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鸢温声也看了过去。
方贤仪挤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她咳了几声:“我没事。”
但这几声咳嗽,却让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见状,良妃道:“容雪,快扶你们主子回宫去请太医。”
容雪知道她主子心里的苦。
闻言,只能躬身道:“是。”
说罢,容雪便走到方贤仪身侧,扶着她起身。
方贤仪柔弱的身躯逐渐走远。
夏嫔疑惑道:“方贤仪的身体这几年似乎更弱了。”因为夏嫔记得,方贤仪初入宫时,身体还没有弱到吹个风就倒的地步。
良妃叹了声气:“你们或许不知,方贤仪入宫前,中过毒,但方家只有方贤仪一个女儿,执意在方贤仪还没养好身体时就匆忙送她进宫,或许是因为此留下的病根吧。”
原来如此。
冉鸢静静地看着方贤仪远去的背影。
而离去的方贤仪,在走到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却突然扶着一棵桂花树停了下来。
她不要命地咳起来。
零星的桂花飘落,点缀在方贤仪的头顶,让她的面容看起来凄美而又无助。
容雪吓得哭了起来,她拍着方贤仪的后背,神情悲痛:“主子,您这又是何苦呢。”
方贤仪没有回答,但她也没有哭。
她知道,她这一生大概就是如此了。
――――
不知为何,方贤仪离开的背影一直在冉鸢的脑海里盘旋不去。
她回宫后,还一直在回想。
以至于和男人用膳时,也心不在焉。
男人知道她今日去御花园和妃嫔们赏了花,所以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冉鸢摇了摇头。
或许是因为她的特殊,所以她能很敏感地察觉到人的情绪,而方贤仪,这是冉鸢第一次和她接触,但萦绕在方贤仪身上的悲痛,冉鸢自下午接触她时便察觉,直到现在都还难以从冉鸢脑海里散去,以至于她自己似乎都受到一丝影响,提不起情绪。
用完膳后,冉鸢也一直郁郁寡欢。
邵湛躺在贵妃椅上,冉鸢趴在男人身上,她提不起情绪,男人也没问,便静静等她愿意告诉他的时候。
直到冉鸢突然抬起头问:“皇帝哥哥,你了解方贤仪吗?”
这话让男人垂眸看向她。
邵湛不知她在想什么,但也知她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方贤仪,男人摸了摸她的脸,他想了想道:“朕不了解她,但是当年朕登基时,朝中势力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一直追随朕的,另一部分则是一直追随邵缪的,而方家,则是一直站队邵缪,所以当年朕登基后,方家才会急忙送方贤仪入宫,为求自保。”
这便是男人知道的所有。
他抱着她,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声问:“怎么突然提起她?她惹你不开心了?”
“不是。”冉鸢摇了摇头:“只是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一股很浓郁的悲伤,这还是我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如此浓郁的悲伤,有些奇怪。”
邵湛察觉到她似乎受到影响。
他摸了摸冉鸢的脑袋,突然道:“朕打算下旨遣散后宫。”
什么?
这话让冉鸢猛地抬起头。
邵湛漆黑的眼眸看着冉鸢认真道:“朕的后宫里有你一人足以。”
冉鸢不知道男人为何会有这个想法。但想起下午那些妃嫔谈起那些朝臣时的伤感,她知道,那些妃嫔也是愿意离宫的。
对视半晌,冉鸢笑起来,她抱紧男人。
――――
而翌日,还不等蹴鞠比赛开始,皇上的另一道圣旨便下来。
皇上决定遣散后宫,后宫里的妃嫔可选择出宫或者不出宫,若是出宫,可自行婚配,不受影响,且今后那些出宫妃嫔的婚姻大事,皆可自行做主,不得受家族强迫,干扰。
这便是皇上对那些出宫妃嫔的保障和权利。
因为她们入宫身不由己,所以出宫后,她们的婚姻大事只可自己做主,不再身不由己。
若是有妃嫔选择不出宫,而皇上的另一道圣旨也随之下来。
取消妃嫔殉葬礼。
这是沿袭了上百年的礼仪,如此被皇上取消,但朝臣们不敢有任何意见。
而这两道圣旨一下,当即便传入后宫。
所有妃嫔都被这两道圣旨惊得措手不及。
尤其是第一道。
妃嫔们没想到她们还能等到出宫的那日,纷纷喜不自胜,没有人愿意留在宫里孤苦一生,都想出宫自由自在地生活。
长乐宫。
容雪惊喜地从外走了进来。
她红着眼将这两个好消息告诉方贤仪:“主子,您可以离宫了,皇上圣旨上说,可自行婚配,不受影响。”
听到这里,方贤仪清淡的面容闪过一丝惊,她似乎是很激动,以至于她猛地咳嗽起来。
这可把容雪吓得一惊。
“主子,您先喘口气,不着急。”她忙拍了拍方贤仪的后背。
但方贤仪在咳嗽后却笑了起来,她握着容雪的手都在颤抖。
――――
一日后,蹴鞠大赛开始。
