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无数疑团,可是每一个都是生着刺的荆棘,支棱在叶梨的心口,让她难以安宁,闷闷地疼。
她睡不着,躺着反而头晕目眩,索性坐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包裹着,在黑暗里怔怔发呆。
连外面有声响,都没注意到。
等李茂手执一盏灯走进来,她抬头时,恍似仍在神魂梦游中。
“阿梨!你莫急!我解释给你听!”
这句话让叶梨的脑子轰地一下炸开。
——解释什么?把她当工具,用孩子解毒的事情吗?
她脸上的白,让李茂更生了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急急忙忙展开,几乎不小心撕坏。
“你看!丰极观已经修好了。只是有人弄错了,吓唬得过了头。你看你看,这是丰极观给你后来写来报平安的信。”
叶梨从被子里伸出手的时候,虽努力控制,仍克制不住有些发颤。
她接过信,就着李茂执着的油灯,匆匆看过。为免李茂发现她的异样,就将信纸放在被子上,把手缩了回去。
又看了一遍被子上的信,看着笔迹确实不似伪造。
“这封信是什么时候的?你为何不早给我?”
李茂有些讪讪地解释:“我原想着,这件事已经了结了。你也没收到之前的信,倒是多此……一举。”
叶梨气到侧头不想看他。
“阿梨,我错了,你且原谅我这次。”
叶梨却没理这个,沉默了一会,问:“罗玉卿如何中的毒?”
李茂“啊”了一声,有些不解。
叶梨转过脸,看着他又问:“你告诉我,罗玉卿如何中的毒?我想知道。”
她眸色认真起来,就忽然生出些冷意,令李茂觉得有些陌生,他将油灯放在桌子上,又把被子上的信也捡走,凑过来,将叶梨身上的被子又揽了揽紧。看她仍是冷冷不说话,皱了皱眉,道:“她是因为那个假太子中的毒。那个毒,有些时候,会传给孩子。”
叶梨在被子里交握双手,两只手都冰涔涔的,握在一起也并不能温暖。
她低头,看到李茂的手放在她裹着的被子上,他的手很大,一只手就可把握她两只,且极暖。
是暖的吗?她忽然很想摸一摸确认。
“你也中过这种毒吗?”
李茂怔了下,还是“嗯”了一声。
叶梨觉得耳边忽然一切都静了下来,只有那声“嗯”久久回响。
“那你为何没对我说过?”
不等李茂回答,她又问:“你又是何时解了这个毒的?”
李茂抬头,不答反问:“怎么忽然问这个?”
“是这次让花神医做了解药,才解了的吗?”
叶梨的声音已经克制不住打了颤。
她问出去,却又害怕李茂回答,忽然转而道:“你为何半夜来这里?”
李茂听了这话,面露微笑,伸手弯指,想蹭她的脸,却被叶梨很坚决地躲开。
又问了一遍:“你原来一直也中了毒,并未解掉,是吗?”
李茂的手滞留在空中,点了点头,面色却有些难看。
第62章 (双更)
“这个毒, 除了那个解药,还有其他方法可……解吗?”
叶梨低头,努力克制自己, 好歹没有让牙齿打颤, 却有些有气无力。
“嗯?”
李茂又疑了一声, 没有回答, 却伸出手,想要去捏叶梨的下巴。叶梨努力躲,但是他这次并不温柔,不惜拧着劲弄疼了叶梨, 还是将她的头掰得微微仰起, 盯着她的眼睛端详, 一双凤眸里, 没了温柔,只有恼怒。
为免被他看穿, 叶梨闭上了眼睛,李茂却俯身下来亲她。猝不及防之下, 与他唇齿相合,却又推脱不开,就硬着心肠,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口。可即便是这样, 仍未能让他放手。
一个不太甜蜜和顺从的吻结束, 李茂的手仍在叶梨下巴上,他盯着仍闭着眼的叶梨,呼吸深沉, 面上是浓浓的阴云。
但是顷刻之后, 他还是软下脸色, 温言道:“先回去再说吧。”
他伸手去拽叶梨,刻意软着声音劝:“阿梨……”
叶梨把从身上散落的被子又裹了裹,看起来不似要顺从的样子,他就干脆伸手,将她从被子里拖出来拦腰抱起,要往外走。
叶梨猛然想起,这才是他的性子会做的事,至少是这辈子刚遇到时,他的性子是这样的,并不是会哄人会妥协的。
“我想住在叶府!”
叶梨急急道,“我……我是想在叶府等着与你成亲!”
这话果然有效,李茂的脚步立时停住。
“我在宫里呆得太闷了,所以就想在叶府住阵子!”
“哪怕几日也好!”
“李茂!”
叶梨抬手揽住李茂的脖子。
“只是因为在宫里太闷,就又和我闹脾气?”
李茂低头看她,皱眉摇头。
叶梨怕自己掩饰不住,借着点头,避开了与他对视。
李茂叹了口气,站在屋子当中,手里仍抱着叶梨,似乎有些为难。
“你让我在这里住几日,好不好?”
