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就是得趁早,降得早了,为她留存了许多士卒的生命,她才愿意接收。
否则,等到最后的最后了,你想降。要你做什么。
赵王就比关将军有眼色。毕竟他大姐夫都死于叶碎金之手了。他们几兄弟,其实比起大姐夫,颇有不如的。
赵王降了,叶碎金将山东收入囊中。
这日,赫连到她的帐中求见。
叶碎金大马金刀地坐在交椅上,赫连进来帐中,她道:“坐。”
赫连也大马金刀地坐在凳上。
二人这架势,武婢们还以为有什么军机要事要谈。
叶碎金一摆手,两人便赶紧回避出去了。
帐中只剩他们两人。
赫连响云搓搓膝盖,斟酌措辞。
叶碎金知道他来是为着什么。
说起来,赫连响云的心性到底是成熟之人。若那日当事的是段锦,必是第二日就得找她的。
赫连响云能从八月一直忍到十一月,到大事办完。
如今叶碎金心中若非要排个一二三,还是得赫连响云排在头里,三郎都得退避。
若说谁能和赫连响云比肩,怕是只有前世她的大将军。
前世段锦也正是这个年纪,和赫连差不多。
男人在这个年纪,真是迷人。
尤其赫连可以说是,有着大将军段锦的一切优点,性情上却更沉稳,更纯粹,几乎没有什么短板。
除了他是男人这件事。
叶碎金真的很爱赫连响云。
她不允许这样的大将为别的因素影响了。
看赫连响云一副难得的踌躇模样,她先开口:“要说那日的事?”
赫连响云道:“总得说说。”
叶碎金道:“那就说。”
赫连响云又不出声了。
叶碎金冷笑:“那日不是胆子大得很,如今怂了?”
赫连响云抬头看看帐顶。
灯火通明和乌漆嘛黑,穿着衣服和不穿衣服,主公臣子和男人女人,能一样嘛。
但赫连响云终究不是怂人。他是中原第一猛将,怎会怂。
他既敢做,就敢当。
他眼含期待地道:“我不要名分。”
于将领中,赫连响云是比较难得不爱弄权,专心打仗的。
其他人这点上都没法跟他比。几乎是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着各种各样的拉拉杂杂的人际关系。
赫连就没有。
叶碎金尤其爱他这一点。
因所有的弄权,其实都是在从叶碎金手里挖掘权力。
不爱弄权的赫连响云,却一直都有着不亚于三郎的清醒头脑。
他和她的事,他直指了问题的关键――
叶碎金不分享权力。
她对权力控制得多严密,看她对军队控制得多严密就知道了。
几乎所有的将领都讨厌监军制度。
但,这令人讨厌的监军制度还是被她一力推行开了。
赫连响云看得很明白。
叶碎金如今称王了,还依然能亲自挂帅。
但未来,迟早会有的未来里,她必然不能再像如今一样,全心全意地带兵。
到那时候,现在令将领们讨厌、觉得鸡肋的监军制度才真正开始发挥它的作用――为叶碎金继续掌控军队,有效地杜绝军队中的擅权和异心。
她是一个对权力有着超强控制欲的人。
偏她是个女人。
就赫连响云所知,这些年,从赵景文离开后,她实际上应该是没有碰过男人的。如段锦、卢十四之流,如果跟她真的有什么,一个藏不住,一个根本不藏。
她没有。
她有很深的顾忌。
赫连响云完全能明白她在顾忌什么。
所以,他今天来干什么?
依然是求欢。
摆明车马,他不要名分,只求务实。
而至于叶碎金和他……
赫连响云从前一直以为在男女事上,他不是叶碎金好的那一口。
他错了。
那天晚上,他确认了,他对她是有吸引力的。
四目相视。
叶碎金扯扯嘴角:“你以为不要名分就够了?”
她按着扶手,站了起来。
“你想做我的入幕之宾,只放弃名分是不行的。”她道,“将军与内宠不可共存。”
“你若想与我做男女,就得卸下所有的职衔。”
“打仗这种事,我会交给我的将军们。至于我的内宠,就本本分分地,等着我宠幸。”
“赫连,若做我内宠,就放下你的马槊。”她走到了他的面前,俯视着他,“因从这以后,我再不会让你摸到一兵一卒。”
赫连响云想站起来,叶碎金伸手压住了他的肩膀按住了他。
她垂着头看他:“这样,赫连,你……受得了吗?”
赫连响云仰头看她。
她的面孔很近,但全是压迫感。
此时此刻,她不是一个女人,她是中原王。
“这是对我一个人?”他嘴角微抿,“还是对所有人?”
