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瞬间,他似乎觉得心下有所触动,不过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或许是一丝极其微弱的同情,又或是别的什么,但那也很快消失掉了。
他从不明白任何的情感,或许在久远到未曾见到神族前,因为过去,曾有过短暂的无措与恐惧,但那不足以占据他的内心。
在其后,长久以来,对神族噬骨的仇恨都在啃食着他心间的一切,只是最后,一切从前脆弱的,愤恨的情绪都变成了漠然,对待一切的漠然。
于是,他又放下了手。
第9章 猎物或猎人
桃夭只觉得勾黎方才的一切举动都有些奇怪,他俯下身与她平视,像是在看她,却分明又像是透过她在看些别的什么。
他的眉目阴沉,甚至还透着一股凌人的威压,与初见时的那个孱弱的人族少年判若两人。
桃夭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她一向不喜欢这种被人审视的感觉。
气氛骤然沉寂下去,空间似乎粘稠了数倍,压得令人喘不过气。
勾黎收回了目光,微微颔首,继而定定地望向桃夭带有血迹的衣衫,轻轻开口道:“阿姐身上的伤,现在还疼吗?”
如冷玉般深碧色的眸中并没有任何波澜,话音里,却是透着虚伪的关切。
桃夭听见了他方才说的话,没头没尾的,她于是极快的答了一句:“已经不痛了。”脑海中全是关于幻境的疑点,她没有就着他的话说下去,很快又补了一句,“不说别的了,勾黎,你那边有什么新进展吗?”
此般低等的幻境对于勾黎而言,是无比拙劣的。他从进入幻境的那一刻起,便凌驾于一切之上,也早已洞悉所有。
所以他一直都知道为了破开幻境,桃夭需要知道些什么,他也分明能立刻将他所知的一切都告知于她,然后他们就可以即刻从此处离开。
只不过他不想这么做,即便他需要她的信任,他也不会就那样平淡地告诉她一切,顺从她的意愿,让她放松,最后让她一点一点依赖自己。
相反,他享受着她的不安。
就如同他先前数次刻意让她感到不安那样,这场狩猎里,他扮演着猎物,理应用可怜的外形伪装自己,而他偶尔也想露出猎人的爪牙,欣赏自以为是猎人的猎物流露出的害怕神情。
但很可惜,有些无趣,她这次并没有落入陷阱。
勾黎皱了下眉,乏味地别开了眼,不再看向她的方向。她已经明白了吊坠与幻境之间的联系,剩下的便只需找到元凶了。他不想在幻境中浪费太多时间。
少顷,他顿了顿,才故作思索实则提示道:“今日国师召见了我。”
“国师?那是做什么的?”桃夭自小在神界长大,对凡间并不熟悉,尤其是与皇宫有关的一些职位。
勾黎垂下眼帘,思虑片刻,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然后,他又幽幽地在后面补上了一句:“但他好像便是掌管祭祀之人。”
“为何?”桃夭不解道。
他有意引导她往国师的方面怀疑,于是害怕似的瑟缩了下身子,话音里,是虚假的畏惧,“他命令着将祭祀的事情交与了我,然后…然后便在书案上燃起了许多火,我很怕。”
火?难道是做法时烧的符纸?他竟也会法术?桃夭不禁心下有些狐疑,方才他还提到那国师还是掌管祭祀之人,这让她不由觉得更可疑了。
她自幼熟读神宫古籍,深知正道祭祀从来不会以活人为祭品。她在脑海中梳理着近些天发生的一切,心下的猜疑越发加重了起来,这个祭祀既然由国师主持的,那么这里的一切疑点,十有八九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她得去那国师府邸看看才是。
念此,桃夭轻启朱唇,轻声念出一句法诀,银白色的光芒在顷刻间环绕住她与勾黎的周身,下一秒,他们的身形瞬间化作了透明。
既然去的是国师府邸,还是小心为上,虽然她的法术恢复了些许,但还是没有把握能解决一切的麻烦,更何况,她还从未与国师交过手,不知他的虚实。
“阿姐,这是作何?”勾黎低头望着自己透明了的身体,又抬起手臂看了看,装作不明白地问道。
“去国师府,你带路。”她只说。
莫名的,她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一切是否太顺利了?