“哪怕就一两日。”
叶梨将脸藏在李茂怀里,努力让语气温柔。
“我还想去碧霞观看看呢。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爬山的路吗?”
李茂又叹了口气,他如今倒不如以前自由了。
“求求你!阿茂……”
李茂有些犹豫,终究是抵挡不住叶梨百般祈求,将她重新放回床榻之上,面色重新阴沉,道:“那你留一夜,明日等我下朝就赶来,我陪你去爬妙峰山。然后随我回宫。”
叶梨躲在灯影的黑暗里,重重点了点头。
“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安歇,等我来。”
他依依不舍,还是将叶梨重新安置在床上,给她盖好被褥,给了最后一个拥抱,吻了吻她的额头,大步流星走出了落雪院。
叶梨从被子里坐起,听到他低声絮絮,想必是在对穆川等人吩咐什么。一直干涩的眼睛,忽而涌出眼泪。
李茂又往京城赶路。明日一早尚要早朝,耽搁不得。他亦不能在早朝时没精打采,于是上了马车,就靠坐车壁,昏昏欲睡。
车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李茂忽然睁眼,然后立即大喊,“停车!”
马车因着惯性,拖延了下停住时,他已跳下马车,跳上一个侍卫的马,飞奔而去。
众人慌了一下,骑着马的,亦掉转马头,追了上去。
等李茂重新回到叶府,叶府守门的尚在偷偷说着方才的事。听到又有人敲门,并且又是宫里来的,吓得不轻,还以为自己嚼舌根子被发现了。
李茂等不及人在前面带路,倒是最早到了落雪院门口,他啪啪拍门,容嬷嬷和白絮也仍未睡下,匆匆忙忙出来,又匆匆忙忙去开正室的门。
“为何没有留灯?”
大多数内室,都会留有一盏夜灯。落雪院的内室,却黑魆魆半点儿亮光没有。
“小姐熄了吧?”
白絮站在内室外面,吓得有些结巴,“方,方才,我没敢进去。”
白絮其实伺候叶梨不多,也是最近才学会了,最好莫要随便进叶梨房里,特别是在李茂进去过之后。小姐要么会恼,要么会羞,都不爱人这时候打扰。
李茂问着话,已经等不及,打亮了火折子,看了眼床上,将还是他放在一旁的油灯点亮,一手扯起乱皱皱一团的被子。
哪里还有人?
“啊!小姐呢?”
白絮偷偷探头看,亦看到床上空空荡荡,惊得声音都哑掉。
“去叫人,到西门见我。”
李茂进出,乃是走的西大门,因为西大门是可以行马车和马匹的。
叶府的人亦早有下人去报了信,都警醒着,却又不便来落雪院。如今慌忙跑去西大门,看到李茂,皆赶忙跪下拜见圣上。
李茂如今哪里顾得上这个,他直接问比较熟悉的三老爷叶箜:“从西大门出去,有哪里可以藏身?”
叶箜上前一步,有些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李茂道:“六小姐出了这个门。”
叶府之人立时窃窃丝语,李茂急得不行,焦躁问道:“她出了这里,能去哪里容身?”
二老爷小心翼翼道:“六,六侄女是去年才回了妙峰山的,在这里并无什么相识。应当,没什么去处吧?她,难道她……”
“她能去哪里,快让人都出来找!”
虽有些迷瞪,大老爷赶紧去与管家和仆从说话,让召集人来。
三老爷猜测着李茂的意思,终于明白过来,叶梨只怕是“逃”走了,所以李茂催着人一起找。
他平日并不太管家里的事,就站在西门门口,几下里张望,想着叶梨往日所言,忽然大声道:“出了这条路,有条小路,一直往下走,那边有个废弃了的小道观。不过还是比较远的,若是走路,只怕要半个时辰以上。这又是大晚上,应当不可……”
他想说不可能,叶梨那般柔弱,如今又是黑着天,并无多少夜光,她如何敢这样乱跑。
可是李茂已经让人执了灯,在地上寻觅足迹。大门口因着李茂的人马往来,已经查辨不清。往前头,走出这条大路,在小道上,却真的寻觅到了小小的足印。因着小道是土路,平日又没什么人往来,倒是极为清晰。
李茂伸臂,小声道:“都熄了灯,等在这里。”
她既然是想逃,那么看到人,必定会躲起来。李茂让叶箜指了路,拿捏着不发出声音,又尽快往前追赶。
穆山担忧道:“这太暗……”
立时被阻止。他们只得让人留着,平日紧跟着李茂的几个人,远远跟在后面。
这个废弃的道观,叶梨之前就发现了,不过,还是被李茂带走后,她才想到,若是迫不得已,其实可以暂居废弃之所,再慢慢图谋。
