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光顾着撒娇卖惨,说话没过脑子,一句话骂了忠靖侯自私弄权,点了路长青权势之盛,在朝廷里一手遮天,又损了齐颉唯唯诺诺,受臣子胁迫,一时在场的人脸色各异,气氛焦灼。
皇后反应过来自己女儿说错话了,赶紧把她拉回来。
齐颉清清嗓子,干笑一声正要说话,路长青打断他,微笑着对齐心尧道了一句:“既然公主执意要让陆家四小姐,哦,也是现任的漠北王妃受到惩处,那想来等漠北王来长安时,您必然有足够充分合理的解释来面对他。如果是这样,那请公主随意处置漠北王妃。”
齐心尧面对路长青打了个冷战,缩回到皇后身边不敢再多言,齐颉趁着没人说话立刻宣布散会,结束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从未央宫出来,陆明绯直接被送回逢花台,之前经常来逢花台给陆明纤请脉问诊的吴太医来给她治伤开药,期间齐思书和甘静芸一直陪在她身边。
甘静芸小心翼翼的解开陆明绯的衣服,看见她背后触目惊心的刀伤惊呼出声,背对着床站在屏风后面的齐思书听见声音跟着握紧拳头,急迫的问了一声:“怎么样了?很严重吗?我还是把太医叫回来吧!”
甘静芸一摇头差点把眼泪甩掉在陆明绯伤口上。
“不用!太医叮嘱的很仔细,我可以帮明绯弄好。”
她打开药瓶子,把药水倒在手帕上,对陆明绯轻声道:“得先清理一下伤口,有点疼,明绯你忍一忍。”
陆明绯背对着她坐着,扭头扬起苍白的唇角对她笑了笑。
“没事,来吧。”
甘静芸把带着药水的手帕敷在她刀口上,按着太医叮嘱的要清理到位,手上用了些力气。
陆明绯咬着牙嘶嘶倒抽冷气,加上左眼上被朱华用簪子扎出来的伤口和连日跋山涉水留下的其它伤疤,一股脑儿全部上药包扎,足足弄了一个半时辰。
甘静芸又帮她洗了头发烘干梳好,换了身干净衣服,叫等在屏风后面的齐思书进来,三个人一个半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一个靠在窗户边,沉默半晌。
齐思书终于抬头看了一眼陆明绯,她靠着枕垫半躺在床上,白衣黑发、虚弱失神,半是埋怨半是心疼的数落她一句。
“看看你,都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争取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陆明绯胸口起伏一下,嘴唇微张:“没有,但我早晚能争取到。”
齐思书气的无语,快步走到她跟前,叉着腰来回走两圈,还是忍不住直白犀利道:“你别想了!官场里……不,不只官场,这人间这世道,就没有你要的道!你要的理!”
陆明绯抬起头,脸上几处带着血色的伤疤让她看起来有种即便毁掉一切也要坚定不移向前的决绝。
“那以后我就是那个道,我就是那个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太子的道歉
齐思书气的没招,欲言又止,拂袖转过身仰天长叹一句:“陆绯绯啊,你怎么就是学不会独善其身!”
“好了好了。”
甘静芸见他俩之间气氛不好,连忙出来打圆场,“现在最重要的是明绯的身体,伤成这样不知何时才能恢复。”
她满眼心疼的摸了摸陆明绯的脸,“以前你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要是世子殿下……啊不,是漠北王在就好了,他在的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齐思书听见她的话眼中划过一丝失落。但是很快掩饰过去,正好这时候吴太医开的药煎好了,他从宫人手中接过来,用勺子搅拌晾凉,送到陆明绯手里。
“你现在就什么都别想了,马上就是年节,把身子养好,舒服安心的过个好年,万事都有你爹爹和漠北王撑着,不用你在里面瞎掺合。”
陆明绯自嘲一笑,仰头把汤药一饮而尽。
“不管我做什么在你们眼里都是无理取闹,都是惹是生非。”
甘静芸为了让她心情好一点,出去吩咐宫人去长乐宫她房间里取一样东西。不多时宫人就带着一个遮着布的鸟笼回来,甘静芸接过来笑盈盈的送到陆明绯面前。
“明绯你看。”
她把布揭开,里面一只鹘鹰扑棱着白花花的翅膀,见着陆明绯更是叽叽喳喳的左蹦右跳。
“扶风!”
陆明绯惊喜的叫了一声,打开笼子放它出来,扶风飞出去在院子里盘桓两圈又飞回来,落在陆明绯肩头,黑曜石似的眼睛对着她眨动两下。
陆明绯抚着它羽毛,难得露出一丝开心笑容。
“扶风好像吃胖了,比我走时重了不少。”
齐思书道:“可不么,静芸每天精心照顾喂养,伺候大爷似的伺候它,能不胖吗?”
陆明绯对甘静芸感激道:“谢谢你静芸,谢谢你帮我照顾扶风。”
“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谢啊。”
甘静芸握着陆明绯的手,企盼的看着她。
“你要是真想谢我,就快点好起来,和往年一样给我准备一份新年小礼物,等漠北王来了,我们四个人和以前一样,登城楼看万家灯火,你说好不好?”
