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初始的惊恐到慌张再到现在的能够平静的面对如沙漏一般快速减少的时间,她总算是有所成长,虽然其中也少不了勾黎有时的帮助。这个人族少年并不如她初见时以为的那般粗浅无知,反而,他异常的冷静清醒,有时甚至更胜她几分,这让她不由得有几分佩服。
桃夭把从吊坠上的目光收回来,脑海中莫名想到了那尊玉女像,那上面一闪而逝的黑气着实让她怀疑,她今晚须得再去那国师府的密室里探探才是。
心中打定了主意,桃夭缓缓阖眸,开始打坐调息,继续尝试突破体内对法力的桎梏。
这一打坐就是一天,时间很快便到了晚上,经过此般久的调养,桃夭只觉自己的状态好了不少,虽是仍旧没能完全突破桎梏,但是也恢复了不少法力,甚至连精力都充沛了。
不过奇怪的是,整整一天之久,这间牢房里原本的那位狱卒都未曾来过一次,甚至本该是由他送饭食的时候,来得却是另一名新的狱卒――看着很面生,不过倒是很和蔼,说话轻声细语的,就是话音里似乎有些发颤,食盒里的饭菜也跟着好了许多。
终于到了子时,桃夭蹑手蹑脚地起了身,确认周遭的少女都已熟睡后才暗暗施法,从面前的虚空之门中跨了进去。
一睁眼,她便发觉勾黎已然在柴房内等候,他并没有主动说些什么,只是垂下眸,寂寂地看向她,然后目光一点点下移,他似乎是在一寸一寸的端详着她,直到将她浑身上下都扫视了一遍后,他才别过了脸,面上始终没有什么神情。
桃夭有些奇怪于他的反应,但是没有多言,只是即刻施法向国师府邸中的密室出发。
不过片刻,二人再度睁眼时便已身处密室之中。
满堂烛火摇曳着,投映在墙壁上如粼粼波光般不住流动着,带着让人放松的暖意,仿若一场飘摇的幻梦一般。但桃夭却觉不出丝毫的温暖,心下唯有对此地的怀疑。
不待犹疑,几乎是在她脚尖一沾地的那一瞬间,桃夭便立刻奔向了玉像的方向,她一把掀开青丝帐幔,露出里头的玉像来。那座玉像仍是维持着相同的位置,与她记忆里的分毫不差,并没有任何被人动过的痕迹。
可是这一次,无论她怎样观察,甚至都动用了术法去探查,都未曾在玉像的身上,找到任何不详的气息。
怎么可能?桃夭不可置信地盯着玉像,昨日她明明便在这玉像上看到了那一丝黑气,不会错的,她一向都对这些气息很敏锐。
莫非是……脑海中骤然忆起昨夜那阵可疑的脚步声,会不会是那人发现了什么,于是刻意把这玉像上的气息敛去了?她蹙起了眉头,果然,还是自己来晚了。
玉像的异常被人掩盖,就意味着她原本以为的第一个突破口不复存在,没有更多的证据,她先前了解的所谓的线索,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胸口处的吊坠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又一次暗下去了一截,此时,吊坠的亮度只剩下了三分之一。
她懊恼地咬紧了唇,无意识的攥紧了裙裾,心下心思急转,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一定会有的……
对了!她骤然想到了什么,旋即开口道:“勾黎,你身为祭司,可知道祭祀的地点?”
是了。她先前只顾着关注着浮在表面的蹊跷之处,纠结着幕后黑手的目的,导致她所掌握的一切信息都是碎片化的,很难得出什么结论,却没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即是祭祀的本身。
她只知道这是一场活人祭祀,以及一些祭祀细则,除此之外,她简直是一无所知。她早就确认了这场祭祀不对劲,若是她的推测不错,那祭祀的场所,说不定也隐藏着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我知道,我带你去吧。”她听见男子这样说。
他分明紧抿着唇,唇角也没有任何的弧度,可那灼灼的目光却意外让她感受到一种情绪,好像是…她突然获得了他的一丁点的赞赏?
