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来什么,脑子里正想着齐云开,他人就从外面走了进来,陆明绯正要跟他说话,却先随着营帐帘子的掀起而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昏暗摇曳的烛光在齐云开深邃的眼窝里留下高深莫测的阴影,让她看不清他此时思绪,目光随着他坐在榻边,看着他执起自己的手,轻轻在纱布上抚摸。
看清他那一双仿佛生来就是弹琴绘画的白皙手指指甲间残留的暗红色血迹让她心里一毛,不自觉的想要把手抽离出他的手掌。
他似乎也察觉出她的不对,可语气还是那么温和如前。
“怎么样?手指是不是很疼?”
陆明绯压根不在意,直奔主题道:“先别说这个了,那刺客呢,他招了没?他是不是专门来刺杀你的?他是听的谁的命令?”
一连串的问题齐云开一个都没回答,仿佛他根本不在意一般。
“这个交给我来处理就好,你不用操心了。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手上的伤养好。”
他把陆明绯的伤手放在自己膝头,失神喃喃道:“今天你真是把我吓到了。”
陆明绯心虚的抬瞄他,“射术我是偷摸学的,可今天到底发挥作用,帮了你一回,你可不能恩将仇报,扭头回去就告诉给我姐。”
第一百零三章 他教她的道理
齐云开轻笑一声揉揉她头发,“小傻瓜,真当我不知道你隔三差五便去清风书屋后的竹林里练射术呢?”
陆明绯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你知道?!你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拉着她手,把掌心向上摊开,细细摩挲着上面一层薄薄的茧子。
“三年前,那时候你被明纤姐逼着练琴,磨出一手的水泡,我看你伤口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你虎口和指根有磨损。当时觉得蹊跷,便多留了个心眼,然后就知道了你总是趁着清晨和午饭后没有人时去竹林悄悄练习。”
陆明绯一把抽回自己的手,霍然站起身指着他质问。
“齐云开你派人跟踪我?”
他抬眼云淡风轻看着她,“坐下,别那么大动作,当心牵扯着手指。”
“不是你!”
陆明绯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好像是个透明的,一点儿隐私都没有。
“你……你怎么能让人监视我!”
“这怎么能叫监视呢?”
他起身来拉着陆明绯坐回去,“好了,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手指。”
齐云开看着陆明绯的伤手一个劲儿的皱眉头。
“这个军医水平不够,我已经让凌摩去接应吕溪宁了,让他们快马加鞭赶来,给你好好看看。”
说完他一把将陆明绯搂进怀里,仿佛只有这样紧紧贴着她,实实在在感受到她的温度,才能不会患得患失,才能安心放心。
“你不知道,你扑过来的那一刻我以为箭会射在你身上,等看到你扑倒我的时候身上是完整的干净的,我才放下悬到嗓子眼的心。结果你又起来搭弓射箭……我那时候,脑子都白了一片。你要真的有个万一……”
他后怕的把她圈的更紧,陆明绯举着那只伤手不知所措,只听他温言轻声在耳边念道:“绯绯,我是个很孤单的人,我以为我早就适应了,习惯了,我以为不需要任何人来陪伴我。但遇到你以后,我发现我原来并不喜欢那种感觉。你要一直陪着我,别让我再回到那种境地。”
“绯绯,你说好不好?”
“绯绯,答应我。”
他声音温柔动听的像是月光下海滩上引吭高歌的海妖,一言一字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仿佛绕指柔丝慢慢伸进骨子里,慢慢揉碎她所有的方向和理智,让她着迷的陷入他编织的美梦,在星空月夜下的海底永远沉沦。
“嘶!”
终是忘乎所以时,手指上传来的刺骨疼痛把她从沉溺里揪出来打回现实。
“怎么了?”
齐云开这才松开她,关切的看她的手。
“手指又痛了?”
陆明绯红着脸摇头,正想开口说话,忽然听见外面一阵人声嘈杂,她越过齐云开的阻挡跑出去看,只见营帐外士兵们三五成群的围观看热闹,离乱火光下照着连成行的血点子。
顺着那血迹看过去,祥雷正在带着两个人抬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往军营外面走。
她只是看到一眼,就被齐云开伸手从后面捂住眼睛。
但是那具尸体的惨状已经深深烙进脑子里。
惨烈如斯,不知生前遭受了怎样非人的拷打虐待。
直到被齐云开捂着眼睛拖回营帐里,那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画面依然深深刻在她脑子里,久久挥之不去。
不知怎么,她一下想起了齐云开手指甲缝隙里的鲜血,看向他牵着自己的手时,喉头咽了一下,强自镇定的让颤抖的声线尽可能平稳下来。
“是那个刺客吗?”
齐云开敏锐的察觉到她声音的异常,回头看了她一眼,扶着她胳膊让她坐在榻上,然后若无其事的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是。”他毫不避讳的回答道。
“你亲自对他用刑拷问的?”
