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陆大小姐,你还不如从来没有出现我的生命里,还不如当年在你们那什么公主的生辰宴上,就让我在这座化叶亭上永远的消失。”
他抬起白白净净的手,风和桃花都格外怜惜这个容颜绝世的美人,乖乖落在他手心中。
他垂眼看着花瓣悲哀道:“让我和这些花瓣一样,随风零落化为尘土,倒是落个痛快干净。”
“诶诶诶!”
陆明绯叉起腰摆好架势跟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这话说的没有心了啊,那怎么着,我帮你救你,我做好事还做错了不成?”
“你就是做错了。”
他如画眉眼里瞬间起了一层薄雾,贝齿咬着嫣红的唇死死不放,一滴晶莹泪珠从白皙皮肤上垂落,掉在身上沾湿青衣。
“我的老天爷啊!”
陆明绯见他眼泪珠子啪啪往下掉,心立刻慌了,手忙脚乱的软下语气连声哄他。
“你你你……你别哭啊,你看好好的说话你哭什么?嗨呀好了好了,我的错我的错,都是我说话太冲了,我给你道歉,你别哭了好不好?”
她浑身上下的摸手绢想给他擦擦眼泪。但因为平时齐云开和甘静芸承包了她所有需要用手绢的时刻。所以她自己压根没有带手绢的习惯,摸了半天意料之中的没摸到,只好看着他自己控制住情绪,慢慢擦干净泪水。
“你看你,以前也没觉得你这么矫情……”
陆明绯刚说到「矫情」二字,他带着泪珠的浓密睫毛一掀,用漂亮眼睛瞪了她一眼。
陆明绯马上就把溜达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与他对视着两两沉默。
尴尬站了一会儿,看天色暗沉的快要到了上灯的时候,只好先放下与他之间的一团复杂乱麻,搓搓手委婉开口道:“那个……你一路走来不容易,亡国之苦我也能理解。但是万事朝前看嘛,你现在已经脱离掖亭狱那里的奴隶生活了,是陛下看重欣赏的乐人,以后的路敞亮着呢,所以要好好的,高高兴兴的生活。别总是一脸苦大仇深的,那不白瞎了你娘亲把你生的天仙般的脸蛋吗?”
她仰头看了一眼沉沉暮色,故作轻松道:“行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还有点事情,先不多说了,改日再见。”
不等他回答,陆明绯摆摆手,转过身去抬腿走出两步,不出意料的被他从身后叫住。
“等等。”
陆明绯头疼的按了按额角,也不回身,背对着他问:“还有事?”
“你不问问我的名字吗?”
她当然好奇想问,但是为了他好自己好齐云开好,问名字这件事实在大可不必。
但他好像不这么想,正当陆明绯想着怎么回应他时,清润声音已从身后上方传过来。
“名扬,我的名字。”
陆明绯听了不能当没听见,只好大方的夸赞了一句,“挺好的名字。”
“你知道是哪两个字吗?”
陆明绯叹了口气,认输的转过头来,抬着眼皮看他。
“哪两个字?”
他伸出胳膊想去拉她垂在身侧的手,陆明绯警惕的把手抱住。
“你干嘛?”
名扬眼神里满满是被伤了自尊的脆弱敏感,陆明绯受不了举旗投降。
“好好好手给你手给你,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他饱含委屈的执起她手,伸出微微泛红的冰凉指尖在她手心里缓缓拖动笔画。
“我的名字,是这样写的。”
“噢,是名扬四海的名扬,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明光的明,然后是太阳的阳。”
他冷清哼笑一声,“我怎么配的上那种灿烂辉煌的名字。”
“那你这名字一看也不是待在阴暗臭水沟里的样子啊。名扬名扬,你父母肯定对你抱有很高的期望吧?好好努力,你现在可是在群英荟萃的皇宫里,大梁最尊贵的皇帝身边,机会一大把,出头之日名扬之时指日可待。所以一定要坚持,要努力,你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名字,全天下的人都会来羡慕仰望你,以你为榜样。”
名扬眼前一亮,“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当然。”
陆明绯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我看好你。”
“你希望我能做到如你所说那样吗?”
陆明绯有点没太听懂他的意思,但为了鼓励这个满脸写着人间不值得的灰心丧气之人,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含糊其辞道:“当然,我希望你变得越来越好。”
“我会的。”
名扬久违的展眉一笑,那种真心高兴的单纯笑容印在他那张脸上,说的低调点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程度,直面他的陆明绯眼睛直接被闪了一下,赶紧别过头去。
“好好,那今天就先这样。天色太晚了,你赶紧回去吧,我也得走了。”
她怕他又闹什么幺蛾子,没等他回答,转身就想走。但还是不出意外的,被他在身后叫住。
“陆明绯。”
她真的有点没心情耗下去了,主要急着去膳房弄枇杷梨羹给她姐吃,晚了膳房该差遣不动人,她姐也不爱太晚吃东西。
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回头去问:“怎么了?”
