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种地步,吴太医也没办法再坚持给陆明绯号脉,又叮嘱了两句按时喝药,便悄声退了下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 没事少吃药
他一走,陆明绯转手就把药倒进了陆明纤留下的那支干枯瘦梅花盆里。
那梅花已经枯的不能再枯了,脆弱的就像一个风干了的标本,从那里走过掀起的微风都怕把枝干刮折。她却着了魔似的为它松土施肥,还把药倒进里面滋养,看的甘静芸一脸揪心,连忙上去制止她。
“这是做什么?把药都给倒了你喝什么?”
陆明绯在她制止前把药碗倒空了,满不在乎的放下碗,观察着梅花。
“我不想喝,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喝了药伤才能好的快,还是你嫌药太苦了?”
她把桌上蜜饯盒子端过来送到她面前,故意轻松的笑着逗她开心。
“你看,我就知道你怕苦,特意准备了这么多蜜饯果子,这一盒子足足有一斤八两,你就是抿一小口药吃两个蜜饯也够了。”
陆明绯笑笑摇头,“我不是怕苦。”
甘静芸看她表情里含着重重心事,“那是什么?”
陆明绯叫她附耳过来,把昨天太子说的话告诉了她。
甘静芸吃了一惊,“你是说,宫里有人想要害你?”
“也不见得,他的意思是让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心点儿总没错。”
甘静芸听了直点头,“说得对,宁可信其有,现在局势对你不利,在陆侯爷或者漠北王接你走之前,要处处小心,时刻谨慎。”
陆明绯从她的话中捕获到一个敏感词,“接我走?”
甘静芸握住她手,“我也舍不得你,可是出了这么多事,你留在长安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开心快意,而且现在你已经是漠北王妃了,自然得跟着漠北王在漠北生活,做他的贤内助。”
陆明绯垂睫道:“若我不想守后方做贤内助呢?”
甘静芸抿了抿嘴唇,组织语言试图劝解她,刚要张口,外面来了人,是都东宫里太子身边的贴身太监。
见他来两个人心里都咯噔一下,还以为是太子快不行了,却没想到他是来送人的。
当看见吕溪宁和姜清穿着宫服从天而降似的走过来时,陆明绯难得露出一点笑容。
东宫的人走后,几个人坐在一起叙旧一番。原来当日齐云开和陆明绯半道离开去漠北后,吕溪宁和姜清跟着齐思书回到长安,还和以前一样住在齐云开当年给他们两个买下的住所里,这之间以为韩信芳病过几次,吕溪宁和姜清经常上门照顾。一来二去越处越熟,遇到陆明绯这边也需要人照顾,便想起借太子的手把他们两个送进来,好确保陆明绯不会被人在暗处给害了。
除了刚开始见着故人感到欣喜之外,陆明绯脸又耷拉下来。
她不想让他们两个陪自己一起搅进这趟浑水里,再三和两人讲明利害,劝他们别和自己一起犯险,没想到这两个人一个老实巴交,一个弱不禁风,在面临身家性命都要堵上的抉择时。在她落魄时,坚定不移的选择与她站在一起。
陆明绯心里头感动,感动之余也更加坚定,她一定要讨回一个公道,让朝廷里的那帮人好好睁眼看看,西北陆家不是好惹的。
吕溪宁一来便开始履行职责,他当医童时也曾在宫中住过,明白这里面肮脏把戏,前后把陆明绯房间陈设的花木草植都检查了个遍,视线最终落到她床头的药碗上。
“绯姑娘可是刚喝完药?”
“没喝。”
她半开玩笑把碗递给他,“怕有人给我下毒,你查查吧,看有没有什么不妥。噢对了,还有这盆花,我刚把药倒进这盆梅花里了。”
吕溪宁接过碗闻了闻,又用手指头沾了一点药放进嘴里尝了尝,俯身去看那盆梅花,皱着眉想了想。
甘静芸以为真有什么,站起来慌神小声问他:“难道真的、真的有人给明绯下毒?”
“不是不是。”吕溪宁连忙摆手解释,“仅凭这些不敢确定,若能让我看看药渣,或许能多看出些什么来。”
陆明绯道:“药渣?你去看看院子里那棵枇杷树,以前都把药渣倒在那棵树下当肥料的。”
吕溪宁一听马上出去找药渣,好半天才用衣摆兜着一大捧药渣回来,有的是刚熬完药倒掉的,有的已经陈年老朽,几乎和泥土混为一体。
姜清还以为他兜了一堆土回来,上前絮絮念叨他,陆明绯也不解问道:“那些黑乎乎的是什么?”
吕溪宁若有所思问她:“绯姑娘以前也经常喝药吗?我看枇杷树下有很多旧年药渣。”
“我好好的喝什么药,那些应该是熬给我姐喝的。”
“是这样啊……”
陆明绯忽然警惕起来,“怎么,我姐喝的药有问题?”
吕溪宁迟疑一下,“暂时……还不确定,您也看见了这些药渣黑乎乎的快要化成泥土了,我不好妄下定论,还请您多给我一些时间,容我仔细研究。”
甘静芸问他:“那明绯喝的药呢?有没有问题?”
