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陆明绯看了一眼站在鹰架上梳理羽毛的扶风，偷笑道：“扶风也跟她说了两句。”
陆明纤浅笑了一声摇摇头，给她新添了半杯热牛乳，“你少吃点儿，一会儿晚饭改吃不下去了。”
陆明绯对自己的食量很有自信，“那怎么可能呢？再说了饭和糕点不进一个肚子。”
“就你常有理。”
她站起来对两人道：“好了，不打扰你们俩了，雨停了我出去溜溜弯，一会儿芸姑娘别走了，留下吃完饭吧。”
“是啊静芸，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你留下来，晚上睡觉也别回长乐宫了，在我房间睡，我们两个聊一晚上的天。”
甘静芸也想，但想起自己姑母严厉的脸，挂在脸上的轻松笑意就多了几分寥落。
“还是不了，我怕皇姑母会不高兴。”
“啧，皇后娘娘管你管的也太严了。”
“绯绯。”陆明纤眼神沉淡如水，“不许议论皇后娘娘。”
“噢……”陆明绯塌下肩膀，“知道了知道了。”
“好了，我先走了，你们两个慢慢聊。”
陆明纤带上金瑶走了，留下陆明绯和甘静芸相视一笑，放飞自我。
两个人神经兮兮躲进陆明绯房间，关了门窗打发走宫人，把头上沉甸甸的簪环钗钿摘下来撇到梳妆台上，穿在外面缝珍缀宝的外套也随手挂在衣架上，一身轻松舒适在床上扔胳膊撂腿，叽叽喳喳的谈天论地。
“静芸你这两天好像总没空，齐思书和齐云开也是，你们都在忙活什么呢？清风书屋就剩下我自己了。”
甘静芸在她这里终于不用被时刻监视着做一个优雅淑女，仰面朝天躺在床上伸里了个懒腰。
“六殿下和世子殿下在忙活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我呢，每天就是陪着姑母看望太子殿下，和他一起吃饭。再然后就是跟姑母学东西，你知道的，皇姑母和家里对我的要求和期待。”
话说到这儿陆明绯就已经明白了，皇后想让撮合自己的儿子太子齐思修和自己的侄女结为连理，把中宫之位永远搂在御史甘家手里，延续家族荣昌风光。
这也不是近两年的事，自打陆明绯到长安时，甘静芸就已经被皇后接到宫中常住，可以说自打她还是一个垂髫小儿，就成为了未来皇后的备选人。一直以来行走坐卧、言谈举止都被用中宫皇后的标准来要求。
她就像一颗蚌壳里的珍珠，数年来被有心人精心照养，现在时候差不多了，珍珠在暗无天日的蚌壳里养的够大、磨的够圆润莹亮了，是时候该取出来打孔穿戴。让它高高在上享受众人艳羡目光，也让它失去自我，成为被绳子束缚、为那站在巅峰之上的人增添一抹亮色的挂件了。
陆明绯侧头看躺在旁边的甘静芸。
客观来说，她的容貌在这美人如云的后宫里并不算出挑，可她就是觉得甘静芸是她见过最美的姑娘。她身上那种温柔恬淡、懂得体谅、悲天悯人的气质，是陆明绯几乎不曾在任何人身上见到过的。她就像一个没有无边法力的菩萨，即便自己过的不如意，也不忍心看着别人受苦。
“对了，今天陛下找你和世子殿下去是干嘛？”
甘静芸坏坏笑着伸手戳了戳陆明绯胳肢窝，“是不是说成婚的事情啊？”
“哎别动别动，痒！”
陆明绯被戳到痒肉立刻蜷缩起身体咯咯笑着，“是是是！就说这事情来着！”
甘静芸笑着收了手，陆明绯也停下笑来，两人垂在床下的如瀑黑发随之停止抖动。
第八十九章 想磕糖
“明绯……”
甘静芸迟疑片刻，开口问道：“你……可以吗？”
