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拎着人钻进马车,才将她放开,落在了马车地板上。
叶梨趴在马车上,沉默不语半天,终于恢复了被失败打击的精神和神智。她从地上坐起来,在黑暗里看着李茂的方向。
她有心想求他放她离开,又觉这是对牛弹琴,全无意义。
马车进了皇宫的时候,已经要到李茂准备上朝的时候了。叶梨听着更鼓,想着他一夜未眠,偷偷看了眼他额头暴起的青筋,还是没有说什么。
李茂尚未下朝回来,庆阳宫里的人,却都来向叶梨行大礼跪拜,面上皆是喜气洋洋,人人道:“皇后娘娘!”
只有叶梨脸上没有笑容。李茂来的时候,她又偷偷看他脸上的倦色,心里说不清是难受还是心疼,却还是道:“我没答应嫁给你!”
李茂冷冷看她,她摇头,佞着道:“你下旨意也没有用。我……我不会与你行大典的。”
辛姑和庚娘好心,已经与叶梨说过,今日朝上宣旨之后,还要行封后大典。那封后大典,虽与皇上登基比不得,却也是极为堂皇郑重,极为辛苦,因而劝慰叶梨要多些饮食,以免难以应承。
李茂面上亦无喜气,冷冷道:“那就无需大典。”
叶梨其实还没反应过来这件事,实在是太突然了。
可是,李茂却当了真,庆阳宫里开始布置的到处红红黄黄,白絮小心翼翼地道:“小姐为何不肯行封后大典?不行大典就……就大婚,岂不委屈?万一以后陛下若有其他女人,因了此事,说小姐的皇后之位做不得准,可怎么办?”
白絮因着叶梨半夜逃走,胆战心惊,以为自己要连带着没了命,却很快传来了李茂在朝会上下旨封后的好消息。
还没高兴透,却又说不行典礼,直接大婚。
这又算怎么回事?
在白絮和容嬷嬷的忧心忡忡里,庆阳宫装饰一心,内殿的帐子,都全换成了大红色。
太后派人说这个与礼不和,要按宫里的规矩……却被李茂很冷硬地打发了去。
他仍在气头上,只怕恨不能多来几个人挑刺,最好是冒犯一些,正趁机清理清理宫里。
叶梨坐在内殿,不肯换宫人拿来的衣服,任是谁劝也不行。
白絮偷偷道:“陛下尚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呢。等陛下来了,您求求他才好。”
李茂来时已经天色黄昏,他扬手让人都走了,过来扯叶梨身上的衣服。
叶梨抓着领口,气咻咻斥:“你做什么?”
李茂就道:“帮你换衣服,我们好早点夫妻结拜,洞房花烛。”
叶梨挡,他手上用力,嗤啦一声,衣服就被扯裂了。
叶梨打他,边打边骂。
“你言而无信!你答应过我,放我回道观!”
“你还写了字据给你!”
“你当时发过誓,说若是你做不到,就天打……”
终究是没说出那些诅咒人的话,改骂道:“你这个骗子!骗子!骗子!”
李茂愣了下,拿起一旁正红色的凤冠霞帔,潦草将叶梨裹起来,抱在怀中,就往外走。
还没出去的时候,叶梨尚且骂他,待走出大门,却羞得将头埋在他怀里,缩成一团,再也发不出声音。
她破罐子破摔地想:你把我从皇宫的高墙上扔下去摔死吧,一了百了。
她看不到,又很羞臊,只觉得李茂走了又走,走了很久的路,终于听到一声宫门开合的声音,猜测终于是进了其他宫殿。正疑心是哪里,李茂将她扔在了地上。
红色礼服从身上散开,叶梨的眼睛皱了皱,终于看清,这竟是一个道观的大殿。
她想起来,辛姑曾说过,宫里有个御风观。据说还是上上上上上皇时修建的,有一朝的皇上爱在此观修炼,亦曾成为囚禁一位皇妃的“冷宫”,因着现太后不喜修道,原来的假皇上亦不修,这里便逐渐冷寥荒芜了。
她有些迷惑,抬头看李茂,李茂却俯身跪在她身前,冷冰冰道:“你不是要道观吗?这里就是。”
“我们今日,就在这里洞房花烛,就算我没骗你。”
叶梨惊愕地几乎脑子里僵成巨石做的城墙。
她虽然在桃皈观的观后小院里,与李茂行了那些事,但她当时其实并未皈依,她的羞愧,更多是因着愧对兰九,兼之两人并无婚配,乃为行私通奸。
却如何想过,这么大不韪的事情。
她几乎失了语。心里说着劝告和祈求李茂的话,却一点没说出来。
李茂却俯视着她道:“以前,你总说我们没有成亲,所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如今,便都可以了!”
他说着,伸手去解本已经撕扯坏了的衣服,眼里毫无情义,只有冷冷的威胁,不容辩驳。
他甚至半点儿没有看叶梨的脸,一心只解着她的衣服。
“李……茂!”