但众妃嫔都没有关心蹴鞠大赛,因为她们将在本月中秋之日离宫,是以都兴高采烈地在宫里收拾东西。
只有夏嫔来到冉鸢的昭阳宫。
夏嫔一看见冉鸢便跪了下来,她哭着道:“娘娘的大恩大德,嫔妾无以为报。”
夏嫔知道,皇上会如此干脆利落地下这道圣旨,一定有冉鸢的功劳。
“夏家欠娘娘的,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将来只要娘娘一句话,夏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冉鸢示意金兰扶起夏嫔。
夏嫔哭着坐了下来。
冉鸢淡淡笑着:“其实这个决定是皇上自己做的,我并未提议,但是我猜测,或许和太后有关。”
不是或许,是一定,因为邵湛那天晚上便告诉了冉鸢,同时也说了太后想见见冉鸢的想法。
冉鸢的话让夏嫔猛地抬起头。
夏嫔显然是没想到太后此次回京,竟不是为了阻止皇上,而是为了请求皇上放她们出宫自行婚配。
夏嫔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落:“不论如何,嫔妾也很感恩能结识娘娘,嫔妾此生无憾。”
冉鸢和夏嫔聊了会儿。
但就在夏嫔快离开时,青恒突然从外走了进来。
他躬身道:“娘娘,今日蹴鞠比赛结果出来了,是陆归生陆大人夺得头筹,同时,皇上赐婚,陆大人和瑶枝姑娘永结同心,于年底完婚,太后和皇上现下已经回了慈宁宫,太后似乎也很喜欢陆大人。”
其实还有细节青恒没说。
原来陆归生和庄瑶枝是旧相识。
当年庄家被灭,而在鹿北从敌军手下救下庄瑶枝的便是陆归生,鹿北一战后,陆归生把庄瑶枝带了回来,而三年前,护送太后去往清远寺的,也是陆归生。
但青恒的话音一出,冉鸢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散去,她的手动了动。
夏嫔察觉,疑惑问:“娘娘,怎么了?”
冉鸢面上无异,平静道:“无事。”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与此同时,长乐宫。
这个消息同时传入长乐宫。
方贤仪已经时隔三年不曾自己梳妆。
但自那日得到皇上下的圣旨后,她便日日坐在铜镜前梳妆。
今日亦然。
但看着铜镜里她消瘦而又苍白的脸,方贤仪红了眼。
容雪笑着宽慰道:“主子,只要您离了宫,按时吃药,吃点好的,就会补回来的,您又会变成奴婢心中最美的女子。”
主子的身子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容雪一清二楚。
说这话时,容雪悄悄遮掩她微红的眼眶,想着她们主子终于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
因为皇上圣旨上同时还说,任何人不得强迫离宫妃嫔婚配,她们主子的婚姻之事终于可以自己做主。
方贤仪回眸看向容雪,她久违地露出一个笑容。
容雪也看着方贤仪笑了起来。
但就在这时,守门的宫人走了进来。
他低首道:“主子,皇上方才为瑶枝姑娘和大理寺卿陆归生大人赐了婚。”
话音一出,容雪的脸色瞬间苍白。
她的心一揪。
她赶紧看向主子,而在她面前,方贤仪原本有了光泽的脸色顿时惨白,但她都不敢表露出来,直到容雪挥退那宫人,方贤仪才猛地趴在梳妆台上,她拼命地咳,似乎要把五脏六腑地咳出来。
容雪一边哭一边安抚方贤仪:“主子,您别这样。”
可她的话音一出,方贤仪突然吐出一口鲜血,随即,便没有任何意识地昏了过去。
容雪吓得手足无措,她哭着喊:“来人呐!快来人呐!”谁来救救她主子。
容雪非常害怕,她怕这一次,谁也救不了她主子。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第52章
◎是喜是悲◎
五日前在追捕逃犯中, 陆归生不慎被逃犯刺伤,所以今日的蹴鞠比赛,他是带着伤参赛。
原本, 陆归生昨日是想向邵湛告罪, 他负伤恐怕不能参加今日的蹴鞠比赛。
但在陆归生话音落下之后, 邵湛却沉默半晌。
邵湛虽没有八卦的心,但他身为帝王,对于他看重的心腹大臣, 他还是有几分了解。
所以他在沉默后道:“既如此,朕只能答应你, 但是此次蹴鞠比赛, 你若是不参加会后悔。”
陆归生不明白皇上为何要这么说。
而邵湛接下来便道:“太后此次回京,最重要的,便是要为瑶枝找一门亲事……”
说到这里时,陆归生已经明白了。
“而这一次蹴鞠比赛, 太后也会出席,夺得头筹之人, 朕便会下旨为瑶枝表妹赐婚,你既然不愿参赛……”
闻言, 陆归生猛地道:“臣愿意。”
他打断了邵湛的话。
陆归生跪在地上,脸上没有半分方才的虚弱之色,他中气十足地道:“臣的伤已经无碍, 一个蹴鞠比赛而已, 臣可以参加。”
邵湛笑起来:“既如此, 那朕就等着明日看陆大人的英姿。”
而今日的蹴鞠比赛, 陆归生的表现也看不出一丝负伤的状态。
太后和邵湛坐在台上, 观望着底下训练场里的一举一动, 男儿们个个英勇不凡,一时还真分不清谁是谁。
直到第二轮比赛开始,太后才认出一人,她开口问:“那人是不是三年前护送哀家去清远寺的陆归生?”