“绯姑娘喝的药并无问题,我看了,都是上好的药材,对绯姑娘气虚血瘀、肝气郁结之症,按着方子喝上十天,绯姑娘身子定能补回来。”
陆明绯按耐住浮躁的心,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补什么补,净弄这些花里胡哨的,我不喝这些破药也能好,只要少些糟心事就好了。”
甘静芸推了推她嗔怪一声,“不许这么说,你是病人,得听大夫的话。”
她给她掖了掖被角,站起来说:“你先好好歇着吧,我帮你把他们的住所安排一下,我看就让他们住在逢花台,方便听你召唤,也省的住在宫人住所引人耳目,你说呢?”
“听你的。”
陆明绯拉着她手摇了摇,“辛苦你了静芸。”
甘静芸拍了拍她手,“那我先带着溪宁大夫看看房间,让姜清姑娘陪着你。”
“嗯,好。”
甘静芸带着吕溪宁离开陆明绯房间,走到外面枇杷树下停住,看了看周围各自忙碌的宫人,压低声音问他:“方才明绯问起明纤姐姐的药渣有无问题时,我见溪宁大夫你神色犹疑,可是真的有不对的地方?”
第一百六十二章 悄无声息的告别
“这……”
吕溪宁看着面前端庄清婉的女子,叹了声:“姑娘明鉴,纤姑娘喝的药,确实有些不对,根据残留药渣来看,与我从前师父研制出的一副药方子上的药重复了个七七八八。”
“是什么药方?有什么作用?”
“表面上看是温补之药,但长久服用会让人体内的火气过盛,须知人体阴阳相协才能达到一个不会生病的平衡。而纤姑娘就是被这药悄无声息的打破了这种平衡。所以病所以虚,然后温补,长此以往恶性循环。就像是绯姑娘床头那棵枯梅,水分被这种药蒸腾干了,身子脆而易折,从外面看虽然坚挺,实则要比正常人虚弱的多,别人吹一阵冷风不觉什么,可纤姑娘便会轻而易举的被寒邪侵体。”
“怪不得……”
甘静芸捂住嘴失声道:“原来是这样……明纤姐姐是因为服用了这种药伤了身体。所以才会染上和太子殿下一样的病……”
吕溪宁握了握拳头,“宫里人人光鲜亮丽,可人皮之下不为人知的伎俩简直让人胆寒心战。”
甘静芸勉强压住颤抖的心神问:“溪宁大夫刚才为何不直接向明绯说清楚?”
“只凭这些旧药渣作为证据还是牵强,我只是赶上看见我师父做出过这副药方,了解过一点药方组成和用途,自然我不知道他把这副药用在了谁身上。若我当日知道他用在纤姑娘身上,我一定会告知绯姑娘的!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纤姑娘人没了,我那师父也因为为科举行贿一事死在了大牢里。现在就是死无对证,即便我们拿着药渣送去给各位太医验,他们能不能验证出来是一方面。就算是验证出来,各种厉害错综复杂,要知道宫里太医院是个心术第一医术第二的地方,那些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未必肯站出来承认啊!到时候依着绯姑娘的脾气,恐怕不但争不到她要的公道,还要再吃一顿哑巴亏。”
吕溪宁挠挠头,“其实我当时把药渣带进去让绯姑娘看到便后悔了,只好先说再研究研究,然后告诉她说没什么。不然一口否认,恐怕她心里有怀疑,反倒不好解释。”
甘静芸惊异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的少年会有这么深沉的心思,又觉得这种少年老成的样子似曾相识,好像从他身上好像看见了齐云开的影子。
但她还是感动的道:“谢谢你溪宁大夫,你是真心为她着想的。”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都盼望着绯姑娘好。”
“是啊。”
甘静芸抬头望着陆明绯房间处的窗户。
“我们都希望明绯这么正直可爱的人能安然无恙度过一生,别被任何脏东西玷污她的那份热烈赤诚才好。”
“你们俩愁眉苦脸的说什么呢?”
齐思书的声音从逢花台大门口传进来,他人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两人,与平常不同的是他这回不是自己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韩信芳。
“韩先生!”
甘静芸意外韩信芳会过来,连忙走过去请他进屋坐坐,韩信芳却怎么都不肯把脚踏进大门半步,只在门口叮嘱了他们三个人两句看顾好陆明绯的话便要走。
不巧的是陆明绯正好走出房间透气,看见他来了也很惊喜,再三要求他进房间喝杯茶,韩信芳拗不过她只好同意。
陆明绯亲手把茶水端给他,恭敬低头道:“清风书屋关了以后,学生许久不曾拜见过先生。如今一来便要先生为我操心,学生实在愧对恩师。”
韩信芳接过茶,扬起干瘪的唇笑了笑。
“不容易,明绯现在终于学会说场面话了。”
陆明绯不想让他误会,赶紧解释:“不是场面话,是学生的真心话!”