他低垂睫毛遮掩住眼里的闪动星光。
“我可以……唤你阿绯吗?”
第九十九章 不许说他不好
“阿……绯?”
陆明绯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名扬低下头躲开她的目光,“南越那边都会这么称呼朋友。”
陆明绯噢了一声。
其实他这么叫她不太合乎规矩,给宫里那些爱嚼舌头的人听见了,又要添油加醋闹出风言风语来。但是她也不想拒绝他让他伤了自尊,于是只好道:“随你吧,但若是人前遇见,还是叫我绯姑娘,或者干脆视而不见的为好。”
名扬一听眼里的光立便暗了几分,沉声问她:“为了不让那位世子误会?你对他可真是百依百顺。”
“他毕竟是我夫君,要守在一起过一辈子日子,我自然要考虑他的感受。而且也不全是因为他……”
“他是个虚伪的人。”
陆明绯一下愣住,“你再说一遍?”
名扬走到她面前愤愤不平的重复一遍。
“我说他是个虚伪的人。你有真心有情义,他没有,他和那些披着伪善皮囊的败类没什么两样,表面斯文,心里肮脏。在他们那样的人眼里,权力富贵才是无尚……”
“你闭嘴。”
陆明绯越听越不乐意,粗声粗气凶他:“不许你这么说他!”
她好歹跟齐云开处了这么多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有数。她可以觉得齐云开凉薄冷血,她可以说他利益至上对别人死活漠不关心,但是别人说他就不行。
名扬大概也因为她的反应没有在自己的预期之中而恼了,话说的变本加厉的直白难听。
“他这样的人会玷污了你,你们两个跟本不相配,硬要塞到一起,分道扬镳是必然。”
话虽说的硬气,但憋红的眼圈出卖了他此刻心底的脆弱。
陆明绯三次把怼他的话生生咽回去,憋着一肚子没处可撒的恼怒,抬头望望远处想转移一下注意力。
结果不抬头不知道,一抬头吓一跳,揽月湖上弯弯虹桥上得两道身影幽灵一般垂手负立。虽然离得远天色也暗淡,但是多年以来的熟悉和怕什么来什么的规律告诉她,现在她处在一个「生死攸关」的时刻,是小事变成大事麻烦事,还是化微化无,全看她此刻能不能做出个漂亮的反应。
于是她一咬牙一跺脚,抬起左手,给了名扬一巴掌。
其实她打的很轻很轻,几乎只是手指头从他脸上扫了过去,连道脆响都没打出来。
但名扬还是微微偏了偏头,回过头来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陆明绯脸色复杂,挺了挺后背快速瞟了一眼桥上身影,回过头来尽力使自己说的话听起来冷漠无情中还要透露着一点人性的光辉,最重要的是声音得够响亮,得让那边的人听见。
“放肆!是谁怂恿你这么说的?”
她色厉荏苒手指点戳着,“齐云开!他可是我即将嫁过门的丈夫,我会跟他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白头偕老!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俩般配着呢!这次就算了,以后你要是再听见谁在我俩背后嚼舌根子,第一时间来禀告我,看我不把他舌头揪下来喂狗!”
吵吵完一通把戏做足了,她对着他挤眉弄眼从牙缝里低声挤出一句话。
“快走快走,以后少关注我,多把心思放在你自己身上。”
名扬眼神含着泪凉冰冰的,轻风恰到好处的配合着把他背后青丝卷起来柔弱飘荡在脸侧,看上去凌乱狼狈,但是还是那么美。
“陆明绯……”
他绝望失神的摇摇头,“你真的还不如……从来没有在我生命里出现过。”
“不是,我……”
名扬说完抬腿走了,留下陆明绯一个人在风中凌乱一会儿,叹了一口费力不讨好的无奈气息,蔫蔫的从化叶亭里退出来,跟囚犯上刑场一样拖着沉重的步子踏上虹桥,向着桥上两个身影走了过去。
“哟哟哟陆绯绯。”
桥上齐思书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看着丧眉搭眼的陆明绯幸灾乐祸道:“你说揽月湖边的桃花,是谢了还是开了呀?”
陆明绯翻了对白眼给他看。
“你说揽月湖里的鱼,是吃人还是不吃人呀?”
“云开堂兄你看她!斩不断烂桃花还不让人说了!”
齐云开垂着眼皮,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两圈,忽而展眉一笑。
“明绯不是做的很好吗?”
有他这句话,陆明绯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得意洋洋的看了齐思书一眼,这回轮到了齐思书翻白眼。
齐云开掏出袖口里藏着的专门为她备着的手帕,牵起她左手,在上面细细的、每一根手指头每一道指缝都擦拭过一遍。
他柔声道:“天色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晃什么呢?”