每当她为失去线索愁眉不展之时,便能立刻找到新的线索,就好像,有人为她铺平了道路,引导着她那般。
但这个念头也只出现了一瞬间,又立刻消失的干净。
浓重的夜色中窥不见一粒星子,残月被成片的乌云笼罩着,投不出一丝光亮,周遭安静得诡异。
辗转许久终是到了一座府邸前,眼前朱红的大门前矗立着两尊石狮,上方的牌匾上刻着“国师府邸”四个鎏金大字,整座府邸看着与寻常的府宅并没有什么差别,甚至没有任何奇怪的气息,与夜幕几乎融为了一体。
虽然是子时,此处的府宅前仍是有着数名守卫巡夜,但好在数量并不多。
桃夭躲在墙角,指尖捏出法诀,幽紫的光芒于指尖汇聚着,然后飞速的化作一片极细的粉末向守卫的方向飞去,守卫在接触到那些粉末的瞬间便瘫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直到最后一名守卫也倒下了之后,桃夭才小心翼翼的起身拉着勾黎一同进了国师府。
偌大的国师府内竟是没有一个人影,视线所及之处无一处掌灯,一切都被暗夜覆盖着。静得可怕,耳畔唯有猎猎风声吹动树叶簌簌作响。
桃夭心中的警惕仍是半分不减,她扫视着四周,再一次确认了周围没人后才迅速奔向离他们最近的一座大殿。
她打开门的那一刹,一股极其刺鼻的香味瞬间涌入了鼻腔,这让她难以忍受地皱了下眉,忍不住扬了扬手试图拂去些许那难以忍耐的香气。
大量的烟雾从香炉里袅袅冒出,几乎弥漫在整座大殿里,迷蒙着视线。桃夭不想弄出太大的动静,于是只用法术变出几只萤火虫,在眼前莹莹发着光,这才堪堪将这间大殿看清楚。
大殿里的陈设极为素朴,唯有些桌椅,以及几张字画,殿内四角分别摆放着四只香炉,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时间紧迫,桃夭当即开始在大殿内翻找着,可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唯一值得注意的唯有大殿中央的书案,那里散乱着些许宣纸,以及尚未书写的黄符,书案的中央甚至还残留着一小摊灰烬,而她亦是在看见这些的时候彻底确认了那位国师曾在这里做过法,看来她先前的猜想是正确的,那国师果真是行迹可疑。
虽然她并没有在这座大殿里发现什么,但她坚信问题定是出在此地,倘若不在这座大殿,那便一定在别处。
念此,桃夭向勾黎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该前往下一处了,趁着天还未亮,他们要抓紧时间。
大殿旁边的似乎是国师的寝殿,意料之中的,就连他的寝殿内也亦是燃着相同的香,闻起来刺鼻万分。桃夭掩鼻之余不禁有几分狐疑,为何国师府邸的每一处,都有着这种香……
她继续四处找寻着,这寝殿甚至比方才那座大殿要更简朴,除了日常生活用具以外,便再无其他,没有任何华贵的陈设,若非知晓这是国师府邸,寻常人看了都怕是无法与国师这般尊崇的地位联系起来。
根本没有任何线索。这还不如刚刚那座大殿呢,至少还能让她发现点什么,桃夭撇了撇嘴,正打算离开,却在下一刹,她的余光里,有什么忽的暗了一截。
一种慌乱的情绪在霎那间向她席卷而来,她下意识低头看向胸口的吊坠,那颗吊坠亮着部分在顷刻间只剩下了三分之二,分明地警醒着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突然一怔,像是骤然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了一般,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前方。她本以为自己能够坦然接受找不到线索的现实,可在明确的看着时间在眼前飞速流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感到慌乱。
那吊坠上的倒计时仿若悬在空中的巨石一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重重的砸下来。
她身上有着神族尚未完成的的使命,关乎着天下的安宁,这让她如何不急。
“桃夭。”寂静之中,她乍然听到那人在身后轻轻唤道。
这次却不是“阿姐”,而是她的姓字。
第10章 毒蛇
桃夭猝然回过神来,却仍是有些心绪不宁,她无意识地伸手攥紧了那块吊坠,不安地抚摩着。
身后那人却并没有再说些什么,她只听到他的脚步向她靠近了些,然后,她的手腕被轻轻拉住了。
“勾黎?”她有些无措。
“嗯。”男子只低低应了一声,没有再言语,安抚性地用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腕。
他幽深的眼底让人窥不出阴晴,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微微蹙起了眉,像是在担忧,又像是在观赏她的慌乱。
“阿姐,不要紧的。”他轻轻地说,话音如同柔软的丝缎般缠绕住她,安抚着她此刻的焦虑。
“阿姐已经做得很好了”男子拉着她走出了寝殿,凛冽的寒风在耳畔呼啸着,他刻意站在了她的前面,替她挡去了些许刺骨的寒意。
“所以哪怕剩下的时间不多,也没有关系。”
他的话音顿了一下,垂下眼睛,快速地扫了一眼四周,声音中隐隐有些颤抖,“若是阿姐不嫌勾黎碍事……勾黎也会尽最大努力帮忙的。”
