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姑娘息怒,我们也是奉命办事,现在日子不太平,世子殿下也实在是为您好。”
“为我好就让我出去看看,我在这个院子里被关了半个月了,养只猫儿狗儿还得隔三差五把它放出来溜溜,再说我是他齐云开养的猫狗吗?凭什么他要做我一切的主?”
“哎呀陆绯绯!”
齐思书拉着陆明绯衣袖劝她。
“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世子这都是为你好啊!”
“连你也这样说!”
她甩开他手,“走开!不懂我就闭嘴。”
“你看你!”
他再次攀上去拉着陆明绯,背过身去小声嘀咕。
“我怎么不知道你心里的苦,你堂堂忠靖侯幺女,自小性子刚烈,说一不二,总被人以关爱保护之名管教强迫,当然憋屈。”
陆明绯哼一声:“算你有良心。”
“那是必须的,我们俩一起长大,我当然关心你在意你的想法。但是你看看现在情况确实是这么个情况,这几个只听世子的话你再说再闹也没用,没的传到世子耳朵里。反倒觉得你不老实,到时候别说城主府的门了,连你的院门都不让你出,你就天天在房间里等着捂的发霉吧。”
陆明绯瞥了他一眼,别扭的嘟囔一句,“那你说怎么办?我就想知道外面怎么了。”
齐思书拍拍胸脯,“这不是有我在呢么,我帮你出去看看。如果确实发生了什么要紧事,我一定第一时间回来告诉你。要是相安无事,我就不回来了,军营还有事呢。”
“那就这样。”他拍拍陆明绯肩膀。
“照顾好自己,我走了啊。”
“诶齐思书!”
他挥挥手转身走了,陆明绯留在原地看着他身影走向她这些日子以来梦寐以求却不得踏出驻足的院子外的天地,两扇大门在门外侍卫的把持下沉重合上,院子里又恢复了之前隔绝世事的无聊冷清,只有一树蝉鸣聒噪不息,沉闷的风积黏在一起,似乎在嘲笑她这个被圈养在笼子里失去自由、受人摆布的鸟。
那边齐思书走出陆明绯的院子,一路长吁短叹着来到城主府大门外。
才一露面,外面跪着的百姓就像潮水似的涌起来,对着他连连跪拜哭的昏天黑地。仿佛被地狱恶鬼拖住脚踝的人抓住了来自人间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些百姓大多神情憔悴满脸惊慌,有的抱着孩子,有的像抱着孩子一般抱着怀里的米面袋子,眼神里带着求生的愿望看着齐思书。
齐思书视而不见走下台阶,在几个兵卒的保护下骑上马。
那些百姓依旧不肯放弃,围着齐思书的马跪了好几圈苦苦哀求,脑袋也不知道疼,咚咚磕在石板地面上,口里只求着这位大人给全城百姓一条活路。
齐思书微微仰起头,眼睛被太阳强烈的光芒眩了一下,闭眼叹了口气,两腿夹了一下马腹赶马前行。
马蹄走出去几步逼近地上跪着的百姓,挡着路的人怕被踩踏纷纷让开。唯有一个发须尽白的老者不肯让步,埋头跪在地上高呼:“求大人给辰阳百姓一条活路!”
齐思书挤出一个微笑,用和善的语气对他道:“老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如今辰阳城被流民军所围,若不是官军顶住压力,一直坐镇守卫,不肯弃城而走,恐怕整个辰阳早就生灵涂炭,哀鸿遍野了,那样才叫不给你们活路。”
“官军誓死保卫辰阳我们固然感激,但是……把粮食都强行征用走了,没有粮食,我们百姓怎么填饱肚子,怎么活下去啊!”
“暂时征借粮食也是太子丞相等人深思熟虑过后的无奈之举,老先生想想我们的将士不吃饱肚子怎么上阵与敌厮杀?怎么保卫的住辰阳城和百姓们?况且只是征借,征借的意思就是还会还给你们的。”
“可是我们现在家中已经米面皆空,揭不开锅了啊!”
齐思书皱起眉头哦一声,“还有这事?征收粮食应当是按照人口至少给每家预留了七日余粮,想来是下面执行的人做的不周,等我回去反映上报,一定给老先生和诸位百姓一个交代如何?”
老头抬起头激动道:“大人此话可当真?”
齐思书微笑着点头,“自然当真,所以请老先生与诸位莫要在城主府外聚集喧闹,各回各家,等消息便是。”
“如此,深拜大人救命之恩了!”
其他百姓也跟着拜倒在齐思书马下,“深谢大人救命之恩!”
齐思书看着他们对自己千恩万谢的拜了又拜,心里五味杂陈,攥着缰绳的手紧了又紧。直到皮肤被一个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张开手。
原来是从陆明绯那儿顺手拿的虾。
他收起来望了一眼城主府陆明绯住的院子的方向,摇动不安的眼神一下变得冷冽刚强,勒起缰绳拍马飞驰而去。
他骑马赶到军营中,径直找到齐云开的营帐里。
齐云开正在阅览送过来的信件,见着他大汗淋漓的赶来,脸色也不太好看,问他一句:“六殿下有事找我?”
