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们本就是流匪,最强的就是机动性。当家的一看这烟尘,就知道来袭的规模不是他们能顶得住的,当机立断:“撤!”
老巢都不要了,财帛女子也不要了,逃命要紧!
一伙人纵马狂奔,一边回头看着后面有没有追击,一边骂:“哪里来的鳖孙!奶奶的!”
也奇怪,后面大股队伍似乎没有追击。正微微松口气的时候,侧面出现了烟尘,有人从侧翼包抄!
流匪们惊吓之余,只得折向奔逃。
好容易跑出生天,正要减速,前方忽然撤去了掩蔽,齐刷刷地步射队伍,弓箭手张弓搭箭。
也奇怪,那些箭好像有些无力,很整齐地都射在差了那么一丢丢的地方。只有几支控制不好力度,射入了队伍中伤了人。
这给了流匪再一次逃命的机会。
“到底是什么人啊!”
这是所有流匪的心声。因为也没有看到旗帜,根本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还搞不清楚,就再一次被包抄。
神奇。
向东跑就被从东边包抄,向西跑就被从西边包抄。向回跑后面是人家主力大军,向前跑,前面有弓箭手埋伏截断去路,不许你跑远了。
整整折腾了快两个时辰,别说马受不了,人也受了不了。
所有流匪的心中都有一种强烈的感受――被当猴耍。是的,就是这种感觉。
对方一直没有发起进攻,仅仅只是驱赶,在对方画好的范围内不停地驱赶着他们。
最后,人仰马乏。
天色也昏暗了。
流匪头子把心一横:“是死是活,干他娘的!”
内心想赌一把。为什么对方一直只是佯攻?说不定根本就没有看起来那么大的阵势。也不是没听说过古时候有在马尾上绑树枝虚张声势的。
万一对方只是一小股人呢?万一只是诈他们呢?
流匪头子四面看看,一咬牙,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一伙人冲了过去,这一回遇到包抄,不再调头了,俱都拔出了兵刃暴喝着冲杀过去。
不出预料,对方果然是虚张声势,见他们不减速反而提速冲杀,对方骑兵好像被截断一样从中间分流开,向两个方向迅速地撤退了。
“娘的!果然是被骗了!”头领骂道,一边骂一边回头看,甚至考虑要不要杀回去。
就在这是,却听见部下惊叫:“大当家小心!”
叫得太晚了,也是因为天色已经暗下来,又有许多烟尘,竟看不见地上摆了拒马!
什么人啊!连拒马都准备了!
头领脑子里闪过这一下子,人已经被从马上甩了出去。
这一片拒马,绊倒了一片人。倒地的马匹和人又阻碍了后面人马的速度。
众人正狼狈爬起,寻找自己马匹,忽听战鼓声响起,紧跟着是破空声!
这一次,箭矢再不是失力似的只落在眼前,这一次,数不清的箭矢流星一样射入了队伍中。
耳边噗噗的都是入肉声!
惨叫与惊呼并响!
还不及逃命,前方弓箭手变幻队形,迅速向两旁撤开。
整齐的刀盾兵间着徘矛手现出了真容。
矛锋在夕阳中闪烁着冰冷的光。
战鼓又响。
粗迈的命令声呼喝:“冲杀!”
许多的暴喝声忽然响起――
“杀――啊!”
“杀――”
流匪们震颤着,看着训练有素的队伍踩着越来越密集的鼓点,狰狞地扑杀了过来。
一时,夕阳下,杀声震天。
头目忍住脚踝扭伤的痛楚,举刀迎敌的时候还在想――
他娘的,到底是什么人啊,对付他们不到二百人,用这么大阵仗。
至于吗?
至于吗!!
天色完全黑下来,青衫军打扫战场,就地扎营,埋锅造饭,很快飘起了饭香。
头目身上挨了好几刀,倒保住了性命,被捆了起来,闻着饭香肚子里不免咕噜噜叫起来。
生生跑了几个时辰,铁打的汉子也得吃饭啊。
但眼前显然没饭吃。
他被押到中军大帐前。
火光中,大旗在夜风里迎风招展,好大的一个“叶”字。
将领们都很年轻,可以说非常年轻。
而众人中间的那个女子一身戎装,火光里一张面孔更是浓桃艳李,胜过芙蓉。
行了,知道是栽在谁手里了。
首领被按着跪在了空地上。
叶碎金上下打量他,问:“知道我是谁吗?”
首领点点头。
叶碎金道:“说说看。”
首领道:“邓州叶家堡的叶堡主。”
叶碎金笑了,她道:“我问你,你最后突围,为什么选了那个方向?”
