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汉是什么表情来着?好像是茫然又诧异, 好奇地问她是谁家的孩子?这么顽皮。
那个时候可真幼稚啊。
乌芝兰女士听说她要救爷爷,哈哈大笑,又听见上面有流浪汉,让她送了一袋馒头过去, 就像是把爷爷救下来了。
抬眼时, 石头人还屹立不倒, 可站在下面肆意大笑的人已经不在了。
公交车前面传出一阵叫喊声:“投币投币。”
男人有些无措地问道:“什么投币?”
司机无语:“你坐车要付钱啊。”
戚绥从来没坐过公交车,问道:“我在哪里扫码付钱?”
司机没好气说道:“这里没有扫码付款,你去换零钱。别耽误了后面的人。”
在戚绥头疼的时候,旁边有好心的学生和他换了现金,戚绥这才如释重负地投入一块钱,抬眼看向乌灵所在的地方。
她的手肘撑在窗沿上,手掌托着下巴,神情在阳光下有些模糊,就这样望着窗外。
戚绥踉跄着走过去,后面的学生喊他:“先生,你给多了啊啊!!”她语不成调,慌乱喊叫喊。
戚绥匆忙道:“没关系。”他顿了顿,扭头又道:“这是谢谢你的帮忙,善良的人值得被肯定。”
学生盯着手机里这笔天降横财,双眼茫然。
她只是觉得这位先生虽然衣冠不整,甚至有些狼狈,但脸侧的巴掌印也挡不住对方俊美出众的相貌,有些局促无措地站在门口,她这才忍不住帮了帮,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天降横财?
一万块啊!可这是一万块。一块钱换来的一万块。
等她想道谢的时候,一万块先生已经挤在后排去了,出众身高让他鹤立鸡群般显眼。
戚绥就这样站在后排的过道中,挤在人群中,窘迫地拿着破旧西装。
他生得高,头顶几乎撞到悬挂的铁架,索性靠着铁架,拿出手帕擦去鼻血,重新挽着衬衫袖口。
至少把扣子都对齐,不是这样一副流浪汉的状态。
还没等弄完,公交车一个急刹,戚绥猝不及防往右倒去,急促中抓住座椅靠背才没摔倒。
公交车上的人似乎都已经习惯了,偶尔几个人骂了两声:“会不会开车啊。”
但是司机在前面骂得更大声,打开车窗破口大骂:“带着个孩子还骑那么快,找死啊!”
车厢里的人瞬间理解了司机,纷纷搭腔:“就是,带着孩子要小心点骑车啊。”
“路上这么多大车,电动车怎么能比。”
......
戚绥在嘈杂的人群中稳住颀长身形,站直的一瞬间就是看向乌灵。
她还是那副神情,眼圈微红,鼻尖也微红,就这样静静地看向窗外。
她的头发很多,发丝乌黑,扎着高高的马尾,露出浑圆饱满的后脑勺,显得脸极小,微卷的发丝落在细弱肩颈上。
戚绥才发现,她那么纤细,那么瘦小。搂着她的肩时,仿佛再用力些,脆弱的骨架就要碎了般无助。
她用那么脆弱的身体撑着压力往前,总是昂扬向上,坚强又勇敢,他怎么会对这样的乌灵,说出那么无礼的话?
那可是乌灵啊,冷眼怒视他的乌灵,聪颖机智,能在高压下说出“你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吗?”的乌灵,是比钻石更璀璨夺目的乌灵。
她总是自信大方,巧笑倩兮,鬼马精灵,又冷静自持。
她的每一处都在叫嚣,个性是自由的灵魂。
他怎么能......怎么能不被她吸引。
戚绥回神间,乌灵到站了,她起身准备下车,漠然又疏离地错过戚绥,就这样离开公交车。
戚绥话都不敢说一声,如鹌鹑般跟在她后面,好几次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能讪讪地闭嘴。
张嘴时扯动脸颊,上面还藏留着火辣辣的刺痛感,他用手摸了一下,也没太在意,继续顶着这个巴掌印四处丢人。
反正已经够丢人,还能丢人到哪去?
见到熟悉的街道和熟悉的小区后,戚绥才知道,她要回到她自己家,回到属于乌灵的地方。
小区里的绿化带没人打理,每一道绿化带都变成了私用,种了菜、种了花、种了树、种了绿色薄荷......