陆明绯故作轻松的一笑，“我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姐和陛下说得对，齐云开和我一起长大，一直对我很好，人长的玉树临风，又能文能武的，比起那些千里和亲的、素未谋面直接进洞房的，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甘静芸握了握她手，看着她流转光波的眼睛缓声道：“可我总感觉你还是有心事，答应我，如果不开心一定要说出来。我是个软弱无能的人，但你不是，你那么潇洒直率，无忧无虑。如果也要打碎牙齿和血咽，我真的不知道人生出头之日在哪里。”
陆明绯心疼反握住她手，轻轻摇了摇。
“别这么说，有些事情该反抗就反抗，该接受就要接受。好比我，既然享受到了作为忠靖侯女儿的尊荣，就得承担起稳定西北与漠北和睦友好的责任，我愿意嫁到漠北。但是如果有人以世子妃的身份为由想拿捏控制我，挑战我的原则底线、企图抹杀我的个性让我变得不像自己，那我就要奋起反抗。换句话说，我义无反顾的承担责任。但我拒不付出对我伤害严重、而且毫无意义的代价。”
她说话时很平静，但眼中的坚定毅然却让甘静芸感到深深的震撼。
她多想像她这样，头脑清醒、思想独立，而且最重要的。陆明绯，她是真的敢于付出实际行动。
“静芸。”
陆明绯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轻声安慰她道：“我没办法劝你直接脱离甘家，脱离你皇姑母对你的计划，那样不管不顾的行为。无论对你，还是对他们，都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但是我想告诉你，无论今后面临什么样的生活，你都别害怕，别焦虑，勇敢、开心的去过好每一天的日子，一切都会有好结果的，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甘静芸眼眶慢慢涌上几分酸楚，侧过身去把脑袋放在陆明绯肩膀上。
“谢谢你，明绯。”
“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啊。”
其实陆明绯还有话没说，她想告诉甘静芸做皇后的好，她可以万人之上母仪天下，她有着高高在上的权力，也有怜悯众生的慈悲，二者结合起来时，对她来说应该是无与伦比的畅快体验。
但也只是这么猜测，往后余生路还那么长，谁知道一步一步走起来又要经受什么风浪，饱尝什么样的苦水？况且是在这勾心斗角的后宫之中，如果甘家无法一直站在甘静芸背后，给她提供强有力的支持，那时她的处境，恐怕举步维艰。
可是陆明绯想想，这些话本来也不用自己说。甘静芸不傻，她甚至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深思熟虑，关于这些，她也应该早有考量，只是最终选择不能随心所欲，更轮不到陆明绯帮她来做选择。
天色渐晚，又下起了毛毛雨，各个宫道里穿梭着一排排给各宫送晚膳的宫人，甘静芸要在晚饭上桌前赶回长乐宫，和陆明绯告了别，就匆匆离开了。
陆明绯站在逢花台门口送她，直到见不到她的影子，转身想回去时，一抬头遥遥看见一把月白色油纸伞下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在清冷暮色与朦胧细雨里，一个高大英朗，一个纤细窈窕，走在一起十分相配，单是看见这个画面都能想象出一本少年将军和清冷佳人的故事。
她认出伞下那个女子是她姐陆明纤，又看了看她旁边那人，也是眼熟，心里噢呦一声，眼神逐渐激动。
站在原地一直等着二人走到跟前，陆明纤一看见她古古怪怪的站在那儿，脸上还冒着傻笑，就知道她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陆明纤扬扬下巴指向她后面大门，“回去吃饭。”