陆明绯望着她温柔澄澈的眼睛,心里莫名感觉一阵沉重发堵。
她很明白,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们四个人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潇洒恣意了。
齐思书和甘静芸又和她聊了一会儿,怕打扰她休息,就先离开了。
逢花台之前的宫人全部被换掉,陆明绯看着一张张生面孔。即便眼前环境、一桌一椅再熟悉,也觉得万般孤寂,心中落寞,对陆明纤的思念如同斩不断的藤蔓触手,只能任由悲痛不停攀缘缠绕,上面生着的刺扎进心里,鲜血指流。
她背对着低头侍立的宫人们,半侧卧在床上,眼泪偷偷一滴滴滑过眼角落在床垫上。直到蔓延到身下冰凉一片,伸手摸了摸觉得可能得叫人换一换床垫,睁眼看了一眼那精致昂贵的绣花面料,想起来这一套床垫被子还是以前齐云开因为名扬用了她的床,强行给她换的那一套。
想到这里,她就没舍得换,因为她想齐云开了。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亲生父亲没了,他是否也和自己失去姐姐一样难过。
她难过了还有齐思书和甘静芸陪伴宽慰,他却只能独自躲在多年来努力生出的冰冷面具铠甲之下消化情绪。
陆明绯是第一次这么希望他做一个冷漠无情、无悲无喜的人。不然他独身一人在那边,要怎么从这种洋洋洒洒要把人溺死的伤痛里熬出头来。
要是他现在就在身边就好了,或者她在他身边,两个人在一起报团取暖,总好过一个人熬过漫漫寒夜。
“绯姑娘。”
有个宫人轻轻叫她一身,陆明绯赶紧把脸上泪痕抹掉,问她:“什么事?”
“太子殿下来看您了。”
陆明绯一听是他来,心里绽开一番酸甜苦辣。
毕竟陆明纤的死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实在无法当做没事人一样和他如从前一样相处谈笑。
冷静一会儿,她还是起身吩咐宫人:“请殿下去我中堂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到。”
“是。”
宫人答应一声退出去,陆明绯下床走到衣架前取下外衣,拒绝其他人的帮忙,故意慢腾腾的往身上一点一点的套,磨蹭了一刻钟多的时间,才从房间走出去。
到了中堂一看并没有太子的身影,她径直朝着陆明纤的房间走过去。
果不其然,那个本应在中堂等她的人站在尘封已久的房间里!背对着她垂手而立,孤单落寞得背影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他亦没有丝毫对这个世界的在乎和留恋。
陆明绯站在门口,默默等着他把房间里的陈设布置全都用视线流连过一遍,伸手去触摸桌子上一缕插在白瓷瓶里的干枯瘦梅时,才开口叫住他。
“臣女陆明绯,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手一顿,转过头来,看见她带着敌意的表情,露出一丝无力的微笑。
“身上的伤还好吗?”
陆明绯回答客气生疏,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托殿下的福,臣女一切都好。”
“我知道你在怪我。”
他用袖子掩着脸咳嗽两声,本就苍白枯槁的脸好似又流失了一丝人气,抬手挥了挥,等在外面侍候的宫人们心领神会退了出去。
走时带上了门,房间里只剩陆明绯和他两个人。
陆明绯充满防备的看着他走近两步,藏在宽大衣服下的身子忽然一矮,膝盖落地,跪在她面前。
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又伸手想去扶他,太子轻轻挥开她手,抬头虔诚望着她。
“明绯,我对不起你姐姐,我无能软弱,我护不住她,我更害了她。”
她去扶他的手攥拳一紧,“殿下今天是来道歉的?”
他摇摇头,“几句轻浮的话,怎么算得上是道歉啊?以死谢罪都还不够呢,但是我这一条残破不堪的命,换她那么好的人和桃李年华,她也太亏了。”
第一百六十章 诛心之言
陆明绯闭了闭眼,弯腰把他扶起来,扶着他坐到椅子上。
太子长长喘了一口气,气息沙哑模糊,好像气管里被撒了一把沙子,一呼一吸都显得废力艰难。
“谢谢你,明绯。”
陆明绯冷冷的笑一声:“谢我什么?”
“谢谢你愿意给我个机会把这些话说出来。”
即使身体再虚弱,他脸上也一直保持着得体敦厚的微笑,看着陆明绯与陆明纤有几分相似的脸,目光愈加柔和温馨,张口娓娓道来。
“我呢,是个很没用的人,生在寻常人家是拖油瓶,生在皇家便是一具提线木偶,天下之大,我如浮舟,母后在的时候尚且有港可归,母后走了,我便完全暴露在这场权力角逐中,身不由己。外人看着我是尊贵的皇太子,可是一身疾病,被人利用的苦无法言说,也无人可懂。直到你姐姐,明纤,她来了,她教会我很多东西,带我晒太阳,给我讲长安以外的世界,明绯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人是不必把自己困在一座城里循规蹈矩去过一辈子的,原来自由对人来说是那么重要,没有人天生就肩必须肩负起所谓的职责,职责和自由也可以不加冲突……”
陆明绯听着他口中描述的陆明纤,心里一阵绞痛。
太子忽略她眼中的痛苦,沉浸在自己美好回忆中无法自拔。
“那段时间,是我一辈子中最快乐的时光。我一直在想,明纤是不是就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来救我于水火,可是现在时间到了,她必须得回去……咳咳!”
