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是,许大人命我审完人后,必须回去向他禀报。”桑云不卑不亢地回道。
“那还是不放心老夫。”赵延寿豆大的眼睛瞟向她,接下来的话就不是那么好听了,“审完此人,我自会向许大人禀报。桑姑娘一介女子,又不是正儿八经大理寺的人,恐怕不宜知道太多案子的具体情况。”
桑云还未回他,门外就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声:“女子怎么了?赵大人莫非不是女子所生?”
桑云回过头,只见一满头珠翠的华服女子,和好久不见的张七巧一齐入内。
赵延寿忙向赵音舜行礼,桑云反应过来后,也赶忙行礼。
“原本是陪着张公子来大理寺瞧瞧,没想到刚来就看到这样一场好戏,赵大人可叫我刮目相看,这样的好戏我回去就跟哥哥说道说道。”赵音舜可不打算轻易放过这种拜高踩低的迂腐老头子。
“公主,公主...”赵延寿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又不是靠科举入的仕,而是靠的七弯八绕的关系,见着赵音舜这样说,自然害怕。
桑云对此事喜闻乐见,她闲闲地站在一旁,先是看了好友张七巧的脸色,觉得她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这才放心,后又将目光落到赵音舜身上,心中突然生出一个打算——
第105章 狐假虎威
“行了,你再多说一句,我立马回去告诉哥哥,说你欺负下属,尊卑不分。”赵音舜不想再应付一个老头子,不耐烦地挥挥手,转而看了桑云几眼,目光中既有挑衅,又有几分像是为她撑腰,“你来审,吾与张公子旁听。”
桑云果真没看错,这位卫国长公主因自个儿与张七巧关系亲近,颇多醋意,但却是一个具正义感的姑娘。于是低下身子,恭敬地道了声:“是。”
赵音舜见她躬身的姿态够低,得意地往大堂上一坐。
桑云便当着她的面,回忆着许遵先前审人的样子,依葫芦画瓢了起来。
该男子叫王五,之前确实是潘家的下人。虽不是家生子,但嘴甜,办事利索,挺招潘家人的喜欢。故而升得快,捞到了厨房的差事,但因贪婪,被人发现后就被逐出了潘府。
“王五,潘家大姑娘的事儿,你知道多少?你上次来大理寺时,可没有一点儿意外的样子。”桑云清声问道。
“我一个下人,能知道什么大姑娘的事儿,那得是深宅内院儿的人,才跟大姑娘有接触的,我们也就是看过几眼罢了。至于我意外不意外的,潘家刻薄下人,他们家死人了,又不是我家死人了,我意外个什么劲儿不是。”大约是终于发泄完自己心中的恶气,王五心中畅快之余,抬头看到赵音舜,立刻又怂了下去。
底层老百姓分不清达官贵人的具体身份。但面对身着华服,气度非凡的人总归有些出于本能的害怕。
不过,赵音舜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这个王五很有意思,露出笑意。
毕竟,大内确实有许多所谓贵人,仗着哥哥的宠爱,欺负下人。所以她很是欣赏这种懂得反抗的人。
而桑云心中只想着寻找线索,便顺着王五的话问道:“你是觉得潘大姑娘死得活该喽?就因为你手脚不干净,潘家发卖了你,你就觉得一个和你毫无瓜葛的闺阁女子死得活该,是否过于恶毒呢?”
听到桑云的话,赵音舜又瞬间觉得这个王五不可爱了,便双目圆瞪向他。
王五立刻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心中暗道:这堂堂大理寺,居然让两个母老虎当家,天理何在呐。
见王五不说话,桑云又道:“你不说,那咱们只能提着你去潘家问话喽。反正你说或不说,横竖是得罪潘家了。”
王五顶不住这压力,把心一横,立刻说了,“其实我知道得也不多,就知道潘大姑娘好像犯了什么错,一直被关在家里的佛堂里,吃斋念佛。我被赶出潘府时,大姑娘还在佛堂里来着。”
“就这些?”桑云学着许遵的眼神,冷冷地看向他,颇具威严。
“就这些啊。”王五哭丧着脸,“我一个前院儿忙着的,我能知道多少啊。就算你把我提到潘家去,我还是这些话呀。”
王五心中怕是懊悔死了自己自作聪明,要报复潘家的想法,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桑云信王五说的是真的,不过她还是又问了一声:“你在潘家时,没听到什么传闻吗?潘家的家风这么好?连下人,都没有一个嘴碎的?”
王五表情一怔,桑云一瞧,心道:有戏!