“堂兄。”
齐思书垂下眼皮低声道:“我刚从城主府出来被百姓围了,说是官军征走全部粮食,家中无粮,等米下锅。”
齐云开一点也不惊讶,“所以呢?”
“我们原本所定的策略是会给他们留下几日的口粮……可现在下面执行的时候盘剥过甚……”
齐云开把手里阅完的信件靠近烛火引燃。
“当时我们定下这个办法的时候,我想思书你就应该已经料到会这样,我说的对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书里事书外人
齐思书不敢他眼睛,艰难开口说了一个字。
“对。”
齐云开看着手里的纸越烧越旺,扔进案上笔洗里,残留的「不出十日即可」的字样被火苗吞噬殆尽。
他走到营帐外,背着手叫齐思书一起看着外面死气沉沉的兵卒将士。
“辰阳城和我们带来的都是些病油子,上阵杀敌不行,聚众闹事倒是个个好手,他们深知法不责众的道理,拿捏着将领统帅们的命门。如今被围困在辰阳,若不给够他们食粮,恐生哗变,届时内忧外患,局势会更加危急。所以只能先委屈百姓们,撑些日子等待援兵到来。”
“可是这些日子没有粮食,铁打的人也扛不住,何况老弱病残之属?”
齐云开沉垂睫沉吟道:“辰阳老弱不少,这些人不事生产农耕,徒给家人官府增添负累。这次天灾人祸,倘若留不下来,也是命运使然,优胜劣汰,怪不得旁人。”
齐思书闻言浑身一冷,嘴唇翕动了几下。
“是……堂兄说的是。”
“而且今日你遇上的百姓说的话未必是全部事实,想来未必像说的那样揭不开锅,多数人家多少应该还是私存了一部分粮食。”
“是,堂兄说得对。”
齐云开看他愣愣的,手里还拿着一只虾,心中了然问他道:“从她那里回来?”
“是。”齐思书干巴巴的笑了笑。
“陆绯绯很好,吃的白白胖胖的,手指头也恢复的不错,就是被关久了,觉得无聊,心里憋闷。”
齐云开抬头眺望着天边孤独掠过的大雁。
“无聊总比危险要好的多。”
“但是恐怕瞒不住她多久了,今天我到那儿她还问我粮草的事情。你知道的,她对这些事情上心,即使关在里面也拦不住她操心外面的情况。”
齐云开认同的点点头,“那给她找点事情做吧。”
“写字绣花什么的肯定不行,话本我也给她送去过不少,可她根本不稀罕,嫌弃才子佳人的故事矫情,又说神鬼传奇的事情无稽。要我说她呀,脑子里尽是安邦定国守土开疆这些事,投胎的时候怎么就没投成个男儿身呢。”
齐云开难得舒眉一笑与他玩笑道:“她投成男儿身我娶谁去?”
齐思书酸涩笑着,“那按世子的意思,给她找点什么事情做好?”
“还是差人买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送过去,话本也捡些写的好看的,等实在无聊的时候,她就肯看了。”
齐思书摸着下巴,忽然顿悟,小声问他:“你是不是照着那些娇滴滴什么也不会的千金小姐的路子来养陆绯绯呢?你这什么事情都不让她操心,什么风雨都不让她面对,是想让她过惯舒心太平的日子,磨掉一身尖牙利爪,好把她养废?”
齐云开瞥他一眼,呵笑一声:“哪儿的话,她本来就是千金小姐,我也不过是想让她活的无忧无虑些罢了。”
齐思书摇头晃脑直叹息,“恐怕不成,陆明绯,那可是个出了名的犟种。”
“是吗?”
齐云开眼神中蔓延着志在必得的坚定。
“那就试试吧。”
在这两个人的操作下陆明绯那里隔天就收到了两大包胭脂水粉首饰玩具,还有三筐杂七杂八的话本。
如齐云开所料,她开始拒绝动那些东西,没过几天除了睁眼起来吃饭闭眼躺下睡觉的无聊日子,这天晚上洗过澡后实在是闲出个鸟儿来了,只好在那几框话本里挑挑拣拣选出一本叫「明月出天山」的书。
书分为上下两册,上册写的是一个名叫明月的女子背负血海深仇,手刃仇人闯荡江湖的故事,陆明绯看的还算满意,没想到下册画风急转直下,荡气回肠的江湖风云变成了明月和她男人们的死去活来的爱情故事,看的陆明绯扫兴摔书,直说荒谬。
姜清原来也识得几个字,看了这书下册感动的稀里哗啦直掉眼泪,直追着问陆明绯为什么不喜欢。
陆明绯靠在椅背上歪头耸了耸肩膀。
“为什么喜欢?好好一个江湖侠女,后面生生是变成了大家后宅里隐忍算计讨生活的女人,为了个男人痛得死去活来,她爹娘死都没见她哭的那么伤心,哪儿还有当初快意恩仇的样子?一身的武功也是白练了。”
“可是她的爱人景润也着实是爱着她,事事护她周全啊!”
