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赵盼儿也在水笼头那里洗东西呢,却没有跟大家一起来过来恭喜一声。
要是平常邻居就算了,毕竟李建设不是大杂院的人。不恭喜也没什么。
可去年盛景和方毅为了送她去医院生孩子,差点连自己高考都耽搁了。赵盼儿现在还这样,就让陈小娟瞧不上。
第88章
◎我是不是没这个命?◎
盛景虽然放假了, 但她是老师们的得意门生,又是北城人, 比较好使唤, 老师们便把她留在学校帮着做课程。
她有时候帮忙整理资料,有时候跟着老师跑工厂做调研,槐花胡同离学校远, 盛河川又时常不在家,她干脆不回来,就住在学校里。
如果有空她就往李家庄跑。方老爷子陆续淘到了一些家具, 她自己也购买了一些小东西, 她过去把屋子布置一番,顺便看看自己埋金子的地方有没有人动过,晚上再回学校住。
今天之所以在家, 也是想着明天周日了, 盛河川可能回来,她把家里打扫打扫,休息一两天。
所以她还真不知道陶立冬和夏中杰落榜的事。
陈小娟又道:“小景姐你知道吗?何美华过了初选了。”
盛景吃了一惊:“真的?”
陈小娟点头:“她从考场出来跟她爸妈说她没考好,让她爸妈别太期盼,放榜时她都没去看。还是立冬哥去看了后告诉她们的,她们去看过确认后,高兴坏了。”
说着她又轻哼一声:“中杰哥还是跟我们一块儿长大的, 结果他看了榜一声不吭,根本没提这事。人家立冬哥才来两年,自己也没考上,都知道帮看一眼。这人啊, 关键时候才知道好坏。”
盛景:“……”她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何美华一个初中刚毕业, 只上了半年高中的小姑娘, 说自己考得不怎么样结果过了初选。夏中杰这个正儿八经的高中生,还复习了整整一年,说自己考得好却落了榜,还真是有些讽刺呢。
不过盛景在内心里有些替何美华惋惜。
那是个很有数学天赋的小姑娘,如果能考上个好大学,遇上个欣赏她的老师,未免不在数学界做出点成绩。
但何美华跟陈小娟不一样。她偏科厉害,继续读下去谁也不能保证一年半后她就一定能考个好大学。没准到时候连中专都考不上。
毕竟高考恢复的头两次考试,因为中断十年和下乡知青的缘故,高考题目比其他时候都容易。
盛景问陈小娟:“何美华过初选了,你后悔吗?”
去年俩初中刚毕业的小姑娘跟她们一起参加高考,没考上,两人就继续读高中。
只读了半年,就传来七月份再一次高考的消息。
陈坤当时犹豫不决,不知道应该让女儿参加高考,还是继续把高中读完。
正好盛河川和盛景那周末都在家,他就特地过来请教。
盛河川了解了一下陈小娟的学习情况后,就给他分析:“孩子聪明,成绩不错,好好读完高中再考大学,应该会考上一个不错的学校;您现在就让她去考,火候不到,没准就只能考个大专和中专。”
“当然,现在教育断层厉害,这两届的题目才相对容易。往后高考的题目肯定会难一些。你们好好斟酌斟酌,权衡利弊再做决定,也听听孩子自己的想法。”
陈小娟当时是跟着一起来的。
见盛河川看向她,她就表示:“我想读完高中。”
盛景意外小姑娘意志的坚定,提醒一句:“你不怕题目难?”
“大家都是一样的,难又不是针对我一个人。”陈小娟的头脑十分清醒。
陈坤之所以犹豫,也是因为自己这个小女儿成绩好,偏又没上完高中,高中好多知识没学到。贸然去参加高考,肯定不如人家读完高中的。
这会儿听盛河川这样说,陈小娟自己也十分有主意,当即做了决定:“那就好好把高中读完。”
陈映霞夫妻当时没来,之后才听陈坤转述了盛河川那番话。他们一家商议过后,决定还是让何美华参加高考。
何美华偏科,成绩不如陈小娟好。多参加一次高考,就多一次考上的机会。
哪怕是考上个中专,她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去个小单位或小厂子当个会计坐办公室,在他们这大杂院也是顶顶有出息的。
没想到何美华争气,竟然过了初选。
陈小娟摇摇头,态度很决定:“我不后悔。我感觉还有很多知识要学,我还没做好考大学的准备。我相信等我学好了,一定能考个好大学。”
她钦佩又羡慕地望着盛景:“小景姐,我要是能考进华清,成你的师妹就好了。”
盛景拍拍她的肩膀:“那你好好努力。”
她正要转头跟李建设说话,就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盛景,陈常凯。”
盛景还没反应过来,陈常凯就先应声了:“立冬哥,快进来。”说着转头看了盛景一眼,“可以吗?”
“当然。”盛景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声音是陶立冬的,赶紧道,“快请进。”
陶立冬走了进来,朝盛景局促地笑了笑:“你好。我听说你们在讨论高考的事,就过来听听。”
“快坐,我们就随便闲聊。”盛景站了起来,“我给你们倒水。”
“不用了。”陈小娟一把拉住盛景,把她又按到了椅子上,“常来常往的,哪那么多讲究?”
