一直是个小小的医正。故而此次突然能得机会大展身手,他心中高兴之余,亦十分忐忑。”
“他同我说过,怕自己开错方子,便同这个与他相熟的姜姓医监商量好了。但凡有人持他所开的方子来抓药,都会请他过目。”
“而姜医监想研究除疫的方子,会将方子亲自抄录一份再交予药童抓药。”
听了此话,陈林棠立马明白过来。
“所以,你的意思,皇后那个死去的宫婢到底服的是什么方子,到底有无超了剂量,一看那医监抄录的药方便可确定。”
陆英重重点头,她正是这个意思。
旁的方子都是药童抓药,药童抄方。但药童之话并无分量,且太容易被收买,哪里有这姜叶的证词有分量。
“你便不怕,那方子当真有问题?”陈林棠问着。
陆英却十分笃定:“自然,我家自阿翁开始便行医,阿耶在太医署多年虽一直默默无闻。然在家时,却也是治病无数,从未出过差错,又怎会在疫症这么重要的事上头出纰漏。”
陈林棠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即又招来一个金吾卫:“你且去太安宫,将照顾那个誉儿的宫婢带来。”
到了此时,陆英才知那个死去的宫婢叫誉儿,听闻已十九岁,原本再过一年就可出宫去的,没成想却在宫里丢了性命。
不多时,姜叶便被金吾卫带进了殿来,恭恭敬敬地向陈林棠行了礼,因着也见过陆英,二人相互见了礼。
“姜医监,我听陆女史言,陆医正曾同你约定,由他经手所开的方子,皆会由你过目,并抄录一份?”
“不错。”姜叶回道,“陆医正谨慎,怕有差错,特意托我帮他过一遍方子,而我见他治时疫有效,便想研究一下他开的方子,便同他说定,每张方子抓药前,我都会一模一样抄录一份。”
“那,如今你抄录的药方呢。”
姜叶忙掏出自己随身带来的药方递了过去:“那个宫婢的方子是最后一张,抄完之后,我便将方子给了药童抓药,最后将方子同药一并给了宫婢。”
如今便是这样的规矩,怕太医们乱开方子,抓完药会将原方交给来抓药的,如此日后若出了什么差池,就不怕医者篡改方子。
“那你瞧着这方子的剂量,可会吃死人?”陈林棠问了一嘴。
姜叶摇头:“依在下看来,这药的剂量较寻常的方子虽重些,但决计不至于中毒致死。”
听到此处,陆英才真正放下心来,她虽放心父亲的医术,却也怕这个医监被淑阳的人收买。届时不止无法洗清父亲身上的冤屈,还会被泼得一身黑。
故而,她方才硬着头皮将人叫来,也是赌了他为人正直。
正说着,另一个金吾卫带着一个宫婢进了殿来。
“便是你一直照顾誉儿,替她抓药煎药都是你做的?”陈林棠看着小宫婢一脸怯生生地模样,觉得自己都不敢说得太大声,生怕将人吓死了。
那宫婢哆哆嗦嗦地答道:“是,是婢子去太医署抓得药,也是婢子煎的药,都是按着陆医正说得办的。”
一旁的姜叶却皱眉,而后扭头看向女子。但她垂着脑袋看不清脸,他不由蹲下身查看,差点就趴到地上去了。
陈林棠见状道:“你抬起头来。”
女子怯怯地抬头,姜叶只看了一眼,便摇起了头:“不对,那日不是你来抓的药,是另一个,瞧着应该比你还略年长些,眼角处有颗泪痣。”
许是那颗泪痣给姜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从两人眼角处的不同,一眼就看出不是同一个人。
“姜医监瞧瞧,可否是她?”