陆明绯手掌心都被他擦热了,别扭的想把手往回收。但齐云开好像压根没打算让她收回去。
她也只好作罢,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我是来找静芸说话的,然后我还要去趟膳房要一碗枇杷梨羹给我姐。”
齐思书:“你想要直接让派宫人去不就得了?干嘛非得自己动弹?”
“我要亲自监督!我亲眼看他们用最好的枇杷和梨来煮,不偷工减料我才放心呢。”
“陆绯绯你好像有点这个。”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在她面前晃了晃。
“那是枇杷和梨,又不是什么熊掌驼蹄,没那么金贵,还不值得他们偷工减料。”
“好了。”
齐云开把她手擦干净了拉到面端详片刻,收起手帕,右手手指穿插进她指缝里牢牢包住她的手。
“先送你回逢花台,这几日养精蓄锐,别再四处乱跑了。不然长安到幽州舟车劳顿,你这娇弱身子怎么受的住。”
“我比牛还壮好不诶……”
陆明绯回过味儿来一下乐了,“你终于承认我也是随军出行的一员了?”
齐云开淡淡笑了笑,眼神里闪过一点寒芒,被一边齐思书看的清清楚楚。
他们俩一起把陆明绯送回逢花台,出来后两人一起背着手,慢慢走在乌云浓密遮住月亮的宫道中。
齐思书沉吟着开口道:“云开堂兄,那南越狐狸精看着对陆绯绯不死心啊。”
齐云开微微仰头看着流动在皎白月光外的黑云。
“你想说什么?”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让他随着他那南越母国一起消失得了。”
“我与绯绯大婚在即,妄动杀念见了血,不吉利。”
齐思书哦嚯一声,“你什么时候也信这些了。”
齐云开攥了攥还残留着一点陆明绯温度的手心,“因为在意。不过……”
他眼里映着无边无际的黑暗,路边一步亮一盏连成明珠项链似的石灯也照不进去一丁点光亮。
“倒是可以做点别的。”
他侧头看着齐思书,用冷清的嗓音说着令齐思书脚底生寒的话。
“一刀下去,干干净净,做不成男人,就不会再觊觎绯绯了,你说对吗?”
齐思书感觉鸡皮疙瘩噼里啪啦往下掉,咽了咽口水。
“这有点狠了,还不如给他个痛快呢。”
齐云开拿出给陆明绯擦手的手帕把玩。
“谁让他三番五次的缠着绯绯,让我不痛快呢?”
第一百章 随军出征
六月二十一日夏至那天,五万军队从长安城浩浩荡荡的出发,赶往幽州,镇压流民叛乱,在一行离乱草率的兵马车流里,几辆豪华漂亮的马车格外扎眼。
陆明绯坐在里面一脸怨念的看着眼前桌上的糕点果子,身体随着马车的行驶不住摇晃摆动。
她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两眼,天上万里无云,外面是杂草灌木从生的土路,祥雷骑在高头大马上为她保驾护航。
见她探头出来,他咧嘴一笑问道:“绯姑娘可是待的无聊了?还是累了?”
陆明绯摇头,“我不累,我就是坐车坐的难受。”
“那我去回禀世子殿下一声,让队伍停下来修整一下,绯姑娘你好下来脚沾沾地。”
“那倒不用,再说沾那一会儿地也不够干什么的。”
她扒着窄小的窗口乞求看着他,“祥雷大哥,你能不能让我骑会儿马?”
祥雷嗨哟一声,“那可不行绯姑娘,世子殿下还特意嘱咐了,您只能坐车,不能骑马。”
“他在队伍最前面,你不说我不说他不就不知道了?”
“那哪儿行啊。”
祥雷往后看了一眼,“您看看,那后面的人眼睛都盯着您这马车呢,只要世子一问,咱们这就露馅了。”
“行吧。”
陆明绯身子又往外探了两分,看了看前面得两顶轿子,“那前面三辆马车里坐的谁?怎么没见他们下来过?”
“那最前面那个是太子殿下,后面的是丞相,来做监军的。”
“嗯?”
陆明绯疑惑的眯了眯眼,“太子殿下近日身体才见好转,怎么不多修养巩固些日子,这里有齐云开和齐思书不就行了?”
“那当然不行了。”
祥雷身子往她这边歪了歪,压低声音道:“世子殿下虽是齐家血脉,但终究不是陛下亲儿子,好歹五万的军队,全权交给他,谁都不是那么放心。思书殿下吧,说的难听点,就是个凑数的。所以还得是未来的储君,皇太子殿下来,才是众望所归。”
陆明绯为人心复杂信任稀少啧啧叹息,摇了摇头。
“那丞相呢?他老人家怎么舍得出长安城那个安逸窝,跑这穷乡僻壤的幽州来做监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