“对对,不用客气。”陶立冬忙道。
“你太客气会把我们吓跑的。”陈常凯开玩笑道。
大家都是年轻人,盛景便没坚持,而是看向了陶立冬:“听说你作文写走题了?可惜了。不过没关系,明年再考呗。你底子在那里,明年肯定能考上。”
盛景忙,好久没跟陶立冬面对面碰上了。有时候远远看到个身影,她也不可能盯着人家的丈夫瞧。
这会儿坐在对面,盛景明显发现陶立冬比起当初他回城跟赵盼儿结婚时老了一大截。他本来身量就偏瘦小,这会儿更瘦了,两眼深凹,黑眼圈极重,下颚处有着淡淡的胡茬,笑起来竟然有了鱼尾纹。
最重要的是,他眼里没有了光。
听到盛景安慰的话,他苦笑着摇摇头,眼里满是迷茫:“我常常在想,我是不是没这个命?”
去年高考,他是很有把握的。他后来估了一下分,如果不是赵盼儿难产导致他理化那科只考了二十分钟,只得了三十多分,而是按他平时的水平考到八十多分,他的分数就比陈常凯还高。
现在又过了半年,按理说多了半年时间复习,他应该比上次考得更好才对。
可有了孩子,哪能让他有清静的时候?不是哭了就是尿了。好不容易孩子睡着了他可以看会儿书,陈招娣却看不得他坐下,嘴里天天骂他一个大男人在家吃白饭,靠她女儿养,一见他闲下来就使唤他做事,哪怕没家务,也得糊火柴盒。
再加上为了让赵盼儿能睡个好觉,晚上都是他照看孩子,睡眠严重不足,白天孩子睡了他又不能跟着睡,整天昏昏沉沉的,看书的效率不高,现在的他跟半年前比,不光没有长进,反而退步了一些。
这次没考好,除了以上原因,还有心理压力问题。他知道,一旦这次他考不上,他的日子会比以前还要难过。
陈招娣嫌弃他他可以不在乎,可赵盼儿也少了初婚时的温柔体贴,跟他说话经常是不耐烦的语气,眼里偶然也有嫌弃。
他常常会想,如果他不是为了回城而跟赵盼儿结婚,而是呆在乡下复习,乡下的日子虽清苦,但能专心恢复,不受其他事的影响,第一次高考他就能考上。
考上了,他就有锦绣的前程,有心灵契合的伴侣;而不是像这样,被人嫌弃,低人一等。
所以这就是命!
盛景也觉得陶立冬有些倒霉。
她开解道:“这怎么能算命?不过是一些小挫折。你想想那些被下放的专家教授,你想想六十年代初去插队、从而在农村成家的知青,你是不是比别人强多了?别人能在艰苦的环境里好好复习,你为什么不能?这得靠毅力。”
她讲了几个她们这一届的一些知青的例子,其中就包括秦春。
秦春不知是因为生活太难想找个依靠,还是在劳动中跟丈夫产生了感情,反正她嫁给了当地人。高考恢复的消息传来,她婆家不同意她参加。一个结了婚有了孩子的女人,不好好呆在家里操持家务,考什么大学。考上了不是要抛夫弃子?
秦春是在当地知青的帮助下才参加的高考,接到通知书后又让自己父母下去狠闹了一场,这才得以脱身。
“当时秦春的孩子也只有一岁多,她还得下地干活,高考消息传到她们那里,离高考没多少时间了,还一书难求,根本找不到复习的资料。在这样的条件下,她还是成功参加了高考,考进了华清。这其中的艰难险阻,咱们可能都想像不到。跟她一比,你这点困难算什么?”
