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桑锦正端着茶盘,看着相濡以沫的二人,窃笑地又退开了。
李景清念叨着太后要回宫,果然没过两日,太后的轿撵便在初秋的落日中进了宫门。
圣上率皇子公主和贵人相迎,陆英自然也在其中。
太后由跟随她多年的陈媪搀扶着下了轿,圣上等快步上前,行过礼后,便是些客套话。
陆英在人后静静打量,这是她第二回 见太后。较之去岁,太后显得苍老了些,连气色似乎都差了些。
也是后来她才得知,太后在国金寺时生了场大病,好几个月都缓不过来。所以才不得不回宫,不然,怕是她老人家还打算在国金寺再过个年呢。
确如李景清所言,太后似对他尤其偏爱,由他搀扶着另一边往寝殿走,两人还说着话儿。
至于淑阳,还在禁足中,太后倒是问了一嘴,被皇后随意寻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不过陆英瞧着太后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太后在她的慈安宫里休整了一日,待回宫的第三日才开了宫门,允皇后她们去请安。
下午的时候,慈安宫有人过来传话,道是太后想寻几本佛经,让陆英瞧着挑几本亲自送过去。
她不晓得这个亲自送去有何缘故,但不敢怠慢,挑了两本后就去了。
一路顺利地进了殿,彼时太后正歪身靠在壶门双人榻上,手里一串青玉珠手串慢慢地盘着。
“妾见过太后娘娘。”
她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太后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让她起了身,一旁有宫婢接过了她手中的佛经。
“你便是陆英?”见她点头应是,太后继续道,“听闻淑阳公主此回被禁足抄佛经是因了你的缘故?”
陆英眉一皱,抿了抿唇,略一思量回道:“回太后娘娘,公主被禁足实乃其自己的缘由,与妾并无关系。”
若非她自己生事,折腾了这一出又一出,也不至最后害了自己,也拖累了皇后。
“哦,不是因着你查出了她庄子的事,她才生出后面的事端?”太后的声音略提了提,“她是公主,是金枝玉叶,她的庄子怎好为百姓流民所用。”
陆英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太后莫不是老糊涂了,怎与李景清口中的祖母像是两个人一般。
陆英暗暗叹息,沉声回话:“太后,妾在集贤馆当差时曾看过一本书中所言,江山为重,君为轻,江山承载的是百姓,那便是百姓比圣上还重要,更何况她是公主。”
“公主先是大安的公主,而后才是圣上的女儿。所以自是要事事先为百姓考量,公主建的庄子,为百姓用也是应该的。”
“哼,果然是巧舌如簧!”太后冷哼了一声,只是接下来却无话。
此时,站于一旁的陈媪突然笑出了声,继而道:“娘娘装不得恶人就别装了,我看您的手都攥出汗来了。”
“哎呀,当真是为难死我老婆子了。”太后的声调一变,语调轻快地说道。
陆英愕然,抬眼看向太后和陈媪,只见二人笑呵呵地说着话。
“我早便说娘娘你定说不过陆女史的,您还不信。”
“今时不同往日喽,想我以前在宫里也算是能言会道。如今竟是说不过一个小娘子了,当真是不得不服老了。”太后摆摆手,说着。
陆英回神不好意思地笑笑,暗道自己方才可是在心里将太后归为老糊涂了,此时听了她的话,只喃喃说了句:“太后娘娘哪里老了。”
太后看了她一眼,坐正了身子,冲她招招手。
陆英上前,被她拉着在双人榻上坐了下来,她一边打量,一边轻揉拍着陆英的手,无意中拍到她手腕上的金镯子,才垂头看一眼。
太后似愣了愣,忽而笑得更开心了,随即望着她道:“我方才同你说笑的,淑阳的事,你做得很好,她那个娇纵的性子,就是被皇后惯坏了,以至于天大的事也敢干。”
“今次好歹没闹开来,不然圣上的颜面都被她丢尽了,不过就是可怜你们父女二人,因此受了委屈。”太后说着,怜惜地伸手抚着她的脸颊。
陆英从不知太后原来是这般慈爱,去岁远远一见,只看到了她的威严,却不知她私底下的和善。
只是,她不知太后又是从谁那里听到了这么,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些。
“不过,这回圣上倒是裁决有度,淑阳她们母女二人也得了警告,想来日后总能收敛些,她也真是的,都是成了亲的女娘了,还这么任性妄为。”
然陆英却不大认同太后这话,她总觉得淑阳只会越挫越勇,只怕后头还有得闹呢。
太后突然拉起她的手,将自己手里的佛珠手串套入了她另一只手中:“这是我此回在国金寺诵经时所用,且送你了,保平安的。”
东西太过贵重,陆英自是不敢收,但太后一脸不许她拒绝的样子,她推辞不得,只好收下。
随后陆英离开了慈安宫,将将走了一半路时,忽然被人叫住了。
“七娘!”