小区里的狗没人牵绳,主人在旁边聊天,大的金毛和小的泰迪就在四处撒欢。
右侧有处长廊,青苔和雨水冲刷的痕迹斑驳说着岁月,长廊里坐着三三两两叙旧的鬓发花白的老人。
戚绥跟着乌灵,从这一处处穿梭而过,径直来到那栋单元前,进出大楼的门锁早就成了摆设,拉开铁门就能自由进出。
四楼,每一层台阶都显得漫长又短暂起来。
乌灵从包里拿出钥匙,拧入锁孔。
戚绥眸色黯淡,原来她一直随身带着这串钥匙,即使不在这里居住,即使这间房子里,已经没有了等她回家的人。
可她还是带着这串钥匙。
乌灵拉开吱呀吱呀破旧的铁门,迈步踏进去。
戚绥停在门外,阴影打在他脸上,本就颓然的身姿越发模糊。
乌灵背对他,淡淡道:“我要请假。”
戚绥着忙搭腔:“好。”
乌灵又道:“我明天会照常上班,也会如约工作到年前,你可以离开了。”
戚绥薄唇抿出无比苦涩的弧度,声音沙哑:“你好好休息。”
他看到那处空荡荡的阳台,阳台里的花都被挪走了,每一个花盆都空荡荡地站立在原来的岗位上,像是被无端挖去了灵魂,只剩下虚无躯壳。
他应该帮她关上门,可按在门沿处的手指用力到泛白,依旧没有勇气合上这道门。
这扇门,这扇门.......
这扇即将隔绝他和乌灵的这扇门。
他怎么能关上这扇门.......
就这么点空隙,可是戚绥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睁睁看着乌灵纤瘦的背影被铁门一点点掩盖,最终连头发丝都快要消失不见。
在最后那么一毫米的距离,戚绥猛地停下动作,他干涩喊她:“乌灵.......”
“或许你已经不想再听,但我之前的一切都是胡言乱语。我是犯了癔症,我确实如你所说,是白痴是暴躁的草履虫,是该被人道毁灭的下水道的臭蟑螂.......”
“我失去了理智,我幻想拒绝你,害怕接受你的一切。你太过于灼热又明亮,每次和你对视,就像太阳在燃烧着我卑劣的灵魂和躯干.......”
“那些嘲讽和贬低,全都是假的。全都来自我可悲的自尊心,来自我阴暗扭曲的嫉妒.......”
背对他的人一言不发,似乎毫不在意他的话。
她可能不想听这些剖白,更不想知道这些无谓的事情。
戚绥苦涩而艰难地说道:“对不起,我确实是太糟糕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再也没有能留下来的理由,沉默着帮她关门,听见那声锁芯咔嚓扣实之声,他的心也跟着颤抖,紧接着抽痛起来。
他狼狈地盯着这道门,手掌按在门外,紧绷用力,却也无法透过这道门看见任何东西,听到任何声音。
他只能颓然又无力地抵在门前,受不住这股悔恨,缓缓弓着背,无声嘶鸣。
*
夜幕降临,孤冷月色寂寥地落在庭院外花枝上,蔷薇花落了,只有爬藤还在倔强地生长,等到来年春天,还会盛放,对吗?
童绵音出来时,就看见戚绥落寞而狼狈地蹲在空荡荡花墙前,拾起被风吹落的粉色蔷薇。
她几乎不可置信面前这个发丝凌乱,衣冠不整的男人是戚绥,这还是她那个永远扬着下巴,傲慢又矜贵的儿子吗?
尤其是脸上还带着伤!!
童绵音担忧又心疼地看向他:“小绥,你怎么了?”
躲着月色的男人侧眸回望,却在这个担忧的眼神中再次溃不成军。
【所有人都爱你,你有疼你的父母;明艳的妹妹;可爱的儿子.......】
【可我只有我自己。】
戚绥闭了闭眼,压抑着眼眶里涌现的热意。
童绵音走到他身边,蹲在他面前:“小绥,能和妈妈说一说吗?”
戚绥压抑的情感无法控制,乌灵的每个字都在说着——最爱她的人死了,所以你为什么要欺负我。
他眼眶微红,愧疚又难堪地说道:“我做错了事,大错特错。”
他居然对一个失去所有亲人的年轻女性,说了如此过分恶劣的话。
他根本不配说喜欢,根本不配说爱这个词。
幼儿园的孩子都知道不能让女孩摔倒的道理,可是他居然不懂。
他弄碎了漂亮的琉璃球,碎片狠狠扎进他的心脏,棱角锋利,鲜血淋漓。
他再也没有办法去面对乌灵,每每想起时,就会有滚烫的泪烧得他几乎要悲鸣。
他的所作所为卑劣而难堪,让他无地自容。
童绵音被他的悲伤感染,疼惜地注视他:“小绥,没关系。”
“不。”戚绥摇头,狭长的眸就这么空洞又迷茫地盯着手里的花,他只是摇头。
不是没关系,已经说出去的话,像剑一样刺伤她,再也收不回来。
卿卿好奇地从别墅里冒出头来,疑惑问道:“爸爸,我妈妈呢?”
戚绥垂眸,嗓音沙哑:“她在家休息,她需要休息。”
卿卿噔噔噔迈着小短腿跑出来,也蹲在戚绥旁边:“爸爸,你在难过吗?”
