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绯抬头一看，只见粉衣戏子已然近在眼前亮了个相。
他满身华丽负累，让她看不清是否是从前那个无论冬夏总是一身单薄的少年，不过红妆黑眉下的那双眼睛她看的真切，她永远记得那双澄如星海的眼睛。
她就那么愣愣的任由自己所有注意力都被那双眼睛吸过去，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不动声色的齐云开眼里烧着想把人抽筋剥皮扔海里喂鱼的危险怒火。
“我说什么来着？”
齐心尧一张嘴，戏子便自然而然收了姿势，转到另外一边，默默退场。
“明绯姐姐果然就是对他别有情义吧？”
“公主这话说的不谨慎。”
陆明绯本来一直不想和她对线，但被她步步紧逼实属愤怒无奈，决心反击，掐住脖子她死穴往里狠戳。
“你说我对他有情义，那你得说明了是何种情义。倘若你指的是男女之情，那我得好好申辩两句。”
陆明绯当着众人的面，握住旁边浑身散发着阴戾气息的齐云开的手，和他深情对视一眼。
“我满心满眼都是世子殿下，世子殿下是我此生挚爱之人，在男女之情这块儿，我心里再除了世子，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男子。”
齐云开听着她的深情告白，凤目微微眯了眯，手倒是很诚实的增添两分力气把她紧紧攥住。
陆明绯微微吃痛但还是保持微笑，另一只手也拥起他手捧到心口，继续深情款款道：“那日陛下召见我与世子，曾让我们二人在佛前上香，拜了三拜，事后陛下还轻喊了一声，礼成。是，我们两个还没大办婚礼，还没有得到世俗的承认。但是在我心里，陛下主持，佛祖证婚，这便是全天下最珍贵、最毋庸置疑的婚礼。”
她硬着头皮打压下羞耻心，再次把那些肉麻死了的话挤出牙关。
“在我心里，早就把自己当成了世子殿下的妻子。我这一生一世，唯爱世子一人。”
话音落下，座上帝后公主鸦雀无声。
齐心尧两眼一黑，气的差点背过去，好在皇后拉着她手一直安抚，齐颉早就夹在筷子上可是一直没有机会送进嘴里的笋丝啪嗒一下掉在桌布上，就连台下弹胡琴的乐师都跟着抖了三抖，乱了节拍。
只有齐云开仍旧气定神闲，眼中浓重阴霾稍稍清明，攥着陆明绯的手，温情脉脉道：“明绯明明对我深情至此，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是有人怀疑她。”
齐心尧欲哭无泪，第一次在陆明绯这里吃到了会演戏的亏，让她有苦难言，憋的眼泪汪汪。
“世子哥哥她是在逢场作戏啊……”
“公主恕我直言，我与明绯少年相许，情比金坚，请你不要再做那些无谓的事情，给我们两人徒增烦恼，也浪费你的宝贵时间。”
齐心尧捏着手绢难以置信的捂着嘴，声音都跟着颤抖，“世子哥哥……”
齐云开根本不理她，“你们也都听到了？”
他转头扫视一圈所有在这里侍候的宫人乐师。
“从今天起，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有关世子妃的流言蜚语。倘若有一星半点流出来传到我的耳朵，我恐怕各位在这宫中不能长久。”
宫人乐师，站着的坐着的都惶恐跪下，颤颤巍巍不敢抬头回话。
齐云开面向齐颉站起来，向他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云开情绪一时激愤，忘了规矩，冒犯皇叔父了，还请您责罚。”
陆明绯看他这样，哪儿还坐的住，也跟着站起来请罪。
齐颉愣了会儿神，笑了一声叫他们：“快起来，起来，云开做的对，就算你不说朕一会儿也是要说的，明绯就更没错了，你们俩都起来。”
“谢皇叔父。”“谢陛下。”
齐颉轻叹了一口气，眼睛耷拉下来，脸上皱纹也深刻两分。
“唉，你们两个孩子虽从小定下婚约，一起长大，但是脾气秉性相差太大，我本来还有担心你们之间会有些误会矛盾不能消化。但现在看到你们同心同德，也就终于放下这颗心了。”
陆明绯脑瓜一转发现机会，紧接着道：“请陛下放心，我与世子自然同心同德，恨不能生死相随，永不分离。可我听说最近世子殿下要出去三五个月……”
她念念不舍的看着齐云开，“我这心里实在担心啊，他一走那么长时间，我怕他吃不饱睡不好，心情不好也没个人能听他诉说……”
齐颉看破不说破，“那你的意思是……”
“明绯。”
齐云开给她使了个严厉警告的眼色，陆明绯视若无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响亮透彻。
“请陛下恩准我与世子一起出行！”
第九十四章 摘下面具的感觉
“开心了？”
齐云开慢慢踱着步子跟在前面快要与蜂蝶一同飞到天上的陆明绯，幽幽开口问道。
陆明绯跳起来抓住一朵飘荡在暖风中的柳絮，摊开手掌对着他吹了过去，没心没肺咧嘴笑道：“开心！陛下同意我和你同行了，我终于可以出去见见世面，看看人间了！”
齐云开吸了一口气，冷脸耐着性子问她：“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