他忽然捂着嘴咣咣咳嗽了两声,拿下手来一看,手心里一团鲜血。
他唇角也被鲜血染红,在惨白的唇色映衬下显得无比扎眼。
陆明绯震惊的看着他,他却只是平静的用手帕把血擦干净,对露出带着血痕的牙幸福一笑。
“别担心我,这是件好事,用不了多少日子,我就能离开这这座牢笼,去见她了。”
陆明绯摇着头失魂落魄的往后退了两步,靠着床脚慢慢滑落在地上,抓着头发眼睛发直,半晌举起拳头,狠狠一拳砸在地上。
“你情我意的事,怎么就弄成这样了!怎么就!”
太子起身来,气息奄奄的蹲坐在她跟前。
“明绯别难过,你要好好的,她最疼你这个妹妹,你难为自己,她在天上也不会好过。还有,我今天来,除了道歉,还想告诉你。”
他压低本就不大的声音,抬着乌红的眼睛谨慎叮嘱她:“宫里的人信不得,你得有自己的心腹差遣照顾,我知道云开给你送了他的贴身侍卫。但他们毕竟只能在外围保护你的安全。贴身照顾,一粥一饭,尤其你现在身上有伤需要用药医治,这些还是得对你忠心的人来。从未央宫出来时我见到了韩大人,他也有这个顾虑,提到有两个人,一个叫吕溪宁,他懂医术,一个叫姜清曾贴身照顾你,这两人是可以信的。我想办法把他们两个弄进宫来放在你身边,宁可多此一举,也不能把你置于隐患中。”
他话说多了便要喘不上气,吭哧吭哧咳嗽了一会儿,接着笑了笑对她说:“坚持一下,等云开把漠北的事情料理好了,过来把你接回去,你就能远离这些污糟事,舒心随意的过一辈子了。”
陆明绯不置可否,把他扶起来想让他坐,他摆摆手说:“不了,我得走了。”
她也不留他,嗯了一声:“我送殿下。”
“不必,你好好歇着。”
他最后看了一眼陆明纤的房间,转头抬脚要走时,想起什么,回头来望着陆明绯,眼中的心酸无法克制。
“明绯,真的对不起。”
陆明绯仰头把眼中的泪收回去,叹了一声:“殿下作为太子身不由己的苦,我明白。但是殿下恕我所言诛心,您和郑惊秋郑大人之间,我更倾向于后者是我的姐夫。毕竟谁能拒绝一个敢毁了自己的一切、光明的前途,倾尽所有追寻所爱之人的脚步的男子呢?”
她露出一个苍凉的微笑,“殿下,若有来世,再遇到像我姐姐这么好的女子,你要学着郑大人的样子,勇敢一点,别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太子笑的无比凄苦,这些话对他的杀伤力有多大只有他自己能体会到,向陆明绯点头道别,转身落寞走出去。
陆明绯往他心上扎针,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在宫里生活这么些年,虽说和他的关系不比和齐思书那样亲厚,但也说的上友好客气。她端着敬着这位敦厚谦和的太子,他也友爱自己这个非亲非故的妹妹。可如今物是人非,两个人一见面便是陆明纤的样子阻隔在中间,不知道要多少时间去平复今天这些惊涛骇浪,两人再相处时才能平静如初。
但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根本没有给她那个消除隔阂的机会,从逢花台回去的当天晚上,就躺在病床上一病不起,东宫的亮了一整夜,太医院全员出动,皇帝皇后都过去守了一夜。
甘静芸顶着眼下乌青,在陆明绯床前透露了关于东宫那边的只言片语。
陆明绯端着药碗沉默半晌,直到甘静芸提醒她药凉了赶快喝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候在屏风后等着号脉的人影,说道:“吴太医,我感觉身子恢复的不错,今天不必请脉了,你先退下吧。”
屏风后面的人影一动,干笑两声委婉劝她:“绯姑娘身子娇贵,那些伤怕是不容易好,还是让卑职再给您看看,万一有什么,也好及时用药。”
甘静芸听听他这么说跟着道:“是啊明绯,你……”
陆明绯给她了一个眼神,甘静芸马上明白过来,改口道:“你的伤恢复的很好,就是损了元气,得多吃好的,多多休息。”
她转头对着屏风后面道:“昨天东宫忙碌一整夜,想来吴太医也累坏了,还是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吴太医还想继续坚持,甘静芸又道:“恐怕东宫还得有的忙,自然要先紧着太子殿下。若是因为明绯耽误了太子殿下,岂不是显得吴太医你不知孰轻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