韩信芳看着她满怀真诚毫无半分虚情假意的眼睛,嘴角笑一如刚才咽下的茶水一样苦涩,心里有千万句话不知道应不应该在此情此景下说。
最终,他到底没说什么,把茶水一饮而尽,那架势不像喝茶,倒像是喝了一口践行酒,辛辣与惆怅交融,张了张口,望着她道:“明绯,你就要离开长安了,以后多保重。”
陆明绯疑惑的啊了一声:“离开长安?谁说我要离开长安?”
韩信芳站起来,视线挨着个的沉甸甸依次扫过陆明绯、甘静芸和齐思书三人。
“你们三个都是,好好吃饭睡觉,闲的时候多读书,不要出去惹是生非听到没有?”
陆明绯还想追问他刚才说的「就要离开长安」是什么意思,齐思书打断她问题使了个眼色。
“怎么那么不懂事呢?没看到韩先生累了吗?”
他扭过头来冲着韩信芳嘿嘿一笑,“先生说的话我们都记住了,先生慢走,我们送您。”
“留步吧。”
韩信芳自顾自走到门口,回头望了他们一眼,陆明绯走过去想送他,刚抬脚就被他伸手制止。
“明绯不必送我。”
他扯出一个慈爱笑容,“你要听话,要好好的。”
“韩先生……”
陆明绯觉得很怪,明明自己和他的距离不过几步之遥,却好像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韩信芳头也不回的却她渐行渐远,她看着他嶙峋瘦骨撑起一身宽大的官袍,身影逐渐模糊出视野,心里好像有什么怅然若失。
她回头看到齐思书面露淡然伤感,直觉告诉她他一定知道什么,上前再三追问,齐思书死活不说,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让她管好自己,争取身体尽快痊愈就行了。
越是什么都不说,陆明绯心里越是忐忑不定。她有一种很奇怪很被动的感觉,似乎一切事态都脱离自己掌控,不受控制的发展。
她就像是走在独木桥上,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所有人都在告诉她不要往下看,过去这段独木桥抵达对岸就万事大吉了。殊不知未知的危险会让她更加浮躁焦虑,他们以为的天堂净土般的对岸,也并非她真正想要抵达的目的地。
第一百六十三章 恍然明白
“绯姑娘您怎么起来了?”
吕溪宁看着蹲在枇杷树下扒拉雪地里的汤药残渣的陆明绯,心里头一惊,扭头看向站在她身边的姜清,心里咯噔一声。
“绯姑娘您……”
陆明绯手里捏着一点药渣,锐利的眼神仿佛能直穿他的心脏。
“告诉我,我姐喝的药到底有什么问题?”
吕溪宁一下慌了神,扭头质问满脸义愤的姜清。
“姜清姐你!你答应我不会告诉绯姑娘的!”
陆明绯一把将药渣摔在地上,“有人暗害我姐,难道我这个亲妹妹要被蒙在鼓里一辈子吗!”
“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解释!我们没有确凿证据,现在陆家又正在困境,我们是担心您为明纤姑娘申冤不成,反被恶人倒打一耙啊!”
陆明绯咬着牙,心口憋着一口愤恨不平的暴戾怨气,一拳头捶在树干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你是医者,应当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如今有人用救人的医术和药石去害人,你就应该站出来揭发。至少,你现在要如实告诉我。”
吕溪宁无奈的看着她,无力叹息一声:“您想的太简单了。”
陆明绯凝眼望着他,“是你太复杂了,这世界上人人都活的那么复杂,所以才会有那么多阴暗角落。溪宁,你还记得当年你是如何竭尽心力取挽救韩先生的学生的性命的吗?现在怎么连你也变了?”
姜清看陆明绯难过自己心也跟着不好受,拿出姐姐的威严来压迫吕溪宁道:“溪宁,还不快把真相一五一十的告诉绯姑娘!”
吕溪宁招架不住她们两个的轮番攻击,只好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陆明绯听着后槽牙咬的咯嘣咯嘣响,恨不得当场把人碎尸万段。
吕溪宁偷瞄着她神色,越来越害怕、越说声越小,连一向站在陆明绯这边的姜清都觉得她身边的空气都凝滞不止,似乎随时能爆炸。
正在气氛僵硬时刻,太医院的吴太医来了。虽然有吕溪宁在,但是问了掩人耳目,陆明绯依然允许他隔个三五天就过来,只是不用他的药罢了。
吴太医一进来就对着陆明绯嘘寒问暖,请她进房间请了脉,留下带来的药后又叮嘱几句,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陆明绯后脚就叫吕溪宁过来接着问刚才的事,还没等她张口,吕溪宁小脸煞白的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绯姑娘……刚才来的那个吴太医,我认识他,他是我师父的女婿,吴一得。”
陆明绯霍然起身,脑袋里转的飞快,很多人很多事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在那一刻纠结成一团乱麻。
她往后退了两步坐在床上个,两手插进头发里,浓密乌黑的头发丝遮住她脸上表情,阴暗语气传出来时,吕溪宁和姜清都怀疑那坐在床上的人还是不是陆明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