那双纯澈的眼睛就这样看着戚绥,那双属于乌芝兰女士的眼睛让戚绥越发羞愧,他只是应声:“是。”
卿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说:“爸爸,不要难过。妈妈说会在过年的时候才离开这里,她从来不撒谎,所以过两天妈妈就会回来了。”
原来她是因为和戚白珩约定了,所以才一定会回来。不是因为工作合约......
他没有任何可以留下她的东西。
戚绥看着戚白珩年幼稚嫩的脸蛋,久久不语。
卿卿语出惊人:“爸爸,你是被妈妈拒绝了吗?”
戚绥苦笑点头:“是啊。”
童绵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温柔说道:“小绥要再追求灵灵吗?”
“不可以。”卿卿兀地摇头,小脸蛋晃晃荡荡,“妈妈说要尊敬别人的拒绝。”
童绵音哑然,话语被堵在喉咙里,迟疑着瞥着戚绥。
而卿卿嘟囔道:“而且爸爸从来没有追求过妈妈,不能用‘再’这个词呢。”
戚绥低声:“是啊,她凭什么答应。”
卿卿克制着自己,但他果然还是很想妈妈一直待在这里,虽然妈妈说爷爷奶奶不住在一起,也很爱卿卿。
可是......卿卿能不能帮一帮爸爸?
他脆生生说道:“不过,我会帮爸爸的。”
戚绥眼里闪过一丝温柔,他看着卿卿,伸手在卿卿头顶轻抚:“你不要帮我。”
卿卿:“为什么?”
戚绥:“因为你妈妈会伤心。”
卿卿:“妈妈会伤心?”
戚绥:“嗯,如果要帮爸爸,那就一心一意去爱妈妈,只要你足够爱她,就是在帮爸爸了。”
卿卿小小的脑袋里有着大大的问号,他问:“只要这样就够了吗?”
戚绥的声音称得上轻柔:“只要这样就够了。”
看到戚白珩这一刻,他才更能深刻地明白,乌灵从失去唯一的亲人的那刻起,就在怀恋乌芝兰给予她的毫无保留的爱。
她把这份情感全部奉献给卿卿,渴望从这里再得到一份毫无保留的爱。
不掺杂利益的、绝对的爱。
但她终究要离开,戚白珩给不了她一份绝对的爱,她把这份寄托,放在戚白珩和戚绥之间。
但他的所作所为,却是让她的一切都在不停被毁坏。
他已经形成了这样的价值观,并深刻地信赖着从始以来的行为方式。
他的一生都只是在不断证实着这件事的真实性,但现在出现了一个谬误的、堪称悖论的存在。
他不能对她对伪证。
他无法撒谎,无法掩盖。
他开始害怕她,害怕自己将迎来不可预料的、无法预估的事情。
他畏惧,他就像站在漂亮的悬崖边上欣赏日出,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他恐慌,恐慌未知的伤害。
他甚至恐惧,恐惧脱离安全感的本身。
但他又是那么深刻地知道,一定会发生,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日出一定会从悬崖那侧出现。
在日出之下,刺眼灼烈光辉照耀,一切都无处遁逃。
所有隐藏在昏暗处的抵抗防备没有丝毫战斗力,就这样溃败,湮灭成崖边细灰,飘散四方。
而悬浮在心间的那把刀,一定会落下,在落下的那一刻,在一切事情发生的这一刻,他将推翻过往所有一切认知的总和。
也迎来了三十五年最痛的一刀。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多谢一路支持陪伴。
写这篇文很开心,也希望大家看得畅快开心。
周一周二不更,容我修改错字病句。周三晚11点开始,每五分钟一更,直到正文完结。
为什么间隔五分钟,是因为我喜欢看大家的评论,大家多多讨论多多评论~
我们周三晚上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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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职场分界线
乌灵在家里搞了次大扫除, 拖地擦窗户给木板打蜡,最后累到精疲力尽, 一头扎在床上呼呼大睡。
放在柜子里的被子很久没晒过太阳了, 隐隐约约有些潮气和樟脑丸的味道。
但她不在乎,本来也不是什么很讲究的人。
打开空调制冷,蒙上这层薄被, 就像是回到自己的巢穴中。
醒来时天色刚蒙蒙亮,天地寂静空荡,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窗外清亮的鸟啼声唤醒她的恍惚, 乌灵摇了摇头, 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抛之脑后。
戚绥所说的那些,不过是众多男性都会传达出的信号,她从小到大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了。
就像是被说“女孩子要文静”“女孩子要温柔”“女孩子理科差”......
比戚绥说得还过分的话也有很多, 比如“穿短裙那么sao”“穿得那么少, 肯定是在外面做,鸡”......
戚绥还知道道歉,而那些随意造谣的人却毫无悔改之意。
她怎么还因为戚绥这些毫无攻击力的话语暴怒呢?
没把他打哭,反而自己哭得那么丑......
不过乌灵也知道,她只是有点想乌芝兰女士了,而戚绥恰好是那根最后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