他很是犹豫,但见堂上的两只母老虎都一副急不可耐的神情,知道自己今天怎么都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听,听说是私会外男。”
“谁?”发出这声疑问的,正是赵音舜。
坐在一边的张七巧记录的笔头一顿,她这才发现,这位长公主,不光是对新奇的衣服首饰好奇,对别人家的私事更是好奇。
“这我哪知道哇。”王五被逼得快哭出来了。
可是他已经将赵音舜的好奇心勾起,就无回头路了。
赵音舜平日里就不喜国子监祭酒潘大人,这老头子迂腐得很,曾向哥哥进言,说自己身为国朝皇族女子,却不能堪当天下女子表率,过于蛮横无礼。今儿居然能听到他们家的丑事,赵音舜自然兴趣很大。自家女儿都这副样子了,看看这位潘大人往后还敢不敢再说自己什么,哼。
“不对,你肯定知道。比如,平日里什么样的外男最常进他们府中?这其中,谁最年轻、姿容美?又或者,潘大姑娘平日喜欢去哪儿?这你总知道吧?”
已经不需要桑云多问什么了,赵音舜比她咄咄逼人多了,不过...效果甚好。
“一般都是国子监的后生们,或是朝中大人们,我哪里记得分清。哦对了,还有大娘子家的侄儿也曾借住在怎么府上一段时间,说是来考试的,但没考上,主君就赶他走了。”王五努力回忆道。
桑云眼前一亮,潘大姑娘母亲的侄子,那不就是她表哥吗?自古以来,这表哥表妹的...
“不过,表公子都是在前院儿,潘家规矩严,姑娘都在二院后头待着,平日里见不到。”王五这一番话,彻底打翻了桑云的想法。
桑云见也问不出什么了,转头看向赵音舜,露出求救的小眼神。
赵音舜见桑云向自己低头,心中暗爽,又看向张七巧,得意地抬高下巴。尽管拿出公主的架势,倨傲地同王五说:“你可想清楚了,要是日后查出什么,是你没说的,吾就,吾就...”
桑云忙接道:“就把你丢回潘家,让潘家罚你。”
这还不够,她又吓唬王五道:“听说大宅子里头,都是有手艺人的,板子打几顿,当下看不出,拖到庄子上没几天就死了,可吓人呢。”
王五是真的被吓住了,忙摇头道:“不不不,我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我要是再有什么知道的不说,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桑云这才满意,看向赵音舜。赵音舜也对这个答案感到满意,点点头,示意可以放他走了。
而等他走后,桑云立刻跪到赵音舜面前道:“公主,民女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赵音舜看上去心情很好。
“民女奉了许大人之命查这个案子,但去潘家登访,却遭到驱逐...”
“你想让吾带你去潘家?”赵音舜很聪明地猜出桑云的意图,她从座椅上起来,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忙道:“我们现在就去,吾等不及了。”
第106章 丢在街道上的男尸
到了潘家,因是公主来,整个潘家上到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下到潘大人最小的儿子,都得到前厅来接驾。
潘大人潘行之四十多的样子,面宽,而相貌威严,端的就是一副赵音舜最不喜的样儿。潘夫人则面瘦,看着谨小慎微,也是赵音舜不喜欢的懦怯样儿。
“潘大人,你家大姑娘呢?”一来,赵音舜就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潘行之倒是镇定,拱手回道:“我母亲身子不适,眉儿自幼孝顺,自愿在家中佛堂修行,为祖母祈福。”
“哦?太皇太后的身子也不好呢,吾也想效仿潘大姑娘的做法,让吾看看,潘大姑娘平日都是怎么修行的。”赵音舜佯装好奇,眼角眉梢里还满是诚意,说着就要自己往后宅闯。
潘大人忙上前一步,又拱手道:“公主,眉儿修行,是不许叫人参观的,家里人也甚少去打扰。”
“吾不打扰,吾就远远看一眼。”赵音舜极快地应道。
潘行之回头,与自己的夫人对视一眼,两人之间似乎形成某种默契,随后一致同意让公主去自家女儿修行的佛堂参观。
一行人跟着潘家人往深宅内院儿去。
路上,不知从哪儿跑出来一只脏兮兮的狗,朝一行人龇牙咧嘴吼叫着,下人忙将小狗拉回,免得惊扰到公主。
到了地儿,张七巧跟在后头,与桑云小声嘀咕道:“谁家会把佛堂建在这儿啊?”
“怎么了?”桑云确实看到不远处的小院儿旁,有座佛堂似的小屋子,没发觉哪里不对头。
“大户人家一般都将佛堂和祠堂建在一处,佛堂的方向是坐西朝东。可是这个佛堂却是坐南朝北的,在这样一座佛堂里修福,这是给谁修的呢?”张七巧指着屋子,低声给桑云解释道。
桑云这才恍然大悟。
赵音舜虽不懂这些,但她打心眼里,就不信这间小破屋子里住了人。
“潘大人,你说大姑娘就是在这里为祖母祈福的?”赵音舜眨了眨眼。
“正是。”潘行之应道。
赵音舜几步走过去,直接推开佛堂的门——这确实是一间佛堂,也确实有人居住过的痕迹,但现在却是空空如也。
“潘大人?潘大姑娘怎么不在里面?”赵音舜佯装惊诧,脸上慢慢起了怒意,“难道,你在诓骗吾不成?”
潘行之忙回道:“这...自然不是,小女,小女...”