“对。”
陆明绯端着他倒的水,回想起刚才鲜血淋漓的画面,左手几乎快要把被子捏碎了。
“我觉得有些过分残忍了。”
齐云开靠在桌边,抱着胳膊淡然一笑,风度翩翩,好似有朗月清风徐徐入怀。
“一,他来刺杀我。二,你因他而伤。三,他拒不交代幕后指使。三点加起来,我用这点手段,并不算残忍。”
“可是……”“没有可是。”
齐云来慢步走到她跟前,垂眸看着她轻笑道:“我的绯绯向来重大局明事理,不是个妇人之仁的人,是不是?”
陆明绯迟疑着点头,“是,他敢来行刺,还失败了,只能是死路一条,我也没有要怜悯他放他一条生路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个手法,这个让他死的方法,是不是太残忍……”
齐云开慢慢俯下身,直勾勾盯着她道:“残忍?绯绯你可知道,把仁慈留给敌人,就是把残忍留给自己人。你觉得如果今日我被那刺客俘虏,落到他们手里,他们会用你想象中的那种人道方式对待我吗?不会,他们比我的手段,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抬起手,手指贴着陆明绯隐隐含着惊恐的脸颊轻轻爱抚。
“你说是做一个温驯良善,无论谁来都能宰割两刀而从不反抗的羔羊好,还是做一个青面獠牙吃人不吐骨头,令人闻风丧胆的鬼怪好?当然是后者,对吗?我们宁可做残忍的坏人,使人不敢来犯,也不能做羔羊任人宰割。毕竟绯绯你也不希望,因为对敌人的一念仁慈,而置我,或者是明纤姐、陆侯爷、你的亲人们于残忍之地,对吧?”
面对他一套杀人诛心似是而非的道理,陆明绯毫无招架之力,完全被他说服,微愣着点头。
“对,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
齐云开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揉了揉她头发。
“没关系绯绯,不必硬逼自己,学不会做不到也没关系,只要我在你身边一日,这些事情就不必你来操心。”
“我不能什么事都指望你啊。”
陆明绯把他刚才倒的那杯水一饮而尽,咚一声放在床榻扶手上,抹了一把嘴角,一脸坚定的说:“你说的对,我记住了,以后我要是再可怜敌人,我就……”
第一百零四章 吕溪宁来了
“行了。”
齐云开打断她:“别瞎起誓。”
陆明绯放下手噢了一声,思考片刻犹豫着问他:“还记得三年前我们俩也遇到过刺杀吗?当时情况混乱,也没捉到个活口,事情便不了了之,今天又出现了刺客,这次我们怎么也得顺藤摸瓜刨根问底,看看到底是谁要害!”
“嘘。”
齐云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两手捧着她脸蛋揉了揉。
“我说过,只要我在,你就不用操心这些。”
陆明绯皱着眉头,嘴巴被他揉的撅起来。
“可是我想操心,三年前被刺杀你就说不要我管,现在被刺杀你又要我坐视不理,被刺杀也有我的份我想知道是谁!”
“三年前的已经死了。”
陆明绯瞪大眼睛,“死了?是谁!怎么死的?”
“不重要。”
齐云开对她柔软的脸蛋爱不释手,捏了一下,满不在乎的笑转移话题道:“女孩子不要总是张口闭口打打杀杀,死啊活啊的更是忌讳。”
陆明绯抓着他手腕拉下去,“哎我跟你说正事呢!你怎么也和齐思书似的变得不正经了?”
“嗯?以前我严肃话少,你嫌我跟个冰块木头似的冷淡,现在我多笑笑,话多说两句,你又觉得我不正经了。”
齐云开手腕一翻反过来把她双腕抓住,似笑非笑的问她道:“绯绯,你嫌弃我了?喜新厌旧移情别恋了?”
陆明绯唉呀一声胡乱挣脱开他的桎梏。
“你瞎说什么?我喜哪门子的新移哪门子的恋?”
“哦,那是我多想了。我也觉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绝非一个只是见过几面的的奴才戏子可比。”
陆明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说的是谁,啧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呢?我都说了我清清白白,对名扬只是……”
齐云开脸色一沉,“你连他名字都知道了?”
“我……”
陆明绯就知道自己这脑子追不上嘴的速度得改一改。
“这个……就……不是我就知道个名字也没什么吧?”
齐云开负气的转过身背着手,“是没什么。”
“不是吧世子殿下。”
陆明绯从后面戳了戳他胳膊,一脸的匪夷所思。
“你这么什么受气包反应?”
