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亭周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燕梨轻,后者也只是反应平淡地点了点头,好似对这件事,并没有非常上心。
他们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吃了晚餐,然后坐在大厅的地毯上,谁都没有拿起他们的作业,电视里仍在播放着猫和老鼠,汤姆和杰瑞的故事好像永远也不会结束。
燕梨轻看着电视,注意力却并不在动画片上,她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来到这里的日子,想要把它们永远地记在自己的脑海里。
乐亭周告诉她,一旦回去之后,她会忘记这里的一切,会不会再想起来,都是个摸不准的事。
可她不想忘,哪怕是最平常的点点滴滴,她也不想忘。好不容易改变了对乐亭周的看法,和乐亭周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现在却告诉她,这一切都要消失了。
燕梨轻抱紧了怀里的猫咪抱枕,想要抵抗命运,却又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电视里播放了什么,燕梨轻一点也看不进去,她朝乐亭周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这人的脸上并没有她所有的苦恼与纠结。
乐亭周看起来接受良好,似乎并不在意她会没了记忆的事情。
燕梨轻忍不住问他,“你就不担心我忘了你之后,会继续讨厌你?”
“担心啊。”乐亭周答道,“但那也没关系,我一直缠着师姐就好了,一直一直纠缠,师姐喜欢我一次,一定也会喜欢我第二次。”
燕梨轻:“……”
燕梨轻立即反驳道:“我才没有喜欢你!”
然而乐亭周在听完她的反驳之后,只是笑了笑,并不与她争论到底,就好像他坚信燕梨轻只是口是心非罢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电视上剧情的进度条仍在一点一点地前进,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的两个人,心思皆不在电视上。
阳台处吹来了一阵风,挑起了阳台与客厅衔接处的纱帘,屋外的天空是藏青色的,几乎瞧不见星星。
乐亭周轻声问道:“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师姐不讨厌我呢?”
他这话里带着淡淡的失落。
一旦燕梨轻失去在这里的记忆,归零的不仅仅是她,乐亭周为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好像都打了水漂。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目光停留在电视里的汤姆和杰瑞身上,她说:“一直纠缠就好了。”
没人会拒绝乐亭周的纠缠,她也不例外。所以只要乐亭周一直纠缠下去,她一定会再次喜欢上乐亭周。
她偏过头去,头一次不加以任何的掩饰,就这么直白且长久地盯着乐亭周的脸看。
乐亭周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这是她在经历过诸多事情后,得到的结论。其实在乐亭周刚把她带回这里的时候,她就猜测过这人费尽心思找她、带她回家究竟是为什么,那其中有一个理由始终让她半信半疑——乐亭周喜欢她。
而后在日渐的相处中,这个念头又再次浮现了出来,直到乐亭周说要娶她,燕梨轻便更加确信了这个念头。
乐亭周是喜欢她的。
可她回应不了乐亭周的喜欢,她什么都没有。她清楚地知道乐亭周喜欢她,而乐亭周也清楚地知道她知道,其实这人明明可以用各种理由相要挟,而她大概率也会妥协,可乐亭周没有,他只是很有耐心地等,等到她想通的那一天。
“师姐,我们来下棋吧。”乐亭周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燕梨轻同意了。
这是一盘很奇怪的棋,他们下了整个夜晚,也没有分出胜负。他们也没有一个人提出要休息,仿佛默认了这个夜晚就该是不眠的。
而这盘棋的奇怪之处在于,她和乐亭周都希望自己能输,却又不要输得太彻底,每一步都走得很烂,但又每一步都走得很巧。
互相退让想要输给对方的人,最后居然打了个平手。
燕梨轻看着棋盘,忽然就笑了,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即将从阳台处照过来,她看着乐亭周的眼睛,说道:“乐亭周,谢谢你。”
“就只是谢谢而已吗?”乐亭周盘腿坐着,他正对着阳台,对光明的来临更为敏锐。
他其实没那么担心燕梨轻会再次讨厌他,就算燕梨轻没了在这里的记忆,也不能抹杀掉这段日子曾是真实存在过的。
人的记忆就算消失了,潜意识也还会记得。何论燕梨轻总会有想起来的一天,他相信她会想起来的。
燕梨轻又问他,“那你想要什么?嫁给你的话,不行。”
“师姐故意的,明知道我想说什么,却先一步堵住我的嘴。”乐亭周略显苦恼地看着她,“最想要的被师姐拒绝了,那看来我只能另想一个了。”
“那我想要……师姐被迫攻略我,被迫主动靠近我,被迫假装很喜欢很喜欢我,被迫接受我时时刻刻出现在你的身边,让我陪着你,让我保护你。”乐亭周笑了,眼神却很真诚,“只要这一切全是被迫的,才容不得你拒绝。”
燕梨轻看着他,随着太阳的升起,光落在了乐亭周的身上,他们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了起来。
她用着几乎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很浅很淡地回应了一声——
“好。”
第79章
燕梨轻从梦中醒来, 已经是七天之后的事了,她足足昏迷了七天时间,睁开眼睛的一瞬间, 就看见了守在床边一脸心忧的南行舟。
那种心忧只存在一秒的时间, 就又很快散去。
但不管南行舟是何种态度, 都不妨碍燕梨轻看清他脸的那一霎,觉得很倒胃口。
南行舟派人去请大夫过来,大夫给燕梨轻诊断了一番, 自是什么也没诊出来。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燕梨轻没事, 除了睡太久有点虚弱之外, 别的什么事也没有。
南行舟又让人端来粥,可燕梨轻实在没力气捧住碗,眼见着南行舟要亲手喂她,燕梨轻沙哑着嗓子说道:“丫鬟呢?”