邵湛回道:“是。”
闻言,太后回眸往转角处看了一眼,那里隐隐约约能看见庄瑶枝的身影。
太后淡淡一笑,然后回眸继续看比赛。
比赛进行地如火如荼。
一上午的蹴鞠比赛,终于在午时结束,最后以陆归生夺得头筹获胜。
陆归生往高台望去,他没有看向皇上和太后的席位,而是看向了另一个角落。
太后注意到他的目光,她柔和地笑道:“哀家觉得陆家这小子不错。”
邵湛的嗓音很淡:“陆归生乃是儿臣的左膀右臂,此人英勇善战,有勇有谋,至今还不曾婚配,儿臣调查过,府上也没有姬妾,陆家家训中便有一条是不许纳妾,除非是成婚后十年内无所出,瑶枝表妹要是嫁进陆家,是一门好亲事。”
说到这里时,邵湛想起什么,他又道:“朕还记得,十年前,把瑶枝从鹿北救回来的,也正是刚弱冠之年的陆归生,不知母后是否还记得此事?”
太后自然是不记得。
那时整个庄家都命丧鹿北一战,太后悲痛不已,根本不会记得此事。
但此刻,邵湛提起来,太后的神色也有些伤感,她叹了声气:“如此一来,那倒是缘分。”
蹴鞠比赛已经结束。
众人散场,庄瑶枝才从后面走出来。
太后一看见庄瑶枝便拉着她的手笑着道:“瑶枝,哀家看上了陆家那小子,你觉得如何?”
庄瑶枝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姑母做主就行,瑶枝都听姑母的。”
太后虽不过问后宫之事,但她也年轻过,知道少女怀春是何模样,三年前陆归生护送她去清远寺时,她便看出瑶枝对陆家那小子不一般,而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太后笑起来,她看向邵湛:“湛儿,你私下问问陆归生是否愿意娶哀家的瑶枝。”
邵湛的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不用问,母后或许不知,陆归生昨日本想向朕请罪,他五日前负伤,这一次不能参加蹴鞠比赛,是朕告诉他,这一次蹴鞠比赛,实为母后为瑶枝表妹选夫婿,他才来的。”
如此,便是两情相悦了,可真是皇城里的一佳缘。
太后脸上的笑意更深。
但庄瑶枝在听到邵湛的话后,却是第一次忘了规矩,她连忙担忧地问:“他……伤的严不严重?”
邵湛摇了摇头:“这个朕可不知,不过见他今日踢蹴鞠的劲儿,估计也不严重。”
如此,便好了。
皇上当即便下旨为庄瑶枝和陆归生赐婚,于年底完婚。
邵湛在送太后回慈宁宫后,他便去了昭阳宫。
夏嫔刚走,冉鸢还坐在正殿里喝着茶,看见男人进来,她没什么意外。
男人走近,她坐在位置上,极为自然地抱住男人的腰身,轻轻靠着他。
邵湛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脸,问:“方才谁来过了?”
冉鸢道:“夏嫔,她来给臣妾送别。”
说到这里时,冉鸢道:“皇帝哥哥,中秋之后,后宫里就只有臣妾一人了。”
但男人却反驳她:“还有朕。”
不是只有她一人。
这个回答让冉鸢笑了起来,她仰头问:“蹴鞠比赛结束了吗?”
其实结束比赛了,明明已经知道了结果,但她还是问了一句。
男人知道她想问什么,言简意赅地道:“朕已经为陆归生和瑶枝赐了婚。”
闻言,冉鸢想了想问:“是因为谁夺得头筹就赐婚吗?”
这话让男人嗤笑一声,他否定道:“当然不是。”
男人把冉鸢抱了起来,他坐了下来,冉鸢坐在他腿上,男人表情认真地看着她:“你知道这三年来,陆归生偷偷摸摸跑去清远寺多少次吗?”
冉鸢不知道。
邵湛沉声道:“朕虽不多过问这些儿女私事,但陆归生是朕的心腹,他的事朕多少还是知道一些。”
意思是陆归生和庄瑶枝两人是两情相悦。
那赐婚也是成全一桩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