陆明绯置若罔闻，眼睛半分不移的看着她身后站着的笑意融融的男人，热情的跟他打着招呼。
“我认得你！你是莲华殿新来的侍卫统领对不对？”
英武飒爽的男人同样热情回应她：“绯姑娘好记性。”
“你怎么陪着我姐回来了？金瑶呢？”
“金瑶不小心擦伤了手，绯姑娘让她自行去太医院包扎一下，卑职见天色晚了，担心纤姑娘安全，便送她回来。”
陆明绯拖着长音哦了一声，直给陆明纤使眼色。
“哇大人你可真是尽职尽责啊。”
侍卫微笑着，毫不避讳的望着站在那里沉静冷艳的像一尊雕塑的陆明纤，出乎意料的直白的说：“绯姑娘夸赞听来惭愧，因为是我自己特别想护送纤姑娘回来。”
陆明绯被他这么大胆直接的示好惊的梗直脖子瞪大双眼，没想到在这每个人都谨小慎微的后宫里。除了她还有第二个这么勇莽的人，再看向他的眼神里便充满了欣赏。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陆明纤额角青筋抽了抽，“陆明绯你是不是很闲？”
她忍着上去把她揪回房里的冲动，挤出一个假笑：“这位侍卫大人还有职责在身，你别耽误人家时间。”
“不耽误。”
侍卫看着她扬唇露出灿烂一笑，爽朗清晰，又很缓慢柔和的，对着她报出自己名字。
“卑职名叫沈惊秋，惊涛骇浪的惊，秋收冬藏的秋。”
陆明纤愣了一下，迎着他炙热目光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微一笑。
陆明绯站在俩人中间，左看看右看看，低着头默默退出一步，嘴角快要咧到后脑勺。
陆明纤干咳一声，“沈……大人，多谢你送我回来，天色已晚，恕我不能远送你了。”
陆明绯抬起脑袋看看天，“这也没多晚啊，我觉得还能再聊两句。”
陆明纤走到她身后不动声色的在她腰上掐了一把，陆明绯吃痛闷哼一声。
沈惊秋把姐妹俩的小动作全看在眼里，眼底柔情春光般倾泄出来。
“既然把纤姑娘安全送到，那卑职便不多叨扰了。”
他低头抱拳道：“告辞了。”
陆明纤点点头，“沈大人慢走。”
虽然只有寥寥几个字，还是客气的场面话，嗓音又凉浸浸的，可传进沈惊秋耳朵里，还是让他止不住的扬起才刚刚放下的嘴角，追问道：“纤姑娘明天还来莲花殿吗？”
陆明纤不冷不热答道：“也许去也许不去，不一定。”
沈惊秋听到她的搪塞也不失望，“卑职明天也会在莲花殿值守一整天，纤姑娘若去那里，有需要的话，卑职随时都在。”
“沈大人是莲华殿侍卫统领，有比送我回来更重要的职责。”
她伸手送客，“还是尽快回去吧。”
沈惊秋亮如炬火的眸光有一瞬间的暗淡。
“好，卑职告退。”
第九十章 这口糖磕不上了
“姐。”
陆明绯一步一步紧追在陆明纤屁股后面，一脸幽怨的谴责她：“你可真无情。”
陆明纤被她气乐了，连近在咫尺的房门都没等的急迈进，转头凝眉看着她：“我还没说你，你倒先批评起我来了？”
陆明绯挺起胸膛，理直气壮，“你要允许人说实话啊，人家沈大人长的一表人才气宇轩昂的，我觉得与你特别相配，你都不知道刚才你们两个走过来的时候，他给你撑着伞，自己半边肩膀都湿了，你也不说给人露个笑脸，说话一直冷冰冰的……”
陆明纤不耐烦的打断她：“行了行了，你的那点小算盘我还能不知道？怎么，担心你姐姐我嫁不出去，看着一个对我感兴趣的人，就着急把我塞过去？”
陆明绯直呼冤枉，“我怎么可能会那么想？你嫁的出去怎样嫁不出去又怎样！你永远都是我姐，我只是想！”
她低下头委屈道：“我只想让你开心，我不想你陷在那个泥潭里永远出不来，你那么年轻路还那么长，怎么能因为一个根本不是你的错误去惩罚自己，误了终身？”