第13章 寒光
乌云一点一点聚集着,本就残缺的月被彻底遮掩,连这最后的光源也隐匿在夜幕中,眼前的一切显得更加晦暗,无端透着诡异的气息。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总算到了一处山崖。
“越过这些石阶,就是祭祀的通天台了。”勾黎的脚步顿了顿,指着面前的山崖道。
狂风凛冽,山崖两侧郁郁葱葱的湘妃竹随着猎猎的寒风不住地挥舞着,在这无边夜色中簌簌作响。
桃夭随着他的手势往前一看,眼前密密麻麻的石阶如同盘龙一般环绕住山崖,一层一层往上攀附着,最后通向崖顶。
桃夭莫名感受到了一阵寒意,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然后耸了耸鼻子。
不知为何,自从来到此处开始,她便觉得周身仿若坠入冰窖般,极度寒冷,可这种冷意却和以往的任何感觉都不同,它是刺骨的,仿若能透过皮肉渗入骨髓一般,让人一阵阵发毛。
不能再等下去了,这祭祀地方一定有古怪。她暗暗的想,旋即在心中默念法诀,指尖结印,然后在法诀生效的前一刻拉住了勾黎,二人顷刻间便瞬移到了崖顶。
冷意在到达山顶的那一瞬间如茧一般迅速包裹住全身,向内里渗透着,其中寒意甚至比山底下更甚。
站稳脚步后,桃夭立刻松开了手,向四周环视着。
崖顶是一个巨大的平面,仿若被精心雕琢过一般,周遭亦是如山底下一般种着成片成片的湘妃竹,那些竹子不知是受了什么的滋养,竟是高数尺,就这样密集的挤在一起,遮掩着视线。
这么乍然一看,尤其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她竟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又一阵狂风袭来,耳畔响起沉重的沙沙声,不时有叶片落下,在空中飞舞着,就在那一刻,在一众声音中,桃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玄铁晃动的声音。
声音在西面的尽头。
桃夭眸光一动,立即将缚妖索抽出,她快速念了句法诀,缚妖索骤然开始扩大,最终化作一柄长剑。
她立刻跨了上去,又拉了勾黎一把。
竹林中暗得令人心慌,不见几许光亮,长剑在林中快速行进着,他们的衣角被风带起,不过片刻,便到了目的地。
穿过竹林后,四周终于变得空旷起来,光线亦是明亮了几分,残月从密布的云间透出一丝惨淡的光线,流泻在地上,将眼前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似有似无的寒光。
不远处,一抹翻涌着的液体反射着粼粼波光,在一地月光中映的突兀。
那是一方池子,周围布满了幽深的苔藓与杂草,杂草甚至有半人高,看着古怪万分。桃夭快步向前拨开这些恼人的杂草,眼前的一切终于清楚的显露出来。
无数条锁链将眼前的池子团团封住,锁链之上成片的黄符在黑暗中异常的醒目。
寒冷在这里达到了顶峰,与此同时向她猛烈袭来的,还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桃夭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原来眼前的池中不住翻滚的并不是水,而是血。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桃夭只觉得心中一阵恶寒,造成眼前这个局面的,多半和国师的活人祭祀脱不了干系。不过,那些黄符与锁链是做什么用的,她又将目光重新放在面前在狂风中仍是巍然不动的符纸,不禁泛起了疑问。
桃夭一点点向符纸靠近着,就着稀薄的光线阅读着上方的符文,看这里这这么大的阵仗,又是黄符又是铁锁的,她本以为此地镇压着什么凶物,却没料到,上方只不过是一方小小的封印。
这种封印的程度,根本镇不住什么东西,看来眼前的一切装饰都只不过在掩人耳目,即便下面有什么,也一定是安全的。桃夭心下明晰,旋即抬了手,一边念着法诀,一边在空中描绘着什么,每一笔落下,都在夜色中显形,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直到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串灿金色的符文悬浮在空中,在霎那间汇聚在一起,最终形成淡金色的光圈,那道光圈瞬间自她周身开始扩散,蔓延过整个池子,所过之处,铁锁寸断,符纸尽落。
符纸落下的那一瞬间,池中的血水似是更深邃了,不多时尽泛起了一个一个的小水泡,鼻尖萦绕着的除了血腥味以外,还有宛如腐肉般的恶臭,一个小小的漩涡顷刻在池中央成型,带动着强烈的能量波动。
而后,一个极小的光球渐渐从漩涡中浮了上来。
那个光球成水滴状,散发着莹莹的如水波纹般的蓝光,那样温和、纤尘不染,甚至带着些许神性的气息与这里格格不入。
不知怎的,即便是在这般诡异之处,在桃夭看向这个光球的瞬间,竟意外的感受到了一丝温暖,甚至,还有一股莫名的熟悉。
桃夭怔了怔,这个光球就是这封印中掩藏的东西,这么小,到底能做什么?
她虽认不出此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却也明白此物不足以危害到自己,于是她缓缓伸出手,尝试着触碰它。
就在她触碰到那光球的那一秒,一段记忆似潮水般涌来。
第14章 孤行(上)
清冷的月色,幽幽地倾泻在满地的浓霜上,入目是一片素白,前几日的积雪还未化干净,天空中却又开始飘着稀稀落落的雪花,交融着阴冷的夜色,显得孤寂万分。
少年蜷缩在小巷的一角,瘦弱的身躯瑟瑟发着抖,冻僵的手紧紧攥着布满了血迹的衣角,愈加用力,指骨都开始渐渐泛白。
顾斐死死的咬住下唇,强迫着自己保持清醒,暗淡的眸中充斥着与年龄不符的怨毒。
自出生起,他便因得一双赤瞳而被双亲所弃,此后他辗转无数个人家,虽偶尔暂得收容几日,可四周流言仿若便见不得他活着一般,立刻纷飞而至。
皆传天生赤瞳者,视为不祥,会为亲近者带来灾祸。
这样的传言一直伴随着他,如同脚下的暗影般,死死地将他缠绕着,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不曾散去。
渐渐的,他便再无处可归,受尽欺辱,甚至沦落街头,与狗争食。
只因他是天生赤瞳,便理所应当被所有人当成怪物,如丧家之犬一般苟活着?
