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芳把齐思书搭在爱猫脑袋上的手拍掉,“别弄它头,它不舒服。”
齐思书委屈的瘪起嘴小声叨咕:“先生对只猫怎么这么慈祥。”
“银霜。”韩信芳眼角皱纹在抚摸毛茸茸暖和和的银霜时,终于稍微舒展几分。
他抱着猫走进屋里,给它放在它专用的饭碗前,投喂了两块鱼干和肉干,摸着它头轻声细语的:“多吃点,吃饱点,免得跑到外面瞎吃脏东西。”
陆明绯他们几个站在门外看这番画面,属实是羡慕了,没想到课堂上严厉冷酷、不苟言笑的韩先生私下里竟然是个猫奴。
但后来韩信芳喂完了猫,亲自下厨煮了一锅热腾腾,还卧了荷包蛋的面汤,让四个学生知道先生还是爱自己的。
酒足饭饱后天也黑透了,韩信芳举着一盏油灯,挨个点亮院子里几处照明石灯,问跟在屁股后面吃饱喝足、遛弯消食的学生。
“你们准备在我这儿赖几天?事先说明,我白天很忙,没功夫搭理你们,更没时间煮饭给你们吃。”
这话乍一听不怎么客气,但仔细一想这不是还没等他们厚着脸皮张口求韩先生收留,他自己就先看破不说破的默许他们留在他家里了吗?
陆明绯都笑开花了,信誓旦旦的保证:“我们不用先生煮饭,我们煮饭给先生吃!谢谢韩先生!”
齐思书不甘落后赶紧跟上一句,“谢谢韩先生!”
齐云开和甘静芸两个话少稳重的也行礼答谢了他。
“事先警告。”
韩信芳依然嘴硬如初,“谁敢弄坏了我院子里的一花一草一砖一瓦,我跟他没完。”
四个人相视一笑,目的达成,非常开心。
第四十一章 快点要出人命了
在韩信芳这里住好处多多,首先不用花钱,其次他家里环境好,有花有树,蜂蝶流连,莺雀从一大清早就站在银杏树上滴溜溜的脆声鸣叫,唤醒一天的好心情。
“起床起床!”
韩信芳在刚蒙蒙亮,还残余着夜晚凉风的清晨就冲到东厢房,把还在睡觉的齐云开和齐思书提溜起来,又跑到隔壁门口咚咚咚敲了三声门,叫醒了还在睡觉的陆明绯和甘静芸。
被强行从被窝里揪出来的四个人睡眼惺忪站在院里银杏树下,韩信芳一身齐整站在他们面前,昂首挺胸背着手,来来回回走着训话。
“弟子规曰,朝起早,夜眠迟,老易至,惜此时,你们年纪轻轻……”
“不是吧。”齐思书打着哈欠跟旁边因为没睡太醒而目光有些呆滞的陆明绯小声叨叨:“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还让不让人活了。”
“嗯?”
韩信芳特有威严的发出一声质疑,齐思书马上一缩脖子老实了。
“屋里桌上有烧饼有粥。”
韩信芳拿起放在石桌子上的书箱,“吃完该干什么——”
砰砰砰!
一大早晨还没来得及打开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敲响,声音又快又急,力气大到似乎要把门拍碎。
“韩先生开门啊!”
陆明绯那点困顿之意被这急促敲门声震到霎时消散,瞪着茫然无措的大眼睛,看向韩信芳从门外放进来的人。
“韩先生您快去看一眼夏函吧!他马上就快咽气了,就等着见您最后一面呢!”
“什么!”
韩信芳头顶炸开一颗惊雷,抓着来人问:“他不是好好在家背书吗?到底怎么回事!”
“哎呀说不清楚了!您快去吧,晚了可就见不着了!”
韩信芳心都提到嗓子咽了,慌的书箱子掉在了地上,里面四书五经都散了出来。他哪里还顾得上,一脚跨出门槛,随着来人火速赶赴夏函家中,留下四个茫然不知的学生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怎么个情况?”
齐思书眨眨眼睛,“出人命了?”
甘静芸听见「出人命」三个字,伸手捂住了莫名发闷的胸口。
陆明绯看着他们仨,眉头一皱两手抓住有些凌乱的头发,脑子迅速上岗,“出人命了,那人还跟韩先生有关系……”
她猛地抬头朝着三人喊道:“走啊去帮韩先生!”
话音没落下,人就扭身一阵风儿似的追出去,齐思书甘静芸生怕落后,也跟着跑了出去。
齐云开无奈的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拨弄掉落在肩头的一片银杏叶,只好随着他们一起去凑这个热闹。
随着人都离开,韩宅小院里渐渐冷落下来,晨风翻过墙头门槛,摇动树叶花影,翻了几页散落在门口的书籍,所过之页密密麻麻全都是朱笔小字批注。
“借过借过!麻烦让让!”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这么早大街上就人挤人,陆明绯庆幸自己身量小,否则真是寸步难行。
“静芸这边这边!”