南行舟冷笑道:“爱吃不吃。”
听了他这话, 燕梨轻自然是选择不吃,她两眼一闭, 干脆道:“睡了。”
大概是怕燕梨轻真的又睡七天,南行舟最终还是妥协了, 叫来了平日里伺候燕梨轻的那个丫鬟,把碗转交给了她。
换了一个人来喂,燕梨轻的态度立马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主动配合着, 一点也不矫情地把整碗粥吃进了肚子里。
南行舟沉默地看着燕梨轻的这场表演, 最后嗤笑一声, 拂袖而去。
等到南行舟走后, 燕梨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慎。”
已经喂完了燕梨轻, 阿慎端着碗就要退下去,结果刚起身,就感觉到一股很小的力量拽住了她的衣裙。
阿慎低下头,床上躺着的人自从来到这儿之后,就消瘦了一圈,又是受伤又是昏迷,尽管燕梨轻再配合,也实在吃不消。
漂亮,又脆弱。这是此刻阿慎对燕梨轻的评价,她重新跪了回去,低声询问道:“姑娘还有何吩咐?”
“还饿。”燕梨轻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攥着阿慎衣裙的手也松开了。
阿慎愣了一下,但又很快反应过来,“奴婢再去盛一碗粥过来。”
燕梨轻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阿慎去盛粥的时候,燕梨轻转头看着房间里的陈设,这儿无论是比起似空山,还是乐亭周的家,都要宽敞许多。
但只有在这里,她才是真正的孤身一人。假惺惺的南行舟在悬崖边毫不犹豫地手握箭矢刺入她的手臂、她的肩膀,又在她昏迷了七天之后,露出一副关心她的模样。
恶心至极。
阿慎很快又端了半碗粥过来,待到燕梨轻全部吃下后,又喂她喝了点水,“姑娘刚醒,不宜进食太多,晚些我再端些吃的过来。”
燕梨轻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她认为阿慎该走的时候,后者却跪在床边迟迟没有离开,燕梨轻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只见阿慎犹豫片刻,用着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燕梨轻说道:“姑娘不必忧心,三公子定会没事的。”
燕梨轻下意识地抓紧了被褥,她诧异地看着阿慎,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道:“你究竟是谁的人?”
“三公子。”阿慎答道。
担心燕梨轻不信,她拿出乐家的信物给前者看了一眼,又接着说道:“我与弟弟是典川地下赌坊的奴,是三公子救了我们,我求他将胞弟带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则是留在地下赌坊打探消息,三公子是我们的恩人,所以燕姑娘,阿慎一定会想办法护您周全。”
“地下赌坊与南行舟有关?”燕梨轻问道。
这是一次很明显的试探,燕梨轻挖了个坑让阿慎跳下,但如果阿慎真是自己人,这就算不得是个坑。阿慎点了点头,“地下赌坊是南行舟与京官一同开设的,像典川那样的赌坊,共有三座。分别在典川、京川、淮城。”
燕梨轻对于阿慎的话,信了几分,这才终于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可曾找到乐亭周的踪迹?”
阿慎摇了摇头。
燕梨轻眼神黯了下来,但还是继续问道:“有继续在找吗?”
“不找到,就绝不放弃。”阿慎坚定道。
听到这话的瞬间,燕梨轻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委屈,差点又掉下眼泪来,她以沉默缓和自己的情绪,最后道:“嗯,我知道了。”
为了不在南行舟那儿暴露自己的身份,阿慎没有说太多,只表明了立场之后,就退了出去。
燕梨轻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下并不能完全地信任阿慎,关于戒指的事也就只字未提。然而除了戒指之外,南行舟还拿走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乐亭周的小银牌。
怎么拿回这两件东西,燕梨轻直到此刻还是一头雾水。南行舟拿走了所有关于乐亭周的东西,唯独有一样,他没发现。
燕梨轻小心翼翼地从袖口抽出一封信来,那是乐亭周写的检讨书,再读一遍仍能感觉到乐亭周的不正经和少年气。
——“我会努力地做那个让师姐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人,而不做让师姐伤心难过的人!”
——“如违誓言,天打雷劈!”