顾斐深深蹙着眉心,松开了紧咬着的下唇,绛紫的唇上赫然是一排深深的牙印,唇齿之间尽是腥甜的血腥味。
他不甘心。
那时他便暗暗起誓,若是有朝一日他能够翻身,他定要血洗过往的一切屈辱。
这世间待他不善,他便要千倍百倍地奉还回去。
极度的寒意与身上的痛感交织着,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他把头埋进臂弯里,双手环住自己,借此来觅得一丝温暖,却始终驱散不了夜的寒冷。
耳畔的喧嚣终于停下,困意一点一点侵蚀着他麻木的神经,他绛紫的嘴唇变得乌黑,分明得哆嗦着。潮湿的水汽裹挟着风刮过脸颊,带着黏腻的感觉,身躯似是失足般落下,又好像被什么托起。
意识消失前的那一刹,顾斐似是在视野前看见一束光亮,就像白昼。
依稀之间,似乎有人在那光亮中,向他缓缓伸出了手。
那人轻轻拍去了他身上厚厚的积雪,就这样看着他,目光中没有厌恶,没有避之不及,却是悲悯。无尽的,含着忧伤的悲悯。像是一方安静的湖水。
即将麻木的身躯覆上了一丝温暖,痛苦似乎也连带着弱化下去,将暗未暗的视野里,那人跪坐在他的面前,温柔地将他扶起,在某一瞬间,眼前的一切恍若一尊圣洁、庄严、却又遥不可及的神像。
而那尊神像,向他伸出了手。
这一刻,他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心脏的颤动。
再度醒来时,顾斐才发觉,自己竟是被前往邺城赈济救灾的云泽王朝的长公主――江芷救下了。
当今皇帝昏庸无道,又适逢大寒,云泽王土灾情四起,民生潦倒,而他却只因自己与长公主不和自己又懒于寻访,便总是遣她去些困苦之地替自己来安抚民心。
却没料到,也正是因为如此,江芷的马车在驶进邺城的时候,意外发现了蜷缩在小巷中的顾斐,这才让他白白捡了条命回来。
若是没有江芷,他大约活不过那个冬天。
自那日被她救下后,顾斐便一直待在江芷在邺城的府上,这些天来,江芷不仅派人医治他的旧疾,还教他识文断字,骑马打猎,从未因为他的赤瞳而嫌弃半分。
他本该感到庆幸,可每每午夜梦回,却仍是会被从前的影子死死缠住。那些谩骂、侮辱、嘲笑、如同一根根绵长又细密的针一般,在无数个日夜里,每一日都在将他反复贯穿。
仇恨在心中不断滋长着,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每日都在厌恶、和害怕中度过。厌恶自己为何如此无能,害怕那样的日子再度向他袭来。他若想复仇,便不能像一个玩物一般一直待在江芷的府上,总有一日,他要靠自己的力量将曾将所受之苦百倍奉还。
于是顾斐只待到自己身上的伤堪堪好全,便去寻了江芷,同她说他想离开。
他没有告诉江芷原因,他本以为她也许会拒绝,然后将他强留下来,或是勃然大怒,斥责他竟这样不识好歹。毕竟他这样一个乞儿,既被公主救了,他的命也便归她了,理应由她决定去留。
可江芷却一直告诉他没事的,她轻轻拉住他的手,只说“顾斐,你若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顾斐的眸中闪过错愕,他怔了怔,原本早已寂然而麻木的心间,仿佛有什么在悸动着,想要挣脱厚重的茧。
他一直以为,那日她将他救下,也不过是图一时的新鲜,是施舍给蝼蚁的怜悯。所以即便这些天她待他再好,他也只觉得那不过是拿他当一个新奇的玩物,若是时间久了,自然会将他彻底厌弃,同从前的所有人一样。
所以他才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他不愿沉湎于短暂的幻境,然后又一次跌入万丈深渊,即便他能在里面觅得暂时的温存。
可她没有。她赋予了他同等的尊重,与爱。
他从不信神明,可在那一霎那,他却意外的觉得,是神明让她降临在自己的身边。
或许他们之间的相遇,本来就是命中注定。
江芷给他准备了足够多的盘缠与行囊,让他离开公主府后,也能在外好好生活,还给了他一块她的令牌,这样他出行在外,只要亮明身份,便不会有人再敢欺凌他。
顾斐一个人在外四处游历,人们虽仍是厌恶他,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却也不得不因为他身上的令牌而忌惮他几分,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权力的力量。
无上的权力,能够让人俯首称臣,甚至奴颜婢膝。
这些都是从前身为落魄乞儿的他从不曾体会过的,便也渐趋让他生出一丝无端的渴望。
只有足够的权力,才能让他不被人踩在脚下,才能让他能够有资格平视江芷,而不是如同无足轻重的蝼蚁般只配站在低处卑微地俯视着她。
顾斐仰慕着心中的那尊神像,他渴望靠近她,触碰她,与她并肩。
神明给了他这个机会。
偶然的一次,在他路过一个道观时,却忽然被门外的一个小道士叫住,那小道士与他素昧平生,竟能直接喊出他的名字,还说他的师父已经在此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