叶碎金回答:“所有人。”
“但尤其是你。”她顿顿,道,“还有段锦。”
叶家军三大将,头一个赫连响云,第二个三郎叶长钧,段锦排第三。
三郎是她兄长,在这件事里自不必提。
“你和段锦,都是我的大将。”叶碎金道,“若从此不能领兵,我都替你们心疼。”
赫连响云看着她。
“非得这样吗?”他问。
叶碎金点头:“非得。”
赫连响云想起监军制度,叹气:“你威望如山,便不这样,也没人能威胁到你。”
叶碎金只是笑笑。
“你没经历过我经历的,自然无法理解我感受的。”
前世,她又何尝不是军功赫赫。
那又怎么样呢。
他,他们,把权力从她手里夺走了。
他们把她变成了一个女人。
武婢们看到叶碎金从帐子里走出来。
但赫连将军没出来。
武婢们有些奇怪,掀开帘子进去瞧了一眼。
赫连将军还坐在凳上,双手撑着膝盖,对着空空的帐子,不知道是沉思还是出神。
武婢唤了一声:“将军。”
赫连将军回过神来。
果然是在出神。
赫连响云站起来,掸掸衣袍,呢喃了一句不知道什么,离开了。
武婢们面面相觑。
马上要过年了,叶碎金定了山东,凯旋回京。
能和家人一起过年,大家都很高兴。
大家的家眷都已经迁到了京城,家家皆有宅子。
赫连家两座,一座赫连响云的,一座赫连飞羽的。
赫连响云没有家眷。走的时候还是空宅子,回来的时候已经收拾好。是侄媳妇一并收拾的。
赫连响云负着手在新宅里转了一圈。
赫连飞羽给自己媳妇请功:“走前她找我问你的喜好来着。我说,悖糙老爷们,有什么喜好。舒服能住就行了。”
“你看。”侄子叉腰教训起叔叔来,“家里还是得有个女人吧。”
侄子早不记得父母了,懂事起就是叔叔在抚养自己了。
如今自己都当了爹,叔叔还孑然一身。现在全反过来了,见天的是当侄子的为叔叔的婚事操心。
三十三了,还不娶。
赫连响云负着手站在门廊下赏着院子里的雪。
闻言,他道:“也是。”
“你帮我张罗吧。”他道,“我也娶一个。”
【赫连,你娶妻吧。】
【你我相互吸引,我承认。】
【只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我还是,想要我的大将。】
【我也不能为着任何人,去做女人。】
赫连响云在廊下负着手,看着飘落的雪。
他也是。
没办法放下手中的马槊。
第155章 过年
也不是谁都能回到京城过年的。
三郎、四郎就在西边驻守, 防着齐王和吴王。
不过三郎如今已经有两个嫡子、一个庶子,两个妾室又都有身孕,四夫人抱孙抱得开心极了。
如今就只等着五郎妾室这一胎了。
因兰娘的好运似乎被婚事用尽了, 连生两个都是女儿。
对比着大嫂两个嫡子一个庶子。甚至十郎比五郎小了四岁, 成婚晚, 只因纳的妾多,都已经有了两儿一女。
成婚数年了,丈夫的热情也渐渐淡去。兰娘终究还是给五郎纳了妾。让妾来帮她生。
她与五郎说好了, 若生出来是男孩,就抱给她养, 记作嫡子。
如今大家的身份不一样了, 便连当初曾经是叶家家仆的人家,都讲究起嫡庶高低来了。
因嫡庶和财产继承权是紧密捆绑的。
正常一个家庭的财产,有五成甚至七八成都要给嫡长子一个人继承。剩下的,才给别的儿子分。
从前只有一间瓦房仨瓜俩枣的时候, 自然嫡庶不重要。可现在家大业大了,若不厘清财产的继承权, 必将乱家。
如果不能保证核心财产的完整传递,就很难发展壮大, 把“家”变成强大的“族”。
家弱族小,便易为大族所欺。
很多时候,宗族与宗族之间的冲突、争夺, 官府只是起个调停的作用, 并不会为哪一个主持公道。
想要利益, 就靠宗族强大。
宗族强大, 就得靠人丁兴盛。
这个时代, 所有人都活在这个规则之下。
如今皇宫是皇宫又不是皇宫。
因皇宫里暂时没有皇帝, 只有中原王。
皇宫既是她办公的公署,也是她的居处。日常都是男人们在宫城里进进出出,赶着要过年了,女眷们难得有机会,纷纷带着孩子往叶碎金跟前凑。