“可拉倒吧,她男人心里要真是有她,就该成全她,而不是满口为她着想,强行把她留在他的后院里。”
她说着想到什么垂下眼睫,胸口起伏一下,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慢声道:“在我眼里景润对明月根本不是爱。”
姜清疑问道:“都这样了还不是?”
陆明绯坚定道:“不是。”
“那绯姑娘觉得怎么样才算是?”
陆明绯站起来悠悠走到窗前,两手托腮仰望夜空,眼里落尽满天星河。
“我也不知道怎么样算是,但是把像景润那样把明月一身骄傲磨平,困在后院里当成他的鸟雀宠物来养肯定不是。”
姜清哑然,缓缓起身走到陆明绯身边,两个人并排望着星星。
姜清帮陆明绯把被夜风吹散的头发往耳后掖了掖,涩然道:“你还是小,不懂这世间男女姻缘大多不圆满光华,其实像刚才那话本里写的,在现实里已经是梦寐不可求的了,现实里男女姻缘又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要门当户对,婚后要柴米油盐,要生儿育女,又要抵过七年之痒,这么多波折这么多坎儿,爱呀情呀,被这些东西一掺和,早就不那么纯粹了。像话本里景润和明月这样的,若放在现实里那就算是相当不错了,这你还挑拣嫌弃呢?”
陆明绯一拍窗台豪言道:“既然这样,那别往一块儿凑就行了,大家各自安好,先去成全自己,等把自己做好了,再去爱人也不迟。”
姜清望着她充满生气活力的神采,发堵的心里忍不住跟着她开阔,对未来有所期盼。
“要我说……”
“说!这些是什么!”
两人交谈被门外传来的一声厉声质问打断,陆明绯和姜清双双抬头望去,好像是刚才送热水的杂役被侍卫拦住了搜查。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块栗子糕突破假象
“姜清,你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好,我这就去。”
姜清提着灯笼走到院子门口,问几个侍卫:“各位大人好,绯姑娘让我问问这儿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这个送热水的杂役顺了姑娘的糕饼点心。”
侍卫弯腰从瑟缩跪地的杂役面前捡起了一块手帕包裹的东西,打开来给她看。
“你看,是不是今晚上厨房给姑娘送的栗子糕?”
姜清仔细看了看,“还真是,他怎么偷这个?”
杂役忽然起身,扑过来在姜清脚边直磕头。
“求求姑娘,您大人有大量放开我了吧!我实在是没办法,家里吃了五日的谷糠实在是受不了了,我进去送水看见桌上那么多点心没怎么动,想着吃不了过了夜也是扔了,我这才……”
侍卫揪着他衣领斥责道:“放肆!我们姑娘的东西就算吃不完扔了又与你何干?你偷东西反而还有理了!”
“不是不是!”
杂役伏在地上不停磕头,“小人不敢啊!求求姑娘求求各位大人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一定更加尽心尽力,好好送水!”
“手脚不干净的东西不配伺候我们绯姑娘,告诉府中主事,把他逐出府去永不复用。”
“不行啊大人!我家娘子就是因为我在公家有份差事才没离开我,您现在这时候夺了我的差事,我们连谷糠都吃不起了,我娘子肯定也会走,您这样不是……不是要我去死吗!”
姜清看他哭的绝望,于心不忍,忍不住向一直在窗下站着的陆明绯投去求助的目光。
陆明绯点了点头,姜清获得她的允许就要带杂役过去,侍卫却生硬把他拦下,推三阻四不让他去见陆明绯。
杂役也是个有心眼的,思量见了这位绯姑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抱着姜清的腿死活不撒手。
齐云开的侍卫们当然不好惹,刷的抽出刀来架在杂役脖子上,吓得姜清和杂役连连后退,还得是陆明绯亲自出来喝止,侍卫们不敢和她顶撞,只好让她带走杂役亲自「审问」。
陆明绯坐在椅子上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杂役,又看了看他拿走的那几块栗子糕,叫他:“你抬起头来。”
杂役颤颤巍巍抬起头,带着哭腔乞求她:“姑娘恕罪,求求您别让我丢了这份差事啊!”
陆明绯意味深长道:“那得看你表现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说,连着吃了五日的谷糠是什么意思?谷糠是哪种粮食?”
杂役犹豫着不敢张口,“小人不敢说,主事说了,到了您这院子只做事情,不能乱说话……”
陆明绯:“哦,那行,你走吧,以后都不必来我院子送水了。”
“哎哎不!”
杂役膝行几步凑到陆明绯跟前,谄媚笑道:“小人说错了,姑娘想知道小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刚才您问谷糠,其实就是将谷壳研磨碎了得到的糠面,口感粗糙难以下咽,就是猪也不大吃的下去这个,我们家里连着吃了五天,顿顿是糠面窝头,我娘子娇弱,难以忍受,我这才鬼迷心窍,偷拿了您的点心……想去讨好我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