他确实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回答,毕竟,潘行之没有想到赵音舜会直接过去推门,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可是那又能如何?毕竟,这可是官家捧在手心的长公主。
桑云站在一旁看戏,对自己邀赵音舜来潘府的计划感到无比得意。潘行之既不把自个儿和大理寺放在眼里,那么皇权呢?总归有人能压他一头。只不过,赵音舜的发挥,显然已经在桑云意料之外了。
“公主跟这个潘大人有仇吗?”桑云小声问张七巧。
“据说潘行之太古板,总说公主这儿不好,那儿不对,叫她向蜀国公主多学学,公主这个脾气,自然不乐意,梁子是从这儿结下来的。”张七巧捂着嘴答道。
这时,竟是潘夫人站出来,替自己官人解围,“公主,眉儿冬日里染了风寒,患上肺病,被送到城外的庄子上疗养去了。”
“哦?这可是要温泉水疗养的,是大娘子的庄子吗?哪处庄子呀?”赵音舜看似是关心,实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已经令潘家人皆暗自皱了眉头。
“公主,你擅闯臣子住宅,又...”潘行之刚打算开口数落,却被赵音舜直接打断训斥,“放肆!”
“潘大人,你家女儿明明就躺在大理寺,一个如花少女,尸骨未寒,其家人居然不管不问,可见你家女儿的死,和你们脱不了干系。在吾面前都敢谎话连篇,可见平日里也是骗了哥哥不少。我这就回去,将这些事儿桩桩件件讲与哥哥听。”不管不顾套完这顶大帽子后,赵音舜作势扭头就走。
潘行之自知是纸包不住火,忙赶在公主前头作揖:“公主,公主,这,这里头真的有难言之隐啊。”
赵音舜顿住脚步,直直地看向潘行之。
潘行之眼睛一闭,选择将实情道出:“眉儿有心上人,我不允准,将她禁足于佛堂,是对她的惩罚,但眉儿性情刚烈,竟选择自缢。”
“官人!”潘夫人大喊一声,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姿态是否好看,“官人,这个你怎么能说呢?你说了,你说了,环儿还能嫁到好人家去吗?”
潘行之皱着眉头,仍旧是把心一横,继续道:“她死都死了,照常理,是不能够埋进祖坟的。她这种死法,别人一定会非议,到时候她的姐妹还怎么嫁人?纵使嫁了人的,在婆家又如何能落好?干脆就把她脸划了,丢到乱葬岗埋了了事。谁知...”
“谁知,潘大姑娘养的狗不舍主人,竟趁你们不备,偷跑到乱葬岗上,将尸体刨了出来,还试图将她拉走。”桑云接道。
“那畜生很有灵性。”潘行之无奈摇头,“原本想宰了它的,但后来想想,养了这么些年,也有些不舍得。”
狗不舍得杀,人倒是舍得折磨。
潘眉儿的死法,和桑云预料得差不离。但这样冰冷的话从潘家人口中说出来,还是令她感到不舒服。
自然,感到不舒服的,不止桑云——还有赵音舜。
“依吾看,就是你们逼死了她,你们对她的感情,还不如一只狗!”
潘家所有人都低下头去,不敢言语。
这时,有大理寺捕快进来,向桑云禀道:“桑姑娘,街上出了个案子。一辆马车疾驰而来,竟滚出来一具男尸,男尸的脸上还刺了一个「罪」字。大街上人心惶惶,这事儿现在归咱们大理寺管。许大人说,钟大还没养好身子前,这种事儿都让你先去看看。”
“好。”桑云应下了,心中却叫苦连天。
许大人,钟大哥,你们俩的身子快快仿佛吧,我实在是顶不住了呀。
第107章 难道是军中人吗
被丢在街道上的男尸,正是潘夫人的侄儿蔡思学。
由于蔡思学曾中过举子,再加上他这个人爱攀附权贵,结交朋友。所以满汴京与他有来往的人颇多,不多时,身份就被认了出来。
“学儿,学儿,是谁作的孽啊。”潘夫人去大理寺认尸,看到尸体后第一眼就扑了上去,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按照惯例,黄明子会将死者的死因告知其家人。
“死者是被人提刀砍死的,一击毙命。”
面对黄明子言简意赅的答案,潘夫人情绪更加激动,“是谁?到底是谁要害死学儿?学儿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遭此灭顶之灾?”
黄明子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
桑云站在验尸房门外,小声与张七巧嘀咕道:“这个潘夫人真有意思,自己女儿死了,她没点反应,倒是死了个侄子,伤心成这样,世人重视男子而轻视女子至此吗?”
张七巧无奈摇摇头,幸而公主被奶娘劝着回宫了。若是非要跟着来大理寺,撞见这一幕,估计比桑云反应还大。
“桑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潘行之忽而绕到桑云身前,低声道。
桑云看了张七巧一眼,答了声:“行。”
空置的牢房内,亮着一盏幽幽烛火,浑浊的朽气将整个房间熏得更加难闻。
潘行之踱来踱去,桑云则站在一旁,屏住呼吸,等待他先开口。
终于——
潘行之顿住脚步,眼中神色复杂,“是我害了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