“跟秦春这样的知青一样艰难的比比皆是。这时候拼的就是毅力。古代人科举都头悬梁、锥刺股,你也可以克服困难。你回去跟盼儿姐和陈婶儿好好谈谈,寻求家人的理解才是正道。”
很多话,陈坤这些长辈都跟他开解过。但盛景举的几个例子,对陶立冬的触动极大。
作者有话说:
上周五本来要跟老师出远门参加一个项目,结果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妈妈摔了一跤,椎体压缩性骨折,需要住院做手术,我赶紧往家赶。这几天不是在路上,就是在医院里守着,每天三千字都是用手机在动车里和病床边码的。等下周妈妈做完手术出院了,会多更,评论区捉虫什么的也只能到时候才能处理。现在只求不断更。如果实在顶不住会请假,亲们多理解,么么大家~
第89章
◎“你还有朋友在黑市里做生意不?”◎
他嘴唇蠕动了一下, 最后用力点头:“好,我会回去跟她们沟通的, 我也会用毅力克服一切困难。”
他看向盛景, 犹豫再三,最后终于鼓足勇气道:“我、我想问问,你原来工作的食品厂还招临时工吗?在家里不光所有的时间都被琐碎事情占用, 心理压力也很大。如果出去上班,我觉得我会好很多,至少中午的时候我能用来看书。”
陈招娣在家里完全可以看孩子, 随便做些轻省家务照顾一日三餐。其他家庭妇女不都是这么过的?有些还同时照顾两个孩子和老人。
陶立冬之所以没有看书时间, 是陈招娣看不得他坐下来。在陈招娣看来,坐下就是闲着。想想一个大男人坐在家里吃白饭,多年找不到工作考不上大学, 她就火冒三丈。
盛景望着他希冀的目光, 心里动摇了一瞬,最后还是狠心摇头:“这个我不清楚。我离开食品厂后跟那边就没什么联系了。原来的周厂长是我爷爷的战友,我才进了食品厂。在我离开食品厂之前,他就调走了。现在的厂长我们都不熟。”
“而且食品厂最忙的就是从中秋到年底那一阵,要做月饼,要赶年货。现在天气热,食物做多了卖不掉就容易坏, 所以夏天算是食品厂的淡季,以前招的临时工都要辞退,更不会再往里招。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帮不了你。”
“那、那机械厂呢?我什么脏活累活都愿意干。”陶立冬很显然极少求人。这话说完, 他整张脸涨得通红。
盛景差点都心软了, 但还是硬着心肠拒绝:“那里也换厂长了, 现在的厂长我爷爷都不认识。要是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国家开了几个经济方面的会议后,各厂领导都有变动。原来在机械厂任厂长的吴辉被往上提拔,当了经济部门的领导。
陶立冬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再求一求,陈常凯赶紧推了他一把:“行了,邻里邻居的,你有难处,如果盛大爷和盛景有能力,能帮肯定帮了。不能帮,那自然是人家也有难处。”
“况且当临时工你以为那么容易呢?那就没歇下来的时候,你想看书根本不可能。等回到家里,整个骨头架子都散了,眼皮根本睁不开,哪里还有精力看书?我是过来人,最清楚不过。”
陈小娟也插嘴道:“对啊,你跟陈婶儿和盼儿姐好好谈谈,争取她们的支持才是最好的办法。否则哪怕你做了临时工,在厂里累死累活,回到家里来也还得带孩子,同样没时间好好看书学习。”
陶立冬的眼眸暗黯下去,他垂着头沉默了一阵,站起身来:“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等他的身影消息在视野里,确定他听不到屋里的谈话了,陈小娟凑近盛景耳边小声道:“你不帮他就对了。”
屋里安静,大家又围成一圈坐着,她就算说话小声,其他两人也听得见。
陈常凯瞪了妹妹一眼。
陈小娟不服气地回瞪过去,嘟嘴道:“本来就是嘛。立冬哥是可怜,他想找份临时工,摆脱家务和陈婶的念叨我能理解。但陈婶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对小景姐又不好,陈婶和盼儿姐都因为方毅哥的缘故,以前可没少背地里说她坏话。”
别看陈小娟年纪小,对大杂院里的人和事,心里跟明镜似的。
那时赵盼儿还没结婚,有好几次陈小娟都听陈招娣骂盛景,说她“长得跟狐狸精似的,嘴还挺会哄人,哄得老盛和大杂院的人都喜欢她。我看她就是狐狸精变的,你们都被她迷住了”云云。
赵盼儿没骂,但她瞪向盛景背影的眼神,充满了不屑与嫉恨。
不屑于盛景的农村人身份与过继的经历;嫉恨她得到了盛河川的疼爱,跟方家祖孙俩的关系也特别好。
陈小娟打小就不喜欢陈招娣一家子,最讨厌陈招娣这个人。大杂院每次吵架打架,都跟她们家有关。
“虽说因为难产的时候盛大爷、小景姐帮了盼儿姐的忙,盼儿姐嘴上说对他们很感激。但等盛大爷、小景姐花自己的人情、费了心思帮立冬哥找到临时工,我感觉她们母女俩也不会念盛家好的。”
“不信你就看着。要是明年立冬哥还是考不上大学,她们肯定得说是工作太累才考不上,要是有个轻省的活儿干,他肯定能考上。而且立冬哥去上班了,陈婶一个人在家带娃做家务,累了肯定得骂立冬哥,盛大爷和小景姐也免不了落埋怨。”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赵盼儿过得越不好,她对盛景就越有怨念。
以前,赵盼儿是纺织厂的正式女工,是高高在上的北城姑娘;而盛景则是农村姑娘,瘦瘦小小、面黄饥瘦,被父母抛弃过继给了别人。
不过是两三年的时间,赵盼儿成了每天蓬头垢面的带娃婆娘,盛景则是光鲜亮丽的大学生,两人之间一下子掉了个个儿,成了云泥之别。
赵盼儿看到盛景,会有难堪,可能更多的是怨恨。
她会觉得要不是盛景来了大杂院,她没准就能跟方毅修成正果。现在与方毅一同进华清大学念书,被整个大杂院的人称赞与巴结的人就是她而不是盛景,谁也不会再瞧不起她家。
盛景给陶立冬介绍工作,只会让她心里更加难受——一面受着别人的恩惠,一面又嫉恨人家,这会让她整个人都陷入矛盾之中,更加无法用平常心面对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