陆明绯说的那个错误，发生在来长安的前一年，那时候还在西北，那边女孩子成婚都早，陆明纤也是在十二岁时就与西北防守尉的长子定下婚约。
那小伙子如沈惊秋一样，也是高高壮壮英俊潇洒，在战场上勇猛杀敌，立下过赫赫战功。
陆明纤与他吧，虽然说不上是青梅竹马，但是好歹算个一眼万年。那年西北军事接连大捷，忠靖侯府摆宴犒赏将领军士，席间这位少年将军就对陆明纤一见钟情，回去便让自己父亲上门来提亲。
陆如晦本人当然是很欣赏这个年少有为的小伙子。但他还是会去尊重陆明纤的意愿，陆明纤只是看了一眼那人，就说好。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双方你情我愿，这场婚事，皆大欢喜。
但是就在同年，就在他们两人刚刚拜祭完天地祖宗，西北英烈群墓后，她的未婚夫，倒在她身边，毫无征兆的，猝然离世。
事情发生的太过于突然，谁能想到一个风华正茂，一顿能吃五碗饭的年轻人就这么没了？
于是便有一种说法，当然是极少数的人在说，那就是陆明纤八字太硬，克死了未婚夫。
这种谣传在西北当地还好，因为忠靖侯府上下倍受当地人的爱戴。除了防守尉的妻子接受不了打击，总是上门来哭，要陆明纤为他儿子守节，其他并没刮起太大的风浪。
但是来到长安就不一样了，那些本来在西北时不足为道的谣言一到长安，像找到合适环境的蚊蝇，开始疯狂繁衍，嚣张肆虐。
起初陆明绯听一个打一个，听一对揍一双。但是每次都会被陆明纤教育，让她以后不要在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生气动怒。
那时候陆明绯才十一二岁，天真的以为姐姐胸怀广阔，不跟这些长舌妇们一般见识，可是现在长大了，她越来越意识到，身在凡尘的人，怎么可能做到对于外界看法的完全忽视？只是姐姐作为德高望重的忠靖侯府的嫡长女，有着太过于强烈的责任使命感和牺牲精神，她为了这个身份，为了不让忠靖侯府有一丝一毫被人指摘污蔑的可能，一直在隐忍罢了。
但她明明是一个受害者，她为什么为了一个不是自己造成的错误而去承受那些流言蜚语，又凭什么终身不嫁为人守节？
陆明绯替她委屈，她姐姐今年二十岁整。如果她是真的没有遇到自己愿意与之共度余生的人，她自愿潇洒清净一辈子，那自己什么都不会说。
可是如果陆明纤遇到了那个让她心动爱慕的人，陆明绯也绝对不会允许那些无聊枷锁束缚住她的脚步。
所以今天看见沈惊秋送陆明纤回来，陆明绯才那么激动。除了时隔多年第二次看见姐姐与父兄之外的男子有近距离接触，更是因为沈惊秋整个人的感觉，很像当初那个少年将军，连看向陆明纤时眼中与外表不符的柔情几许，都跟他很像。
既然当年陆明纤答应了那个人的提婚，那她大概就是喜欢这一款的。既然她喜欢这样的，沈惊秋明明白白表现出了对她的倾慕，那两人之间就是可以开始一段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的。
但现实却是观众想看，身为女主角的陆明纤却不想谈。
不过陆明纤还是很感动妹妹心里这么牵挂自己。尤其是刚才话说的重了些，委曲解了她的意思，看着她委屈巴巴的样子，心里更加愧疚，态度当即软了下来，抬手揽住陆明绯肩膀，半搂着她一起走进屋里，房门一关，轻声安慰她给她道歉。
“抱歉绯绯，刚才是姐姐不好，姐姐错了。”
陆明绯从来不是小心眼的人，更何况对自己的亲姐姐，三言两语的事情更不会放在心上，无所谓的摇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