她并不怕吃苦,虽然有些胆小,但是因为一个人也住惯了,倒是还好。
今夜李茂忽然来叶府,是她未曾想到的。一切只是在仓促间的灵机一动。
若非今日送罗玉卿,她日日在庆阳宫,本就没机会离开李茂的眼线。即便是今日离了宫里,穆川等人,亦随时关注她。
只有今晚,李茂闯来,叶府里又是李茂的侍卫,又是叶府的下人,有些乱。而且,因˙着李茂在,穆川等人都避开了,大抵等他出去,吩咐一番,才会重新关注到叶梨。
等李茂离开,她披了件厚实的外袍,从后窗跳了出去,然后绕到他们身后。
西门因为李茂而大开着。由李茂的侍卫把守,叶府的人反倒退到了一旁。等李茂出去,叶梨也跟着蹭了出去,留在门口。昏暗光线里,侍卫们以为“他”是叶府的小厮,叶府的人则以为她是李茂带来的侍卫。
叶梨先是跟着李茂的马车往外走了走,让叶府的人不再关注她,然后又及时返回,让侍卫们以为她回了叶府。
她小心谨慎,借着夜色,终于蒙混过关,却还不知道落雪院里,会不会有人马上发现。于是赶紧高一脚,矮一脚,朝着那条小路摸去。
她其实也只去过一两次那边,是白日,跟着白絮指路,且已经过了大半年。如今心慌意乱之下,都有点不敢确认自己行对了路。
星星点点,鹚枭哀鸣,她屏着气,在黑暗里跌了一跤,脚腕痛得要死,却咬着唇,不敢发出声音。
妙峰山民风淳朴,堪称夜不拾遗,但却常有野狐毛狸出没。
叶梨摸了摸衣兜,忍着痛,又慢慢往前。
她想着,这般暗夜里,即便穆川他们发现她不见了,应当只会在叶府内寻找,然后去报于李茂。一来一去,只怕就明日了。明日天亮了,她是应该继续躲在那个废弃的道观里,还是再往前行,找到之前发现的哑巴老夫妇。他们夫妇每过几天,就会去昌县的女儿家送自家酿的醋代卖。若是赶得巧,搭个车去昌县,离这里更远些。
她之前还心里难过,真的出了叶府,无人察觉,忽地生出莫名的欢喜。
其实她亦无处可去,但是,她不想再留在李茂身边。
她留在他身边,无可避免会想起所有的事情,无论是欢喜,还是悲伤,这些混杂在一起,让她无所适从。她原本想着这辈子,要远离了他,但是阴差阳错,在桃皈观之外,又与他多了纠缠。
她无法原谅他,亦无法对他完全放下,心里就如被铁丝绞缠,无论是爱还是恨,都让她透不过气。
只想要解脱。
然而想到终于离了他,她忽而心里空落落的,似这可怖的夜,什么都看不清楚。
——大抵是因为恨他,所以才这般难过吧?
叶梨不敢站在路当中,矮身蹲下,揉了揉脚腕,轻轻呼了一口长长的气,重新咬着唇站起,继续往前走。
分明觉得已经走了好久好远了,却还没到地方,叶梨有些怀疑自己行错了方向,努力在昏暗中分辨四周的方向。
——应该是对的。再往前,有棵歪脖子树,从那里拐弯,就快到了。
可是前面歪脖子树的地方,忽然传来刷刷声,叶梨吓得捂住嘴,又放松。
夜里有风,一路皆有风吹树木草叶的声音,倒是方才,忽然风停了一下。再起,就吓了她一跳。
她转身,望了望行来的方向,叹了口气,重新打起精神,往歪脖子树走去。因着树旁是高坡,阴影将那里笼罩了个严严实实,几乎完全看不见。叶梨站在阴影之外,有些恐惧地驻足。
“你想去哪里。”
黑暗里,忽然有人沉声问。叶梨尚来不及惊叫,就被大掌扣在了下巴下。
她立时捏紧袖子里的东西,却又颓然松开。
李茂怒不可遏,几乎想掐断她的脖子,终究是往上抬了一点,制在了靠近下巴的地方。
“你想去哪里!”
他又问。
并没得到任何回答,就松开手,在她脱力摔倒地上之前,夹在她腰间,大步往前走。
这里并非大路,仅容一人路过的小道,一边是麦田,另一边也是麦田,如今麦子尚是青苗,车马压根行不过来。
况且,侍卫们瞧清楚了,人已找到,这般被李茂单臂拎着,便知他心头的气恼,也不敢过来。
中间,叶梨默不作声挣扎了一番,终于将自己挣脱,坠落地上。不过李茂亦是默不作声又将她拎起。
她亦泄了气,心里说不清是什么一种感受。
失望么?自以为福至心灵的一次逃跑计划,这么轻易就失败了。
害怕么?他看起来是气到不行。
她的手垂下,划过毛绒绒的麦苗细叶,又觉似乎,还有一丝安慰。
之前怕惊动叶梨,马车都不敢行来。
等李茂拎着叶梨走出麦田,马车终于也敢行驶过来,侯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