第96章 又是阴谋
陆英回头,看到赵乾不远不近地站着,目光落在她身上,欲言又止。
说起来,她已许久未见他了,自圣上为他与淑阳赐婚后,她一直与之避嫌,从大齐国回来后不曾与他打过照面,今日再见,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赵将军。”
她一如既往,未与他显得太过亲昵,也绝对的恭敬。
赵乾目光闪了闪,重新唤了她一次:“陆女史。”
她勾了勾唇角,问:“不知赵将军唤妾有何事?”
“淑阳之事,我十分抱歉,”他说着,上前两步,又猝然停下,有些局促地站着,“此回若不是她撺掇皇后,叔父也不会受此委屈,是她...”
赵乾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陆英抬手打断了:“虽说夫妻一体,但她犯下的罪孽,实不至于让你来道歉,且便是你替她道歉了,她下回仍是如此,又何必呢。”
“此事,权当是过去了,你往后也不必再提了。”陆英叹了口气,问他,“你近来可有回赵家去?”
赵乾一滞,许是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摇头道:“自宫中出现疫情,我已有多日不曾离宫了。”
陆英也懒得问他回去时是否有回赵家,只将自己所见说了出来。
“那日我见你双亲在公主府门前吃了闭门羹,你若得空了,还是回去看看吧。”
她原不该多嘴的,毕竟赵家两老落得今日下场,也是他们自己一手造成,只是他们若出了什么事,苦得还是赵乾,她与他,好歹还有邻居的情分在,就多说一句吧。
太后回宫是桩大事,圣上自然要摆上一场宴席,此回没邀臣子,不是请了太后几个交好的名门夫人,以及他们的年轻郎君和女娘们。
桑锦得知此事时,愤愤不平地嘀咕,道这肯定是圣上和贤妃拐弯抹角地为七殿下选妃呢。
是不是为李景清选挑妃陆英不晓得,她只晓得自己也需出席,寻思着刘芸今日定来,她还有任务在身,需早些过去。
打扮妥当,她带着桑锦匆匆疾行,正好遇上将将进来的刘芸。于是二人相携离殿,拐进了一旁的小道。
只是偏不凑巧,话没说两句,远远便看到淑阳领着人迎面而来,两方人马遇上,只陆英微屈了屈膝行了一礼。
“陆女史,许久未见,真是风光无限啊,算起来,你还是托了我的福呢。”淑阳笑眯眯地说着。
陆英勾起了唇角:“妾哪里敢沾公主的福气啊,毕竟妾太忙,哪里能像公主这般得闲抄佛经,不知公主抄了有多少了,两个月可是一晃眼就过去的。”
不错,淑阳两个月禁足之期还未过一半,今日能出席宫宴,听闻还是皇后向圣上求了许久才得了机会,太后倒是未说什么,只道待淑阳的佛经抄好后,送到国金寺去供奉。
“哼,不过是抄佛经而已,没见过世面的,才会将这种小事都拿来当天大的事了?”淑阳不屑地说着,“不过我瞧你一个八品女官似乎也没捞到什么好处,这穿着还是如此寒酸。”
说着,她侧迈了一步,现出了身后的人来,一边道:“你这身打扮,还不如你的三姐姐呢。”
陆英看去,愕然发现竟是陆时月,她居然也进宫了。
“公主说笑了,我哪里敢与她相提并论,人家可是八品女官了,我可高攀不起。”陆时月说着,上下打量了陆英一眼,讥讽地笑了。
陆英翻了个白眼:“瞧三娘说的,八品加上七品,也比不过陆司业的四品啊,陆家的高门槛是我们不敢踏才是。不然怕哪天摔死,毕竟圣上说了不能进宫,都敢进来了。”
想当初圣上明明说不许陆时月再进宫,也不知淑阳是使了什么法子。不过,人来都来了,她也阻止不了。
于是,陆英转头对刘芸道——“三王妃,咱们走吧,妾胆小,有些人不敢多话,免得说妾高攀。”
她一边嘀咕,一边拉着刘芸往前走,径直越过了淑阳她们身侧,隐约还能听到陆时月奉承淑阳的话。
“你瞧着吧,这两人今日来,准没好事。”待走远后,陆英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刘芸讪笑一声:“她们啊,迟早把自己搭进去。”
两人相互挽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各自的近况,直到陆英提及刘芸父皇去世之事。
“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到他时日无多了,以太子的性子。一旦对皇位动了心思,怕是在太子位上一刻都坐不住。”
刘芸叹了口气,抬手搁开横生的花枝,目光扫过一旁的秋菊:“不过,左右父皇他的身子一直不好,病痛不断。如此也好,他也算是解脱了。”
陆英猜到她大抵不会有太多的伤感,但这样冷静,还是让她惊讶。
“芸娘。”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陆英回头,便看到三皇子李景明大步而来,径直到了两人跟前。
“既然三殿下来了,那妾便不打扰二位了。”陆英见状,忙向李景明行礼,一并说着。
虽说他们二人成亲并非两情相悦,但如今既成了夫妻,她自然得识相些,哪里好搅了他们相处的时间。
李景明点点头,道:“我带芸娘先过去,你也赶紧过去吧,我方才过来时,七弟正寻你呢。”
听着他的话,陆英忽然红了脸,快速扫过李景明的脸,见他神色如常,暗忖是自己想多了。
他应该没将他们的事告之旁人吧。
目送李景明夫妇二人相携离开,陆英转身拐进了更小的花径,长叹了口气,惹得一旁桑锦问她:“娘子叹气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她的话没说完,突然一把拉住了桑锦蹲下了身。
桑锦一头雾水,不解地看着她,而后顺着她视线望去的方向看向前方,只看到前方的岔路口:“娘子,怎么了?”