“和阿姐一起,勾黎很安心。”
眼前人扬起唇角,微笑着望着她,但那有些发颤的话音分明的告诉桃夭他也在害怕,只是在强作镇定。
她不由得抬眸望向眼前男子的背影,心下的某个角落蓦地一暖。
可同一时刻,与之一同窜出的却还有不安,不同于先前因为时间的慌乱,只是不安。这种不安与强烈的不真实感交织着,一点一点蚕食掉方才温暖的地方。
有那么一刹那,在她的脑海里似乎看见了一条巨蟒,那条巨蟒盘桓在她的身上,将她一圈一圈缠紧,然后张开了血盆大口,可下一秒,巨蟒却变成了勾黎。
桃夭微微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莫名其妙的画面从脑海里赶出去。片霎后,她总算彻底平静了下来。
勾黎说的对,即便所剩时间不多,那也是可以让她争取的时间,与其为无法找到线索而慌张,不如好好利用她现在有的一切。
桃夭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向四周环视着,就在那寝殿的不远处,似是还有一座殿宇,那座殿宇与周围的一切厢房都分隔开来,就那样坐落在国师府的一角,看着并不起眼,仿佛它只是一座极其寻常的宫殿。
其他的宫殿基本都被他们搜寻的差不多了,唯独这座。她立即上前拍了拍勾黎,示意他看向那边,二人于是一起往那座殿宇而去。
先前用法术唤出的萤火虫不知何时早已失效,她也因为今日用了多次法力而有些力不从心,只能摸着黑进了那座宫殿。直到进去之后,桃夭这才发现虽然这里外部建造成了宫殿的模样,可它的内部,竟然只是一间平平无奇的书房。
屋内几乎没有一丝光线,一切似乎都被罩上了暗纱般,叫人看不真切,仅有的光源便是窗口那一缕稀薄的月光,却少的可怜,视线所及仍是如伸手不见五指般漆黑。
她和勾黎轻轻掩上门,就着月光一点一点摸索着前进,须臾间,她似乎不小心撞到了什么东西的一角,硌得她手指有些疼,她继续伸手向那个方向摸索着,顺着那一角,接着摸到了一块冰冷的平面。
那似乎是一张书案。
桃夭试探着在那书案上探寻着,黑暗之中,她只触摸到了一小叠堆叠在一起的书卷,她正准备收回手,尝试能不能用术法再一次变出哪怕一只萤火虫来照明,却在下一秒,房间的某一角,突然传出了一阵OO@@的声音。
这个书房内,竟是还有其他人?
桃夭登时被那突如其来的响动吓了一跳,迅速抽回了手,却一不留神碰到了书卷旁的什么物件,然后那个东西顷刻间从书案上滚落,重重砸在了地上。
声落,却并没有任何人的出现,一切声响仿佛都消失了,房内再次又归于了寂静。
但桃夭心中的狐疑却只增不减,她适才明明就听到这房内有什么奇怪的声响,怎么会没了动静呢?她警惕地往前了几步,心下默念法诀极力调动起丹田处的法力,右手已然放在了腰间缚妖索的位置。
趁现在她的隐身术还并未失效,即便她的不能使用多少法力,但至少对方看不见自己,她大可以用缚妖索来一击出其不意。只是,前提是她必须先引出那个藏在暗处的人。
桃夭心下立刻有了主意,她用脚在地下试探着,试图找到方才那个坠地的物什,还好那个东西并没有滚太远,她很快便找到了它,在鞋尖触碰到那块硬物的那一刹,她极重的向它一踢。
寂然无声中,桃夭听着那块硬物滴溜溜地向前滚着,可除此之外,却再无任何一丝其他的响动,她心中正觉得奇怪,同一时刻,滚动声夏然而止。
桃夭猜想着它也许是滚到了角落,又或是被什么挡住了,但下一霎,那块物件的方向,竟然传来了木头的“咔嗒”声,仿佛有什么在缓缓陷落。
意想中藏在暗处的人并没有出现,她却听到了什么陷落的声音,会是机关吗?还是什么别的陷阱?
桃夭越想越觉得奇怪,再顾不了那么多,她开始一步一步,极其小心地向着声响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仿若踩在细绳之上。
透着依稀的微光,她的脚步停在了书架前,那块物件停下的地方,似乎就在这书架底下。书架底下的位置极其狭窄,看起来并不像是可以藏人的样子,桃夭暗自松了口气,又不禁怀疑难道真是自己先前的判断错了?
桃夭开始缓缓调息,终是艰难的引出一丝法力,在面前化作了一只萤火虫。
萤火虫扑闪着翅膀,尾端莹绿色的光芒在这浓重的夜色中异常的显眼,桃夭就着光弯下腰来向书架的底部看去,而就在她弯腰的那一瞬间,书架底部有什么东西受了惊似的从下面飞快地窜出,在桃夭的脸庞带起一阵小小的风。
“喵呜……”那东西叫了一声,弓起了背,尾巴直直的立起来。
让她担心了大半天,结果居然是只猫。桃夭偏头望向它,总算松了口气,她站起身来,打算把这猫赶出去,否则它若是接着在这房间乱窜,很可能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桃夭轻手轻脚地向那只猫靠近着,尝试着想将它驱赶走,甚至还学着它方才受惊的声音喵喵了几下,结果那只猫根本不买她的帐,甚至更害怕了,就在她的手碰到它毛发的那一秒钟,它立刻又惊吓般地叫了一声,飞速的从她的身边跳了起来,窜到了房间的另一角。
……
她忍。
桃夭整理了一下心情,继续摆出一副友善的样子向猫咪贴近着,那猫虽然看不见她,却奇怪地能感受到有什么在不断向自己逼近着,它愈发弓起身子,浑身的毛都紧张地炸起来,随着她脚步的接近,它也一步一步向后倒退着,直到碰到了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