“骗子。”
燕梨轻将这检讨书反反复复地看了不下十遍,最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可她还是将眼泪又一次忍了回去,生怕这检讨书的最后一句应了验。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燕梨轻慢慢将身体养好了不少,其中免不了阿慎事无巨细的关心。
南行舟仍不准她离开院子,所以闲来无事,燕梨轻也只能待在房间里读书,好在南行舟并没有丧心病狂到连书也不愿给她。
只是在下人把书搬来的那一刻,对方讽刺她道:“如今读再多的书,又有何用。”
燕梨轻不愿与他争执,只向来送书的下人道了谢,“麻烦你们了。”
她的无视引得南行舟又是一阵气恼,他口不择言地训斥着燕梨轻,而燕梨轻也只是选择他说任他说,全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南行舟拿她没撤,又将她晾了一个月。
冬天很快就来临了。
屋外下起了小雪,燕梨轻将窗户打开,任由寒风灌入,丝毫不在意。阿慎为她披上了一件厚厚的披风,说道:“姑娘,别着凉了。”
燕梨轻望着窗外的雪,似空山是不下雪的,倒是乐亭周家那边,会下些小雪,那时候她身体受限,不能出门,乐亭周便拉了两张凳子,和她一起在阳台看雪。
那是一场很漂亮的雪,燕梨轻看得很入迷,那时她的手里捧着乐亭周为她准备的热饮,身上裹着乐亭周的羽绒服,宽大得仿佛套了件裙子,这世间再无一场雪,能美过当时。
如今,雪还是一样的雪,看起来却只觉得悲凉。
关于乐亭周的消息,仍是没有。但阿慎为燕梨轻带来了一些外界的消息,乐家的人已经知道了乐亭周坠崖的事,正全力搜寻乐亭周的下落,与此同时也发誓要南行舟以命偿还。
魔教也派了人去山崖底下寻找,似空山惹上了麻烦,掌门和南行舟又不闻不问,许多弟子都背上行囊回家去了,只剩一些无家可归的弟子守在似空山,没日没夜地被乐家的人骚扰,有些受不了的,也连夜跑了。似空山不复当初,只余下十来个弟子,其余长老皆被囚禁起来,若乐家找到的是乐亭周的尸骨,那么第一个陪葬的,就是这些长老。
南行烽知道这事之后,并未对长老们的性命有一点的关心,他甚至没有回去救他们的打算。
而被乐家放在仇敌首位的南行舟,不断地亮出自己的底牌,倒也让乐家奈何他不得。
“如今皇上根基不稳,朝中重臣一部分与乐家有牵连,一部分与南行舟有利益往来,南行舟有一账本,上面记载了那些大臣贪污受贿的金额,有了这账本,那些人誓必要从乐家的人手底下保住南行舟。别说南行烽私养数千影卫的事传不到皇上的耳朵里,就算传到了,皇上也没办法做什么,如今朝中两股势力相互制衡,打掉了其中一派,那誓必会使得乐家独大。”阿慎顿了顿,“皇上宠爱乐贵妃,不愿意打击乐家,但也绝不允许乐家威胁到他的权力。”
燕梨轻听懂了这之间的联系,要掰倒南家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也并非无缝可敲打。那账本可保南行舟的命,但到了关键时刻,也可以要了南行舟的命。
阿慎如今不方便与外界联系,得到的消息大都是影卫之间口口相传的事实,南行舟将他们看管得很严,一旦发现有谁有可疑举动,先严刑拷打一番,得不到合理的解释,就杀之,弃尸于山庄后。
那儿已经堆了十来具尸体。
在这般紧要的关头,山庄内的众人都万般小心,生怕说错话或是做错事,引来杀身之祸。
燕梨轻知道阿慎的为难,也没有强求对方去打探更多的消息,如今她更关心的,是乐亭周的下落。
对于燕梨轻来说,如今乐亭周的性命比复仇来得更重要,若是能从纷乱中全身而退,和乐亭周一起回到那个世界生活,她宁愿舍弃复仇的计划。
燕梨轻重新回到书桌旁,桌面平摊着一张纸,原是用以练习书法的,却在她恍惚之际,写满了乐亭周的名字。
她将这张纸折好,夹入书里,随后抬眸看向阿慎,“能不能帮我传个话,让南行舟来这一趟?”
第80章
阿慎离开后没多久, 南行舟就赶来赴约了,刚一进屋,就见屋子的正中央摆了一盘棋。
燕梨轻坐在棋盘的一边, 见南行舟来了, 便抬眸看了他一眼, 问道:“下一局吗?”
南行舟弄不懂她这是又要耍什么花招,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然后才迈开步子, 走到燕梨轻的对面,坐下。
他从未教燕梨轻下过棋, 虽然听闻燕梨轻找桑夫人下过几次棋, 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在南行舟看来,燕梨轻所学到的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上不了台面。
带着这样轻敌的想法,南行舟很快落子, 原先他确实占据了上风,可他因疏忽只下错了一步, 就全输了。
南行舟不可思议地盯着棋局,随后又将目光放至燕梨轻的身上, “倒是我小瞧你了,给我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