“我刚刚好像看到那个苏娘子了。”说着,她忽然起身往路口快步走去。
桑锦忙追上她,随后赶到她前头,探头往前看了眼,发现不远处的假山旁,确实站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陆英被她挡在身后,不知前方情形,忍不住拽了拽她的衣袖。
桑锦回头,冲她点点头,陆英便小心翼翼地站到了她身边探出了头去。
前方,苏娘子对面站着一个宫婢,只见她从束袖中取出了什么,拉过宫婢的手放了上去,还像是在叮嘱什么话。
那宫婢看着掌心中的东西,犹似握着个烫手山芋一般,复又神情紧张地看向苏娘子,两人似僵持了片刻,那宫婢才收起了小纸包。
一看是纸包,陆英就心里直打鼓,这不知今晚又是谁要倒霉了。
第97章 谁人入局
眼瞅着那宫婢转身要过来了,桑锦拖着陆英便往回跑了段路,两人躲入了花丛中,只是那宫婢却根本未从她们这条小道经过。
“桑锦,你跟着苏娘子,我去跟那个宫婢,我倒要看看,她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说完话,陆英便冲了出去,那模样,让桑锦觉得她好似很兴奋。
唯一庆幸的是,她尚还够得权衡一下,认定自己的能力只够格去跟踪小宫婢。
桑锦跟着苏娘子暂且不提,只说陆英远远跟着宫婢左拐右拐的,也不知她要去哪里,只猜测那药应是会下在今晚的吃食或酒水上。
“陆女史!”要死不死的,她跟着跟着,突然在十字路口另一侧出现了几个宫婢,见着她齐齐行礼。
她随意应付了一句,但转头又遇到几个,待她应付下来,早已寻不到那宫婢的身影,毕竟她们的衣裳都是一样的。
挫败地长叹一声,她在周遭转了一圈也未能发现那人的踪迹,只好无奈转身往回走。
待快到大殿时,遇上了正寻她的李景清。
“三兄说你一个人逛园子,怎么逛了这么久,去哪里了?”他一把抓住她,急匆匆地问着。
毕竟他也看到了淑阳,生怕她暗地里又动手脚,陆英不察着了她的道,此时看来,应该是没遇上什么事。
相较于李景清的急切,陆英更多的担心,对不知晓的危险的忧心。
她反手抓住他的:“我方才又看到了那个苏娘子,她给了个宫婢一个纸包,我怕今晚不知谁的饭菜酒水里又要添料,想着跟过去看看的,没想到跟丢了。”
“你跟人去了?”李景清皱起了眉头,对于她不顾自身安危做这种事有些不悦,“桑锦呢,她做什么去了?”
“我让她跟苏娘子去了,此人身份成谜,连男女我们都还没闹明白,只盼今晚桑锦能寻到答案。”说着,她突然正色看着他,“席间的吃食,你一定要留神。”
他叹息一声,替她扶正了方才被花枝勾歪的簪子:“更该留神的是你,等会儿你坐我旁边,我会将席间服侍的宫婢换了,我看他们怎么下手。”
因着今日的宫宴是为了太后所办,席间都是相熟之人,太后不想拘着年轻人,便让他们随意坐。如此,陆英便顺利地坐到了李景清身边。
为他们二人上菜的宫婢被雷应偷偷换了,每一道菜上桌前都会试毒,而陆英坐在席间一直留神着看谁的神情有异,可观察了许久,也没察觉到异常。
淑阳带着陆时月周旋于各家女娘、郎君之间,不过瞧陆时月,更爱与年轻郎君们说话,可见她今日随淑阳而来的目的十分明确。
陆英分了神,李景清却一直留神着她,时不时提醒她不要喝酒,要多吃菜,两人嘀咕了几句,喝了几杯酒的功夫,席间好似少了人。
她留神一看,淑阳身旁的陆时月没了。
“陆时月不见了?”她见四周无人留意他们,凑过去同李景清说着。
两人四下查看,还未寻着人,就听得淑阳大声问宫婢:“陆三娘呢,好端端地怎么会不见了,还不快去找。”
她的话立刻惹来圣上的关注,皱眉问她是怎么回事。
“回父皇,三娘方才说头晕,想出去吹吹风醒醒神,我便让宫人陪她去了,眼下她居然回来同我说,三娘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