首领还没答,一个年轻郎君急急地道:“一定是随便选的,是不是!你快说!”
旁边略年长的郎君伸手掐住了这年轻郎君的后颈:“闭嘴,让他说。”
还真不是随便选的。
首领道:“比起别的几队人,那边那队队形僵硬,包抄的时候也总是想走固定的路线。没有别的几队人灵活。”
年轻的小将们轰然大笑。
“都说了别死磕书本!得晓得随地形变幻。”
“哎呀,我远远地看着就知道七郎你要不好。”
“你看,我们说你你一直不肯信,这回知道了吧。”
刚才着急开口的正是七郎,首领选择突围的方向,正是他带队的位置。因他不知机变,变成了包抄阵型中薄弱的那一环,叫流匪首领看出来了。
七郎懊恼。
这一回,倒也真正认识到了自己的缺点。
首领听明白了。
合着叶家堡这拿他们练兵呢?
首领有很多脏话,只憋在了胸口喉头,忍得辛苦。
叶碎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首领回答:“周俊华。”
“俊华。”叶碎金称赞,“是个不错的名字。想来你父母当初生你之时,也对你有过许多期许。他们可能想到有朝一日你坐地为匪,打劫百姓,滥杀无辜,欺压贫苦?”
周俊华不服气:“我打劫是没错,但多是捡着富户下手,虽也杀过人,却也算不上滥杀。”
叶碎金挑挑眉毛:“我瞅着你是个没本事的,杜金忠都一两千人马了,你怎地才这点人。”
周俊华道:“杜金忠那样不行。方城壮丁都被他或卷了或杀了,没人种地迟早大家一起喝西北风。他这是涸泽而渔。”
十郎“嗬”了一声。
一个匪头子,还知道要顾民生呢。
叶碎金认真看了周俊华一眼:“宣化军旧部?”
周俊华道:“不提也罢。”
叶碎金问:“大小是个校尉吧?”
周俊华道:“昭武校尉。”
郎君们一片“嚯”的声音。
因为昭武校尉是正六品了,再往上便是游击将军,是正经将军了。
他们兄弟几个,也就只有三郎是游击将军,其他人都还只是校尉。
这一“嚯”颇让周俊华心酸。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些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
叶碎金道:“当初有不少人投了叶家堡,你怎地不投来我们叶家堡。”
周俊华没吭声。
叶碎金懂了:“看不上我们叶家堡?”
也是,当年叶家堡也不过就是邓州大户之一,周俊华好歹已经是正六品了,比县令的级别还高。
不像项达只是个仁勇校尉,级别低,便低得下头来。
周俊华抬起来头:“叶堡主,我听说方城杜金忠的人都没有留活口?可是真的?”
叶碎金道:“是。”
周俊华神情苦涩,低下头去。
过了片刻,他抬起来来:“叶堡主,我这些兄弟一多半是当年宣化旧人,大家只是为了讨口饭吃。我一直也约束着他们,并未行过大恶。若要杀,杀我一人便是,给大家留条活路吧。”
火光中,那女子却撩起眼皮:“杀不杀,不由我说了算。”
“在你们自己,都做过些什么。”
“人的命,不由天定,不由旁人定,从来都是自己定的。”
第46章 上马
这一路过来上马, 叶家人看到的情形比方城当时好多了。
虽然破败了些,但村落都还有人烟。田里的情况也比方城好,没有连绵的大面积的抛荒。
第二日叶碎金召集了附近村落的人。
各村接到消息, 看着青衫军的健马、腰刀、弓箭、长矛, 哪敢不来。俱都来了。
来了才知道, 是要审讯周俊华一伙人。
这就是叶碎金说的命由他们自己的意思,杀不杀,取决于他们做过多少恶。
小二百人, 纵周俊华约束了,也不可能完全干净。本来就已经是匪了。
有强占过民女的, 有夺人传家宝的, 也有滥杀过的。
凡有人喊冤指认的,都当场砍了。
其余小恶倒还好。
至于向周俊华一伙人缴粮,百姓反而没什么抱怨。
原来上马县的县衙早空了。当初兵乱时都死了,活着的几个衙役也把皂服脱了, 彻底不干了。甚至有几个,干脆跟了周俊华。
上马一带, 等于只供养着周俊华一伙人。他不过二百余人,收取的粮食低于前魏末年的各种苛捐杂税, 老百姓负担反而轻了。
且他也还真管点事。
有乡民说:“方城那边的人有时候过来抢粮食,还杀人呢。都是他们给赶回去的。”
其实于周俊华而言这是因为那边的人越界了,侵入了他的“地盘”, 损害了他的利益。
但是于百姓乡亲来说, 却是周俊华守护了乡里, 避免他们陷入更糟糕的境遇。
方城真的太惨了, 据逃难出来的人说, 几没法活了。上马没沦落成那样, 本地人都觉得是因为周俊华的德行强于方城那个姓杜的。
一些行过小恶的人都被单独拎出来,捆成一串,显然要另行处置。
周俊华问:“他们要怎么处置?”