心里都明白,若是哪个孩子能得她青眼,只要这位姑姑肯多照拂一下,这个孩子未来就能活得比别人更好。
甚至于更深的,已经没有人敢诉诸于口。
从前女人们还会私底下相互交流,六娘这地盘越来越大以后给谁的话题。
可现在没人敢再对别人说这个话了。
因为突然之间,在叶碎金入主京城称王之后,这件事已经升华到了另一个层次的高度。
在这个高度上,再去看妯娌侄儿,不再是闲磕牙的伙伴。
每个人都成了潜在的竞争对手。
那些话再不能乱说,只能与最亲近的、不是别人的别人说,只能与利益和自己一致而不是竞争关系的人说。
当然更多是放在肚子里,不说出来,大家心照不宣就行。
这种情况在叶碎金做皇后的时候就见过。
宫中妃嫔们都争相把孩子往她跟前送,希望能得皇后青眼。若能记在皇后名下,被皇后抱去养,那孩子未来竞争大位就有了筹码。
如今的情况可比前世好太多了。
虽然前世那些孩子个个在她跟前都乖得不行,又安静又懂礼的。可那都是别人的孩子,跟她有什么关系。
如今就不一样了,虽然这些孩子们快要把皇宫的房顶都掀了,满殿里爬,叶碎金也不嫌弃。
因为这都是叶家本家的孩子,这都是她的血亲晚辈。
看着这些满地爬的小娃娃,叶碎金长长吐了一口气。
重生至今,她知道,叶氏家族再不会走前世的老路。纵兄弟们在战场上有个一二不测,叶家也不会如前世那般凋零。
尤其四叔家有三个孙子,数个妾室正有孕,也不需要再强行让十二娘的儿子改姓叶,延续四房姓氏血脉了。
十二娘可快烦死了。
小娃娃吱哇乱叫的声音快让她脑袋都要炸了。
偏她自己也挺着大肚子。
她在比阳做了三年县丞,已经和唐明杰完婚两年。今年因为怀孕及权力中心迁移京城,暂停了职务。
在官员已经存在的丁忧、探亲、成婚等官方规定的假期之外,叶碎金新创了一个特别的假期――生产假。
只有女性官员享有为期一年的生产假。
目前来说,只有叶十二娘一个。
这个事大受女眷们称赞。
因为这样,十二娘就能回家休息了。要不然,女人挺着肚子见人,实在太羞耻了。
女人有孕了就要避人,哪能出来乱跑呢。
“你别瞧着下面大家都笑盈盈的。”十二娘跟叶碎金咬耳朵,“一定有人在心里骂我呢。”
皇宫到底跟别的建筑不一样。
殿中主位,是有地台的。叶碎金坐得比别人高。
怕十二娘被不懂事的娃娃们撞到肚子,叶碎金让十二娘坐在她身边。
叶碎金微微一笑。
她怎能不懂。
就如她执掌家族,也有很多婶婶、嫂子、弟妹暗中骂她。前世今生都有。
人的观念,传承了千年,是没法一下子扭转的。
“不用管,只要不是把话说到你面前,还能管着别人心里怎么想不成。”她道。
“我当然管不了。”十二娘调皮道,“我就是经常出来溜达溜达。”
这就足够气死一些觉得她挺着肚子就该老老实实关在院子里不见客的人了。
叶碎金莞尔。
她道:“起复的事不用担心。职位多的是,有我在,总有你的位子。”
十二娘一笑:“好。”
这是难得的惬意时光。
叶碎金看着满殿跑的娃娃们,觉得肩膀上的一道枷卸了下来,浑身都轻松了好多。
至于女人们那些小心思小盘算,在她看来甚至都是可爱的。
因再怎样算计,也比不得男人的们的利益争夺,出刀见血。
此时有侍从进来,快步从侧面绕行,来到叶碎金的旁边,躬身贴近。
十二娘坐直身体,识趣地稍微远离。
侍从贴到叶碎金耳畔禀报了什么,叶碎金起身:“我过去一下,你小心别让人碰了你的肚子。”
十二娘道:“你放心。”
叶碎金在婶婶、嫂子、弟妹们遗憾的目光中出去了。
她公事多,大家都晓得。
便有人凑过来十二娘身边打听:“什么事呀?”
十二娘道:“我哪里晓得。我耳朵又没那么长。”
只大家说说笑笑地等着叶碎金回来,叶碎金却一直没回来。
等得实在太久了,四夫人也忍不住了,跟殿上服侍的人道:“去看看,还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