陆明绯翘到天上的尾巴耷拉下来，低头走到他身边，试探着慢慢打量着他的脸色。
“我……我会照顾好自己，我不给你添麻烦，一路上……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说偷狗我绝不摸鸡。”
齐云开气极反笑，“你以为这样就行了？”
“啊？这样还不行吗？”
齐云开没说话，略过她径直往前走过去，陆明绯提着裙摆赶紧追上，一路颠颠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的步子。
“齐云开你别不说话呀，有问题咱们得说出来才能解决不是？”
“你先斩后奏，我无话可说。”
“你现在就没话可说，等咱俩成婚了还不没几天就相看两生厌了？你自己说的，我们俩不只是我们俩，我俩身后还有西北和漠北，往后日子还那么长，意见做法不同的地方还多着呢，你想办法克服！”
她话还没说完，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齐云开掼到墙边。
他一只手垫着她后脑勺，一只手撑在她身侧，陆明绯惊恐的瞪大双眼看着逼近眼前的齐云开，从他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这种威压不加掩饰，甚至肆无忌惮的在释放，就像一只捍卫自己的猎物不被夺走的野兽，暴露原始的野性，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她。
“齐……齐云开……”
陆明绯长这么大没有几次像今天这样被吓到两腿发软的时候，咽了咽口水，结巴着叫他。
“你你你不至于动这么大气啊！”
齐云开忽然嗤的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陆明绯听着他的笑声不断，心里更加紧张了，撇了一眼他撑在身旁的手臂，本能的想要逃离他制造出来的逼仄窒息的空间。
“明绯。”
他阴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陆明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着我。”
她硬着头皮照做，齐云开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她脸颊，摩挲向下一直落在她弧度圆润漂亮的下巴上，眼神一冷骤然收紧力气捏住，陆明绯眉头也跟着皱了一下。
他开口说话，嗓音温柔的能把人溺死。
“绯绯是个聪明的小丫头，或许你应该好好想想，我现在这么生气。除了你硬要与我一同出行，还有没有其他原因？想出来，我就让你走，好吗？”
陆明绯从惊恐中镇静下来，对他现在这副威胁拿捏自己的态度开始不满，甚至有些恼怒。
她转身想走，却被齐云开再次不由分说的按了回去。
陆明绯抬头看他，满脸的不解和倔强。
“齐云开你怎么这样？”
“哪样？”
他这时候还不忘贴心的帮她把乱了的发丝掖到耳后。
“委屈了？是啊，我平时对你太过宽容放纵，宠着你护着你，纵的你不知天高地厚，有所为有所不为，等到如今再因为做错了事情惩罚你，你自然委屈难受。可是绯绯，我待你好是因为喜欢你爱重你，你自然也该投桃报李，把所有目光集中到我身上。但你是怎么做的？把心思花到别的男人身上，一次次帮他救他？瞒着我对他一照顾就是三年？”
他叹了口气满是惋惜，“本来不想这样的，你虽嘴上不说，可我知道，你认为我是个心机深、重利益的人，或许我也的确如此。可我毕竟待你真不同，我相信你也感受到了。所以开始真正把我当成未来夫君放进心里，本来一切都在如我所愿发展。”
说到这里他眼睛眯了眯，射出两道寒光。
“可惜中途爬进来的那只蚂蚁太过多事，吸引了你的注意，让我很不高兴。”
他轻轻把手放在陆明绯脖子上，温柔笑着，“你要知道，我只要动动手指，就可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三年前看见他在你闺房里，我忍下来没有那么做，是因为我认为治标不如治本，要让你从心里有与除我以外的其他男人保持距离的觉悟。但显然，你做的不够好……”
他手覆在她脖子上慢慢收紧。
“所以三年后的现在，我就无法保证能像上次那样控制住自己了。”
齐云开就像是突然变了个人，明明是一样的身体一样的脸，却找不到一丁点儿从前那个温雅自持的漠北王世子的影子。
陆明绯脆弱的脖子像是掌握在一个陌生人手里。然而她非但不畏惧，反而倏忽一笑。
“齐云开，终于忍不住摘下那张完美面具了？当混蛋的感觉怎么样，撕下伪装做自己的感受痛不痛快？”
齐云开愣了一下，跟着她轻盈一笑：“还不错。”
陆明绯眼色轻沉，趁其不备，忽然挣脱开他的手，按着他肩膀旋转一圈，反客为主把他推到墙上，冷静自若道：“那就保持住，从我十岁认识你开始，你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假面人，这么多年我也看不透你，你自己也够累的。”
她紧紧盯着他，叹了一声，声音有所缓和。
“齐云开，既然这次舍得把面具摘下来，那就别再戴回去了。”