第89章 因祸得福
殿外,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众人齐齐转头看去。
只见桑锦行路在前,身后跟着一个浑身湿漉漉,惊魂未定的宫婢。
“对,就是她,那日正是她来抓得药。”姜叶一瞧,大声说道。
那宫婢上前,扑嗵跪了下来,旁人还未问什么,她径直说了起来。
“是,那日是婢子去太医署抓得药,也是婢子照顾着誉儿,婢子不想害她的,是公主和皇后让婢子在药罐子里多放了一味药的药量。”
“是她们说,这些太医们开得方子都是温温吞吞治不死人,也叫人一时好不起来了,她们想让誉儿赶紧好起来。不然,誉儿会被送出宫去自生自灭的,所以婢子才照做的。”
“那多添的药材是何人给你的?”陈林棠问她。
“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叶莲叶娘子。”
话到此处,真相已昭然若揭,陆英作为事主的女儿,不便再听下去,于是先行带着桑锦离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她才得知,那个像只落汤鸡一般的宫婢叫雀儿,与那个誉儿是同一年进得宫,两人也算是好姐妹。
此回誉儿染上时疫也是奇怪,据说得病之前,誉儿连太安宫的大门都没踏出去过。但旁人未得,偏她一个整日只在院子里清扫的小宫婢染上了。
据桑锦查探,正是太安宫的这位叶娘子,曾为宫里每个人都分发过一碗据说是防疫的药汤,而因着碗不够,誉儿的那只与旁人的不同。
但事实上,那只药碗是从头一波病死内侍的屋里拿出来的。
“也就是说,誉儿染上时疫是皇后所为,她们为了对付我,害了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听到此处,陆英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得亏娘子让我一直盯着他们,金吾卫去传照顾誉儿的宫婢时,他们察觉不对劲,便打算将这个雀儿灭口。”
“她们晓得雀儿会泅水,特意挑了冷宫旁一个平日无人会过去的院子,将她推入深井中后,还在上头盖上了一块板子。所以今次也算是娘子救了雀儿一命。”
救了雀儿算是阴错阳差,眼下她关心的,是父亲何时能出来。
彼时她万分庆幸,陆家将阿母赶了出去。如今她由李景清安置,陆时月便是想将阿耶的事情传到阿母耳中,怕是也难了。
不过,想到阿母便想到陆时安,唯恐他得到消息生事,她还是拐去了弘文馆一趟。
她到的时候,十一皇正劝着他,见着她过来,很是体贴地让出了地方,让他们姐弟好说话。
“阿姊,阿耶怎么样了?我不信阿耶会害人,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陆时安焦急地说着,脸上满是无能为力地挫败感。
陆英抬手抚过他的发顶,柔声道:“七郎放心,阿耶是无事的,阿姊虽还未见过阿耶,但牢里已托人打点过。而且,陈大将军已查得七七八八了,要不了多久便能放阿耶出来了。”
她这话说得不假,宽慰过陆时安后的第二日,圣上便派人召她过去。
本以为圣上召见,是阿耶之事有了决断,或是要当着众人的面一一审问核实,没想到待她进了殿,发现殿内只她一人。
“陆娘子啊,朕晓得此事是你阿耶受委屈了,陈林棠已将事情原委一一查明。”
圣上说着,将陈林棠写的折子径直递给了她。
她接过看了,事情大抵如自己查明的那样,唯一她没查到的一条证据是,皇后她们寻得人虽将阿耶的字仿得很像,但写方子的纸却是天差地别。
她阿耶的身份低微,用不起好的纸,皆是旁人嫌弃不要的最粗糙的,而那张旧方子的纸却是细纸,这一点她没瞧见过两张方子,确实不知。
“此事,若只是淑阳那丫头犯混惹得事,朕可打可骂可罚,不用丝毫有所顾忌,然...”陆英一合上折子,圣上便出声说着,但说到一半,又止了话。
陆英隐约猜到圣上的为难,但假装不知,默不作声地站着。
见她不搭话,圣上只好接着说了下去。
“瞧眼下的情形,涉及皇后,她是一国之母,又是太子生母,朕不能光明正大的处罚她,再如何,也需顾及太子之尊,所以,只能委屈你们父女二人了。”
陆英只觉喉咙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了一般,说不上话来。但心头的火却是越烧越旺,许久才冷声说道。
“所以圣上,妾得阿耶需要为此事牺牲名声吗?”若真如此,便是杵逆圣意,她也要让此事闹得天下人皆知。
圣上连连否认:“自然不会,朕会下旨还他清白,只是这个罪愧祸首不能是淑阳或皇后,你可能明白。”
她明白,她自然明白,就如同上一回淑阳在外鱼肉百姓一样,到最后她无非是损失了一座庄子,一些银钱罢了,照样还是人人尊重的公主。
“是,妾明白。”思及此,她点头说着。
圣上闻言,冲于庆使了个眼色,随即便听得他大声宣召陆远山进殿见圣。
陆英扭头,看着父亲从外迈步而来,身衫整洁,连发丝都一丝不苟地束在幞头内,在牢里呆了两晚,他的精神头反瞧着更好了。
人情和钱财果然是好东西,至少这回确保了阿耶没有受什么苦。
“陆远山,此回你治疫有功,却又受冤入狱,委屈你了。不过,你之医术高超,连朕都佩服。若非有你大胆用方,只怕朕的贤妃也不在世上了,所以朕要重重赏你。”
陆远山闻言,忍不住说了一串自己愧不敢当的话,陆英于一旁静静站着,她倒是要看看,圣上如何赏阿耶。
“秦太医年迈昏庸,朕已准他回乡养老了,往后便由你顶他的缺。至于同你一起研究方子的那位医监,日后便做你的太医丞吧。”
没想到圣上竟封了阿耶为太医令,此事是陆英万万没想到的。
本以为最多就赏些钱财罢了,不想这一跃竟成了太医署最高的掌权人之一,也不晓得阿耶愿不愿意接这差事。
“日后,你便与程太医令好好合作,朕便将太医署交由你们二人了。”圣上说罢,陆远山便跪下叩首,领了这份恩典。
陆英默默无言,好歹阿耶升了官,至少日后在太医署内,无人敢欺压他了。毕竟程太医令是个性子和善的老太医了。
所以,这算是因祸得福!