半天,叶梨终于能发出声音,才叫一声,就觉声音又堵住。眼泪似海水,将她的眼睛淹没,却哭不出来声音。
一直挣扎的身体也兀地放松……
她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心如死灰。但是李茂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停了手,他们俩个都似被定住一般,连胸口起伏都似乎不再有。
就在叶梨觉得自己即将在冷冰冰的地上无缘无忧死去的时候。李茂忽然将她抱起,紧紧箍入了怀里。
他们两个人都在发抖,叶梨是冷的,或许还有羞愤和气恼。
李茂亦在发抖。
良久,他终于缓了下来,一口在叶梨肩上狠狠咬了一口,才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问:“你为何总是这样对我?”
“我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何又要招惹我。是你先招惹的我,难道不是?”
“你说我是强盗,不守规矩,我就学着守规矩。”
“你说我们没有婚配,可是我们本有婚约,我亦无其他女人。我说过,若不是怕太后对你不利,我登基时,我们就会大婚。”
“你宁愿哭着想嫁兰九……”
“你却一次一次想从我逃走。为什么?”
“你说的每一件事我都记着。你说我做错的,我都努力去改。”
“我就那么让你想逃吗?”
“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的声音颤抖,因着手臂箍得太紧,叶梨觉得几乎要因没法喘气而窒息。
“你若是一直厌我就算了。”
“为何一时喜我,一时厌我?”
“我那日听说你去了叶府,担心得不行,怕叶府待你不好,怕有人要劫持你,怕你心情郁郁。”
“我趟着黑,匆匆忙忙赶过去,想着你见到我,必定会惊喜!我心里欢喜死了。就似那日把你从叶府劫持走那样欢喜!”
第63章 (双更)
“我到了叶府, 迫不及待想见你,却得知叶箜将丰极观的信给了你,又怕你生气, 只得候着, 让人快马回京, 拿了丰极观无碍的信回来。”
“等待的时候, 我想着你就在近处,我却没法去见,简直度日如年……我又忏悔自己,进了宫后, 是不是因着太忙, 对你有所忽略。”
“我从未这样, 绞尽脑汁, 去想别人,到底如何想, 是否高兴,是否不高兴……”
“可是你见了, 毫无欢喜,甚至连恼怒,都无有往日的温度。即便这样,我仍是想着, 该如何哄你开心……”
李茂重重叹了一口气, 箍住叶梨的胳膊,用力得似乎要将她碾碎。
“我常常觉得,对你而言, 我就似一个罪人。我所做的一切, 也只是换你的脸色稍微和缓一些, 愿意正眼看我一时。”
“或许最初,我是犯过很多错,可是难道就永远还不清了吗?我那时对你不够好,可以我亦因为担心你,陪你在山洪里攀爬,全不顾阻拦。”
“我亦为了让你少些难过,冒着危险,在山洪中上下山。”
“难道你完全不明白吗?我那些莫名其妙的涉险,都是因了什么。”
叶梨觉得自己的心被挤在狭窄憋闷的空间里,痛得已经没法跳动。
她不是没想过,这一世的李茂,并没做上辈子让她恨怨难消的事。正是因为她知道,那些都和这个李茂无关,因而她也没法,直接向他坦白恨怨,质问他那些事情。可是,终究是把一切,都迁怒给了他。
她迁怒于他,不止因为桃皈观那些事,还以为,她明知那些事,想清楚要远离,却又无法控制,与他重新越来越近。
她不想再一次沉沦爱他,可是或许,从上辈子到现在,她一分一刻也没真的……不爱他。
她怎么能继续深爱对她始乱终弃的男人,她怎么能继续深爱不仅将她当做工具,还害了她腹中孩子的人?
所以她越是放不下,就越是要恨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里那些刀割般的纠结难平。并且期冀通过这样,能让他主动离了自己。他冷漠了,或许,自己的爱亦能变淡。
可是这些,她怎么能对面前的人说清。
所有的一切,压迫在她心口,令她头晕目眩,神魂离散,陷入了黑暗。
在昏迷中,李茂质问她的话,仍在一句一句、一遍一遍萦绕着她,似千刀万剐,令她浑身疼痛,难以呼吸。
醒来时,尚觉一切都在旋转。可是睁开眼,就看清了李茂的脸,又苍白又憔悴。他何时这样过?
“……茂……”
叶梨开口,才觉嗓子肿痛沙哑,几乎发不出声音。
她挣扎着,想抬起酸软的双臂,眼里已经满是泪水。
李茂俯身,给她抱住脖子。她哭得哆哆嗦嗦,李茂道:“对不起!对不起!”