齐云开诧异于她会说出这些话，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看着她两条胳膊费力把自己高大的身体圈在墙边，脸上却是一副颇有气场的严肃表情，不禁轻笑道：“我这样，你不害怕吗？”
“是没有你带着面具时那样温柔美好。但是胜在真实，我宁要真实的残酷，也不要虚假的伪善。”
“绯绯。”
齐云开失声轻笑着，一只手轻轻拂过陆明绯浓密睫毛覆盖的异瞳，眼里的痴迷偏执如汪洋大海卷覆淹没他此刻所有的理智。
他上身前倾，唇贴着陆明绯脸颊，细细的暧昧着摩挲过一遍，最后落下一吻，在她耳畔喷洒着气息。
“你这样，叫我怎么能不喜欢。”
陆明绯被他撩的脸都快要烫熟了，却还强装镇定，强迫自己对上他那疯狂沉沦的眼睛。
第九十五章 宣示主权
盯了一会儿，齐云开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陆明绯实在绷不住了，先行认输，放下宣誓自己主导地位的撑在他身边的两条胳膊。
“得了，就这样吧，关于你说的那个南越战俘的问题，我今天撂下句准话。不管是他还是其他男子，我既然是你的未婚妻，就不会再有任何逾矩行为。但这不代表我从此以后不能与男的有正常的交流沟通。反正我心里澄如明镜，你得给我点最基本的信任。”
说完她揉了揉一直紧绷着、突然放下来有点酸痛的肌肉。
“话说开了，感觉心里轻松不少，以后呢我们俩就这样，拿出最真实的样子和对方相处。”
她伸出小指到他面前，“同意的话拉个勾。”
齐云开瞥见不远处走来的刚才在未央宫表演的戏班子，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伸出小指缠住她的，摇了两下认认真真的在上面盖了个戳。反手一把紧紧握住她手，把她整个人拉到身前，做出了个亲密无间的距离。
陆明绯撇了撇嘴，“你又干嘛？”
“嘘。”“什么啊？”
“请世子殿下、绯姑娘安。”
陆明绯一转头，看见一排穿的花里胡哨的戏子正在对着他俩弯腰请安。
她一眼就看见那一队列头顶粉白珠冠的花旦，他昂扬不屈的不弯腰不低头，红粉妆面迎着风微风簌簌掉粉，乌亮眼睛朝着她和齐云开这边怒目而视。
齐云开一直紧紧握着她手，才看见她与他对上视线，便醋意大发。
他抬手揽住她腰，转身落落大方看着弯腰不起的戏班子众人，和声微笑道：“都起来吧。”
“谢世子殿下。”
“常听皇叔父夸赞他的御用戏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等我过两日上表皇叔父，请你们在我与绯姑娘大婚那日演奏，为喜宴增色，你们觉得可好？”
戏班子领头忙着带着身后的人都跪下。
“世子殿下折煞我们了，能为您与绯姑娘大婚献乐是我等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盼都盼不来，怎么会觉得不好？”
齐云开笑眯眯的点点头，目光放到眼睛一直贴在陆明绯身上的那人，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皮笑肉不笑的问他：“你呢，觉得如何？”
戏班头领一巴掌把他那直愣愣的脊背拍弯，他一身行头本就沉重，被他一拍弯下腰，珠冠拽着上半身，头重脚轻一头栽在地上，引来周边几个人的偷偷嘲笑。
陆明绯下意识迈出半步想去扶他，这一小动作立刻引来齐云开紧攥了一下她左手提醒，她侧目看了他一眼，低低声音从嘴缝里挤出来。
“你差不多行了，仗势欺人可非君子所为。”
“为了你，当回小人也无妨。”
陆明绯翻了个白眼，用力深呼吸了一口气，拉了拉嘴角，亲昵的挽住他胳膊，挤出一个齁甜的笑容，学着齐心尧的说话方式，用自己听了都想吐的甜腻口音对他道：“我觉得困了我们走吧，世子……咳……世子、哥、哥。”
这四个字私下说出来已是不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更是烫嘴，陆明绯说完感觉嘴都燎出了泡，脸也跟着灼红了，齐云开听了却异常喜欢，露骨眼神上下强行打量着她的绯红的脸，嘴角忍不住一直在上扬。
“好啊绯绯，我送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陆明绯抬头跟他对视，嘴角都要笑抽了。
她自己觉得自己现在倍受煎熬，殊不知落在旁人眼里他们俩就是一对神仙眷侣，惹人羡慕嫉妒。
尤其那抱着珠冠跪在地上、浓墨黑发散乱狼狈的南越战俘，更是被阴暗戾气笼罩全身。
陆明绯表现的还算让齐云开满意，这才艰难的从这个是非之地逃离开，回到逢花台后整个人精疲力尽的咚咚灌了两杯水，往床上一栽，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腿，享受着此刻特别的安宁舒服。
不一会儿和齐云开说完话的陆明纤走进她房间，陆明绯熟练的起身坐好，一脸乖巧，等待着听齐云开打完小报告的陆明纤来骂她罚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