第90章 故人相求
“陆娘子,七殿下也同朕说了,此回若不是你向他举荐陆太医令,又为其作保,只怕七殿下也未必有胆答应让陆太医令一试,再加上朕交派你之事,你一向做得很好。”
“如此,朕也该给你一些赏赐,左右你已经有了八品女官的服制,今日朕便封你为八宫女官,日后另掌后宫教规赏罚。”
说罢话,还未等陆英回过神来,圣上已转头向于庆吩咐,令其着人拟旨,将此事明旨颁发下去。
“还有,皇后身边的叶莲,不劝主子言行,反心存恶念,撺掇主子行此栽赃陷害之事,杖五十,逐出宫去。”
“圣上。”圣上话音刚落,陆英便出声,“皇后身边失了个陶娘子,好不容易培植起一个大宫婢。若她也没了,皇后娘娘怕有诸多不便。不如,就罚她三十杖,一年的例银吧。”
杖五十,怕是叶莲直接魂归西天了。再说了,真正作恶的又非是她,一个替罪羔羊罢了,要了她的命,又不能解她心头狠。
再者,只三十杖也够她受得了。
圣上略一沉思,许是听到她提及了陶娘子,又想到自己不争气的女儿,脸色忽又难看了几分:“好,既有你为她求情,便三十杖,罚一年例银。至于淑阳嘛...”
“罚她禁足公主府两个月,再多罚一年例银,抄一百遍金刚经,朕要亲自查阅。若不是她亲自所写,便再多罚一倍。”
听到圣上这处置,陆英忍不住想拍手称快,罚淑阳禁足、银钱她觉得并不重要,但这抄佛经便不同了。
淑阳这样娇贵的人,平日里多一个字都懒得写,让她抄一百遍金刚经,比要她的命更难受。
见着陆英没吭声,圣上还当是她对淑阳的处罚乃有不满,于是道:“你放心,此番朕会亲自告诫她们母女二人。若她们日后胆敢再生事,朕绝不再轻饶。”
陆英其实并不信圣上这话,正如他所言。但凡有个太子在,皇后之尊就不容动摇,下次,只怕仍是如此。
不过,她眼下也无心管这些。
自打她升品的旨意一下,这后宫的人都晓得了,贤妃头一个派人送来了贺礼。虽说她一直疑心陆英对自己儿子心怀不轨,但好歹阿耶救过她的命。
故而,她不止为陆英升品送来贺礼,同样的往陆远山那里也送了一份。
贤妃一开了头,后面秦尚宫连连跟上。毕竟她阿耶救了她女儿的命,本就情分不同。更何况近来她们二人往来密切,这人情自然少不得。
此外各宫都有东西送来,不止有主子的,还有同为宫女,平日里熟得不熟的,都借着这个机会与她亲近。
依着林云茹的话说,如今她这品阶虽算不得有多高,但手中这实权才是最让她们忌惮的。毕竟圣上的意思,若贵人们有什么错处。她虽不能直接处罚,却是能向圣上直言的。
至于宫婢们,是打是骂还不是她一句话。
“英娘,英娘,你在吗?”
屋外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彼时陆英正与桑锦两人在屋内收拾着各处送来的贺礼,听到叫唤声,桑锦出去将人迎了进来。
进屋一看,是柳妃身边的玉珠,她昔日在庆元殿最交好的人。
“玉珠,你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快过来坐。”陆英招呼着。
玉珠自春月离开后,便是柳妃身边最得力的宫婢,听闻许是被春月背叛一事刺激的。如今的柳妃好似也没了之前的争强好胜之心,待下人不冷不热的,好歹不会动不动打骂了。
玉珠坐下后,将手里的东西往她跟前一递:“这是柳妃娘娘让我送来的,说好歹你以前服侍过她一场。虽不盼着你忘了她对你的恶,但怎样都算是她这个旧主子的一点心意。”
陆英笑着接过,径直打开看了,竟是一整套的首饰,瞧着还是赤金的,柳妃此回出手着实大方。
不过论起来,面对其他人的钩心斗角,明争暗斗,柳妃竟是她进宫后难得遇上的一个真性情的主子。毕竟她的喜怒都在脸上,而自己有时的胡言乱语也能将她唬住。
所以才说,这人还是要比较起来,才知谁更恶。
“我如今离了庆元殿,反倒觉得柳妃娘娘是最好琢磨的,好歹她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不必咱们费心思去猜,也好过那些面上笑盈盈,背地里却连捅你几刀的。”
玉珠的笑容一僵,神情局促起来:“你这话说得,倒显得我说接下来的话有些不知好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