她好笑的围到他面前,抬头欣赏着他表情。
“这要是有纸有笔我肯定得给你画下来,你这神情……可遇不可求,太难得了。”
齐云开无奈低头看着她,“绯绯,我是真的吃醋了。”
陆明绯嗯了一声,“我看出来了。”
她犹豫片刻,然后装作很随便的样子,伸开胳膊快速抱了他一下。
松开手快速背过身去,“所以我哄哄你,你别在意这个了。”
齐云开整个人都被泡进蜜罐子里似的,心里眼里全是甜蜜滋味。
他走上前去,从背后拥住陆明绯,吻了一下她散发着淡淡甜香的发丝,下巴垫在她头顶上。这种幸福和满足感前所未有,他叹息一声,只想让时光过的慢些,甚至永远停留在此刻。
陆明绯手指头折了的第二天,原本还在半路上至少要走了三天路程的吕溪宁就被齐云开安排凌摩快马加鞭的弄过来了。
三年未见,他长高了不少,但身材还是瘦瘦的,肤色也比从前黑了些,不过眼里很有神,看着比当年唯唯诺诺的样子要精神了不少。
陆明绯看他走进来,本来兴奋想迎上去打招呼,结果吕溪宁小伙子人一上来就给她把手摁在桌上,三下五除二拆了纱布,去了夹板,咔咔对着她那快要与食指并到一起的拇指咔咔掰了两下,骨头搓动的声音都清晰在耳。
陆明绯痛的从桌上滑下去,蹲在地上嗷嗷叫唤。
吕溪宁这才停手,蹲下来笑的一脸朴实无华。
“绯姑娘,我们好久不见了,你一向可好?”
陆明绯疼得冷汗淋漓,咬牙切齿从牙缝挤出一句:“你看我好不好?”
吕溪宁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绯姑娘真对不住,我一听你拇指骨头折了,军医只是拿夹板给你夹起来了事,急得不行,你这样好不了,恢复的越快对你越不好。”
“啊?为什么?”
吕溪宁看她蹲着捂着手指头嘶嘶吸凉气,啊一声反应过来赶紧扶着她坐下来,拉过她伤手缓慢捏揉。
“绯姑娘不知道,这手指皮肉骨头里会有粘的东西,用夹板夹起来虽能让骨头伸直,但是那粘的东西很可能会让你的骨头往食指那边歪,这一但它完全恢复好了,再想掰开可就难了。”
陆明绯从善如流直点头,眼睛还是一直盯着他在自己手上搓揉的手。毕竟刚才留下阴影了,生怕他再给自己咔咔来一下。
“好了绯姑娘,今天就先到这儿。”
陆明绯捂着他重新给自己固定夹板缠好纱布的手,颤颤巍巍的问:“什么叫今天就先到这儿?”
吕溪宁笑的天真无邪,“就是说明天后天,大概连续半个月,我都得来给您掰一次。”
陆明绯眼前一抹黑,沉默半天,才艰难点头。
“好,有劳你了。”
吕溪宁惶惶摆手,“绯姑娘千万别和客气,昔日姑娘救我于水火,又托世子殿下三年关照。不仅让我和姜姐姐吃饱穿暖,还让我拜入杏林圣手门下继续学习医术。您做的这一切,我都感恩戴德,无以为报,能帮上姑娘的忙,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
陆明绯听他对自己这样千恩万谢,心里不禁有些愧疚。因为自己当时只是把他从他那个糊涂蛋师父手里拉出来,后来一切都是齐云开所为。
想到这儿她对齐云开也愧疚,那时候还一直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吕溪宁和姜清二人。
自我谴责到此处,陆明绯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
想她陆明绯言出必行,既然当年给了姜清和吕溪宁一个会让他们安身立命好好生活下去的承诺,为什么后来是什么原因没能亲自做到?
他大爷的!
陆明绯猛地想起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当时齐云开为首、齐思书打掩护、吕溪宁亲手熬了昏睡不醒的汤药,甘静芸端过来给她喝下,她被他们联手哄骗,在毫不知情不省人事的情况下被强行送回宫里了啊!
第一百零五章 发现他们搞事情
陆明绯真的很郁闷,但是并不想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破坏故人久别重逢的心情。于是便一笑而过,还亲自给吕溪宁安排了住处,吃穿住行几乎和她是一样的。
镇压作乱流民的军队在五天时间里拖拖拉拉的向东南方向的幽州行进了一百三十里。这行军速度实在令人费解,连陆明绯这个从来没有随军同行经验的人都能感受到所有人都心不在焉,慢慢悠悠,不像雄赳赳气昂昂去打仗的军队,倒像是家门口遛弯儿的老大爷。
夜晚军队在一处平地安营扎寨,生起篝火满地红光,将领士兵围起来喝酒吃肉,又叫来不知道哪儿来的女子跳舞助兴。一个个醉生梦死,嘴角都要咧耳根子后面去了,半点不像一支从长安城里发出来的正规军队。
陆明绯看着前面火光冲天,觥筹交错,抱着腿坐的离他们远远的,哀叹一声摇了摇头,扬起脑袋看着漫天繁星。
“陆小姐?”
一个身着素衣,形容婉约的女子走过来,屈膝在她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