叶碎金道:“不用你操心。”
周俊华泄气,过了一会儿,又问:“那我们呢?”
叶碎金没有答他,反而迈开步子,走到穿成一串的战俘跟前。
除了杀了的和单独拎出来的,余下的还有七十余人。
叶碎金一个个地看过去,看完,很肯定地对周俊华道:“这些,都是宣化军旧人。”
被杀的和被拎出来的也有个别宣化军旧人,但剩下的竟全都是宣化军旧人。
叶三郎闻言,“咦”了一声:“真的吗?”
周俊华抬起头来张望了一下,最后点头:“还真是。”
众人大为佩服,纷纷问:“六姐,你怎看出来的?”
因为真正的正规军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是不一样的。
叶碎金征战许多年,对军人的气息太熟悉了,基本上一眼能分辨出来。
她对周俊华道:“你倒没骗人。”
周俊华说他也曾约束下属。
最后留下来的全是宣化军,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因为正规军习惯了听命令和军法,所以周俊华的约束对他们最有效。而那些半路跟上的人就不好管了。因为从一开始就是“落草”就是“附贼”,便周俊华各种努力,也止不住各种小恶之行。
至于那些为大恶的,则是人性中天生的,不关身份的事,只是有了机会,恶脓流出来罢了。
周俊华想明白叶碎金这话里的意思,沉默了一下,单膝跪下:“叶堡主,我这些兄弟也只是想活口饭吃罢了。请叶堡主开恩收留!我等跟随叶堡主,必令行禁止,严守军法!”
当年叶家堡只是个乡下土坞堡,周俊华是个六品,离将军只差一步了。他看不上叶家堡,自己带着一些人跑到了上马。
只不料这些年,也就这样了。
他又不愿像杜金忠那样没有底线地作恶。虽也攒了些身家财帛,但也就这样了。当年的一些想法和义气也都消磨了。
反倒是现在再看叶家堡,已经打出了“邓州叶家堡”的名号。
军种齐备,兵卒健勇,将领们年轻又张扬,充满朝气。
杜金忠都被她给端了。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周俊华终于低头了。
“可以,不过你倒我这里,也只能从陪戎校尉做起。”叶碎金颔首。
如今各处消息都闭塞,周俊华惊讶。
叶碎金才告诉他:“邓州及方城,皆在我掌握中,我已是邓州刺史,都督邓州。叶家军,已经是邓州军。”
周俊华倒抽口气――竟还小看了她。
但,找到队伍了。
周俊华甚至有点想哭。
感觉这几年虽然占据一块地盘,也能养活手下兄弟,但总有一种漂泊无助的惶然感。
现在,有种踏实的感觉了。
叶碎金喊了声:“七叔!”
叶七叔便过来了。
叶碎金道:“周校尉以后是我们的人了,你和他一起去安置一下他的人。”
周俊华忙道:“以后都是邓州军的人,叶家军的人。”
识相得很。
叶七叔与周俊华便去了。
乡民们还有许多人没散去,围观叶家军。见他们军纪严明,便有胆子大些的上前打听:“以后上马也归叶家堡管了吗?”
“叶家堡算是朝廷吗?”
这一点,叶家堡早有统一的口径:“朝廷是朝廷,叶家是叶家。”
“是,以后上马归邓州,有叶家管了。”
“别担心,俺们邓州好着哩。”
因先前诛了大恶之人,替百姓伸冤,又捆了那些小恶之人。连周俊华看着都下跪了,服帖了,百姓心里便十分敬畏信服,都道:“那敢情好。总算有人管咱们了。”
又道:“叶堡主是个青天大老……大娘子哩。”
惹得叶家的人发笑。
叶碎金这里,往中军大帐走着,却忽地发出奇怪哼哼声。
身边的段锦和叶三郎都看了她一眼。三郎问:“怎么了?”
叶碎金喟叹:“周俊华……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啊。”
周俊华其人,有底线却无甚野心。
听周俊华说的,当初他大约是带了一旅人过来的,发展到现在也才不过壮大了一倍而已。
杜金忠都发展到一二千人了,虽然战力很虚,但人数不虚。
当然叶碎金肯收编周俊华和他的人也是因为周俊华没有裹挟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