是她时时迁怒于他。可是他仍说,“对不起。”
“我喂你喝药吧。”
李茂伸手,在她身上轻轻揉捏,酸痛立时就舒服一些。可是他轻轻抚了抚她的胳膊,要从她的拥抱里逃脱,叶梨不想放手,可是她没能紧紧拉住手,李茂就已抬起身子,要从床边坐起。
“抱我……”
她想看清李茂,眼泪却几乎令她什么也看不见。
“抱抱我!”她哭着祈求道。
李茂已经站起立在床边,因着眼泪,叶梨看不清他脸上是何表情,眼泪却因此更加汹涌了。
他望着床上,似乎有所犹豫,定定又盯了一会,才俯下身,将胳膊伸到叶梨身下,将她轻轻抱于怀中。
叶梨哭得没法说话,但是李茂要是想放开,她就仍要他继续拥抱。
她觉得浑身发冷,几愈打颤,抱在李茂怀里,却烫得似是一团火焰,炙烤着人发疼,又无有形状,无可把握。
哄了不知道多久,叶梨终于喝了药,睡着了,手仍抓着李茂的手指。
叶梨这样醒来喝药,喝完昏睡,终于退了烧,虽然浑身仍有些难受,却不似之前,头晕目眩。
她看着四周,应当仍是庆阳宫的后殿,只是之前满目的红已经撤了,仍换回她素日喜欢的素淡颜色。
躺了太久,她坐起来,仍拥着被子,偎坐在墙角,连头也遮盖其中。
细细想了一回,抛却上辈子,她与李茂的相识。她对他,真的不好。
等李茂再来看她,她偷偷观察。他仍对她很好,关心她,体贴她,比最初相识时简直是天上地下,温柔了一万倍。可是,他亦是小心翼翼的。
做个比方,就似以前他执她的手,虽则粗鲁,但是充满热忱;如今,他温柔地伸臂,让叶梨隔着衣袖相扶,说话亦客客气气,分明多了一分疏离。
叶梨很敏感地,因为这种微妙的气氛难过,可是她亦是在试着,能否放下上辈子的一切,重新放开心怀去爱他。
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那么他疏离些才好,对他才公平。
等叶梨彻底好了,李茂带她去见太后。
进萧太后的天慈宫之前,走在前面的李茂驻足,回身道:“你莫怕,萧太后若是为难你,你不用忍耐,亦不用顾虑什么。”
叶梨终究是有些忐忑的,她点点头,却下意识咬唇,又在袖中握紧了拳头。
李茂扫了她一眼,低头弯腰,将叶梨的手从袖子中抓起来,用大拇指轻轻在她手心拂过,让她展开了手掌,对着她微微笑了下,才转身继续往前。
他其实年岁并不大,笑起来,就有了阳光灿烂的少年气。
叶梨看得呆了一瞬,因为忽然就发觉,李茂这些日子很少笑了,他似乎越来越斯文,越来越稳重。不似以前,最爱戏弄叶梨,叶梨越恼,他就笑得越欢畅……
“梓童……”
李茂走了几步,见叶梨没跟上,回头唤了声,叶梨忙跟了上去。
叶梨见慈安太后的紧张,反倒因为在天慈宫门前的分神给卸去。她按着从辛姑学的礼节,向慈安太后行礼问好。
萧太后是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她言笑晏晏,让人给叶梨礼物,又说了些似乎是劝诫的话,因着叶梨想着李茂往日是如何笑的,因何笑的,都没注意到她说了些什么。
回神时,只听到她说,“皇后以后每日来哀家这里,我也好与皇后说说宫里的……”
她话还没说完,李茂就打断道:“皇后要每日伺候我,辛苦得紧,并无时间和余力来伺候皇太后,还请皇太后体谅。”
皇太后的脸立时发了绿。
叶梨想起辛姑说过,慈安太后还是萧贵妃时,拒绝去向皇后娘娘问安,说的理由大抵就是这个,不过话说的可是更直白和令人羞臊。
叶梨偷偷看李茂,又低头暗暗想,她并无伺候李茂。这话却是假的。
皇太后的脸色变幻,很快又笑着道:“我亦是为了她着想,若是传出去皇后不孝尊长,可与她名声不好。”
李茂就道:“我们夫妻同体,皇太后可是想要败坏我的名声不成,就想通过她来败坏我?”
叶梨暗暗松口气。
她原还担心着,萧太后给李茂委屈受。毕竟大葪很重孝道,李茂曾经说过,萧太后亦是因为这个,见没法阻止李茂故意宣传出去的“谣言”,越来越多朝臣站在李茂一边,就出其不意,主动去认李茂,倒让李茂原本的后续计划落了空,只得认下这个“母后”。
今日看来,只怕是李茂仍占了上风,萧太后并讨不到便宜。
叶梨看了眼萧太后着恼却无奈的脸,忍不住为李茂高兴,偷偷弯唇。
果然,两人来拜见,萧太后没讨到任何好处,亦未能哄骗到叶梨,反倒被气得不轻,憋气忍耐。
叶梨随李茂出了天慈宫。今日天上有云,太阳在云朵里乱窜。进去前天还是阴的,出来时太阳挂在当空,天色湛蓝,甚是晴朗。
叶梨忍不住抬头看。
李茂亦站在她身旁,抬头望天,嘴里问:“还以为你会怕,怎么还走神了?走神想什么?”
叶梨侧头看他,他却也把视线从天空收回来,道:“走吧。”
说着已经大步流星往前走了几步,叶梨忙跟上,他才缓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