甘静芸那么柔弱的小身板眼看都要淹没进人群里了。幸亏陆明绯眼疾手快逮住那只白白净净的手,一把将她拽到身边,眼睛却还忙着盯住前面韩信芳的身影,一刻也不敢松懈的追随着他的动态。
“这位大姐请您别挤了!”
人堆里,一个被挤的东倒西歪的男孩可怜的用双手谨慎小心的撑了撑旁边疯狂往前挤的彪悍大姐,却引来大姐一顿叫嚷。
“你个毛头小子叫谁大姐呢你!”
“不是,您实在是——”
“滚滚滚!看看你这幅德行都不配让我跟你说话!”
这吵嚷声太大引来甘静芸的注目,她看见那个长的很有礼貌的男孩被刁难,有心想要帮他,正好此时陆明绯也看见了,没等自己说什么,她先朝着那个大姐大喊了一声:“诶那穿桃红衣服的大姐你钱袋让人摸了!”
大姐一听那还了得,赶紧去抓自己水桶腰上挂着的钱袋子,男孩趁机脱身,陆明绯也拉着甘静芸,和在后面的齐思书齐云开挤出了人堆。
“干嘛呢这是?”
齐思书被挤出一身的汗,用手里扇着风回望那段拥挤的路,“开仓放粮也没这么积极的吧!”
“别磨叽快追上韩先生!”
陆明绯还要往前跑,而身后却传来一声呼唤压住她脚步。
“绯姑娘留步!”
在宫外没人会这么称呼她,不光陆明绯,其他三人也回头望去想看看这人是谁,却没想到正是刚才那个陆明绯路见不平一声吼相助的男孩。
“绯姑娘留步。”男孩气喘吁吁的站定在四个人跟前,低眉顺眼对他们一一鞠躬。
陆明绯着急去追韩信芳,没时间等他啰嗦,开门见山直问:“你谁?认识我?”
男孩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是,绯姑娘您可能不知道我,我是给纤姑娘请脉的胡太医的医童,刚才和师父走散……”
“等会儿!”陆明绯眼睛噌的亮了,“你懂医术?”
“啊?”男孩愣了,“我……我算是……知些皮毛?”
“哎不管了!”
陆明绯急吼吼的拉上他胳膊,“你跟我走一趟!”
“啊?”
没容得男孩拒绝,脚下几步踉跄,人已经被她拉出去了好几步。
一行五个人追着马上快要看不到边的韩信芳的身影,朝着一片民居小巷,七拐八拐绕了进去。
第四十二章 回天有术
“夏函你挺住,韩先生来了!”
韩信芳匆匆跑到夏函床前,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嘴唇乌紫,口吐白沫,躺在床上不断抽搐的学生。
“夏函!”他按着夏函肩膀呼唤他的名字,却只得到一段更加剧烈的抽搐来回应。
“大夫呢!”韩信芳慌乱的声线抖颤抖了,“叫大夫啊!”
“叫过了,一听是他都没人来!”
韩信芳又气又急,恼怒的无处可发作,看着命悬一线的夏函,心都被揪成一团了,狠了狠心,正要撂下他自己亲自前去请大夫时,窗户外传来一声高呼。
“先生我们来了!”
陆明绯拉着那个男孩跑进屋里,更正要出去查看情况的韩信芳撞了个满怀。
她抬头看见韩信芳严峻神情便知道事情果然不简单,略过他挡在眼前的身形,看到后面床上浑身抽搐的像犯了羊癫疯似的年轻人,赶紧把男孩顶了上去。
男孩一见着床上病人眼睛都直了,几乎不用陆明绯推他那一把,他自己就先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去。
视线飞速扫过病人全身,抓起他手看手指甲,又把他翻着白眼的眼皮上下撑开。
韩信芳也顾不得拷问他们几个怎么跟这儿来了,指着床前忙活的男孩,眼中怀揣着一丝摇动的希望问陆明绯,陆明绯立刻解释道:“他是个医童,宫里太医身边的。”
“这是中毒。”
男孩转过身来对着众人焦急喊道:“口唇发紫,惊厥抽搐,喘息困难,应该是吃了马钱子!”
韩信芳急忙上前一步,“该怎么解毒!”
男孩在这时候一改刚才的唯唯诺诺,声音洪亮指挥众人。
“马钱子中毒的人不得受刺激,需要安静和避光,再去抓勾藤、防风、青熏、绿豆、蝎子和蜈蚣这几味药材煎水!药水煎好前先给他灌脏水,毒物能吐出来一点是一点!”
屋里所有人听了男孩指挥立刻行动起来,陆明绯和齐思书跑出去买药。齐云开用被子把窗户遮上。韩信芳和给他通风报信的人找来脏水。一盆接一盆的给夏函灌下去。甘静芸则悬着一颗紧张的心脏,在旁给他们扇扇子通风。
灌完脏水后,夏函果然吐了好几次,到最后吐不出食糜,只剩清澄澄的酸水,陆明绯那边的药材也买来煎好了。
又是几大碗给他咚咚灌进去,一屋子人大气不敢出的盯着床上像刚从河底捞出来似的人,终于等他慢慢平静下来,脸上恢复了点正常活人的血色。
“先生……”
夏函呼吸都磕磕绊绊,却还是在刚刚恢复一点点意识,看到迷蒙世界里韩信芳熟悉的脸时,用喉咙里一口不多的气息唤了他一声。
“您……来晚了……”
“什么?你说什么?”
韩信芳听不清他说的什么,不顾文人傲骨形象,跪在自己学生床边,俯首帖耳去听他嘴边模糊话语。
“先……生,学生、对不住……您,学生……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韩信芳半是仔细听,半是自己揣摩,当明白过来夏函嘴里说的是什么时,干枯蜡黄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无能为力的酸楚和怜悯。
“你……你傻不傻啊……”
“韩先生?”
陆明绯性子急,还以为夏函回天乏术在交代身后事,本来想上前去看看情况,实在不行慰问一番,却遭到韩信芳一声制止。
“好了你们回吧,替我好好谢谢这位小大夫。”
他趁人不备,装作若无其事的抬手擦了一把眼角,看向救回夏函的男孩。
“行医药费等我回去一定结算清楚,小大夫今日救人一命,功德无量。”
男孩从当时那种从阎王爷手里抢人的危机情况中脱离出来,又变回之前的腼腆样子。
“学医术就是为了治病救人,先生您言重了。”
韩信芳还是诚恳的对他颔首致谢,然后吩咐齐云开:“云开,把明绯他们带回家。”
齐云开喜欢他这句话,说到了他自己心坎上,自然毫不犹豫的应承他的吩咐,首先拉住还搁那儿瞪着眼睛看热闹陆明绯,给韩信芳简单打过招呼,带着人走出这窄小黯淡又潮湿的小屋。
“我不走!”
陆明绯站在屋外,倔强的像只不往前走还往后退的驴,用手指头去抠齐云开的抓在她手腕上的手。
“不走干嘛?”
齐思书这个狗腿子又来给齐云开当先锋,“你要留这儿吃晚饭?”
他伸伸下巴,指了指院里架在地上的灶火和上面挂着的乌漆麻黑的铁锅。
“那锅里还有煎解毒水的蜈蚣和蝎子,你想吃给你捞一条?”
陆明绯送了他一对白眼,“我要在这儿陪着韩先生。”
甘静芸偷偷瞄了一眼齐云开脸色,冒着被他那双藏着风霜雪雨的眼睛扫射的风险,鼓起勇气,站队陆明绯。
“世子殿下,我想韩先生现在身边应该需要个人随时支应,你若是不放心明绯,不如让我留下?”
她边说边悄悄打量齐云开神情,见他有一丝缓和,心里明镜似的,拉着身旁死犟死犟的陆明绯。
“明绯你听话,这里有我在,你先回去好不好?”
陆明绯还是不同意,“静芸,你一个人怎么行?”
齐云开抛出一句灵魂拷问,“那你这里有什么用?”
陆明绯一下被问哽住了,“我……我,我可以端茶递水跑腿!”
“这些事情芸姑娘都比你做的好。”
“那她一个人肯定照应不过来啊!”
“还有思书。”齐云开目光扫到一边幸灾乐祸的齐思书,“是吧思书。”
齐思书人都傻了,“啊?我?不是这关我……”
齐云开嘴里什么话都没说,但是齐思书在对上他眼睛时,却觉得他什么都说了。
“好、好。”
他自认倒霉的点着头,“行,我留在这儿陪着韩先生和芸姑娘。”
“再加上这个医童。”
医童压根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点头如捣蒜,“好的世子殿下。”
齐云开转头问陆明绯,“现在人够了吗?”
陆明绯看着屈服于他威压之下的三个人,又好气又好笑。
“行,你可真行。”
她喘了口气,尽可能柔和下语气,对甘静芸叮嘱道:“静芸你就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好,千万别为难自己,齐思书。”
齐思书歪头看向她,语气不善,“干嘛?”
“你多受累,照顾好静芸。”
“还有你。”她又将视线投向小医童,“你叫什么名字?”
小医童头都快要埋进裤裆里了,“回绯姑娘的话,我叫吕溪宁,溪水的溪,安宁的宁。”
“溪宁。”陆明绯口里重复一遍,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特别不舒服,伸手抬了他下巴一下。
“头埋那么低干什么?刚才治病救人的时候那股气势呢?明明就很厉害,总像个受气包似的干嘛?抬头挺胸!”
吕溪宁不敢不从,立刻挺起胸脯把腰板拔的笔直。
陆明绯点头嗯了一声,“溪宁你放心,先安心在这里帮帮忙,我回去路上看能不能碰到你师父胡太医,若能最好,我当面向他解释。若不能,等我回宫后向他解释这事。”
“是,多谢绯姑娘记挂。”
“嗯。”
陆明绯交代完事情,不得不开始面对最头疼的人。
“世子殿下。”她掀起眼皮看他,眼底已经酝酿起一场波澜。
“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