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群众很快发现,这囚车之上,竟然还有一个女犯人。
这女人身上戴着繁琐戒具,被强迫站在囚车之上,卡在囚车外头的脑袋蓬头垢面的,让人看不清其面容。
不过,细看之下,还是能隐约看出她有着一张不俗的相貌。
街道是碎石铺的路,路况不佳,囚车在上面行走着,总是一颠一颠地,这可苦了囚车上的人。
囚车每颠一下,沈青都觉得有东西在自个胃里翻搅,几次想吐,可胃里头已经没有任何可让她吐的东西了,只能干呕着。
她站在囚车上,囚车是个木制的框架,她脖以下被卡在上方的圆口处,脑袋在外,站得久了,她已经下肢无力,但脚不能软,但凡一软,脖颈就得受罪。
久未见天日的她,首次出牢营,竟是在去斩首的路上。
临行前,狱卒端来了好酒好菜,说是上路饭。
她想吃的,不想当个饿死鬼,奈何在牢里关押的这些日子,食不果腹,本就不太好的胃变得更差了,没吃两口,就全数给吐了出来。
耳畔传来阵阵吵闹声,她悠悠睁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走在囚车旁的一排穿戴整齐的押送差吏,再来就是不远处看热闹的老百姓。
她知道这些人都看着自己,那眼神,有好奇,有同情,也有漠然。目光收回,她看到了自己那双被厚重的枷锁铐着手,因为极度的营养不良,这双手已经瘦骨嶙峋,指甲由于长时间没修理,变得又长又黑,里头更是藏污纳垢。
原来修长好看的一双玉手,此刻骤眼一看竟有几份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手。
在牢里的这段日子,她已经被折腾得不成人形了。
她木然地站在囚车上,由于脚腿无力,身子随着囚车的晃动而晃动……
沈青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她感觉全身乏力并精神恍惚,这是最近她常有的一种状态,通常这个时候,她会闭上双眼让自己不要醒过来。
然而,此刻,她却强迫自己不要晕过去,因为留给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她努力睁着眼睛,想最后看看这世界。
经过漫长的游街之路,底下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日头也越发的毒辣,沈青知道,已经离菜市口不远了。
很快,囚车押解到了刑场。
差吏们打开囚车的门,催促着她从囚车上下来。
然而长久的站立已经令她的双腿不听使唤了,那人嫌她动作慢,伸手粗暴地一把将她从囚车上拖下来。
她在平地上踉跄了一下,差一点就往前栽了下去,身边的差吏眼疾手快地一把扯住那套在她脖子上的铁锁,这才稳住她,可也令她差点没窒息而亡。
沈青猛烈地咳嗽了几声,伴随着这咳嗽声,一个厚重的枷具套在了她的脖颈上。
那木制的枷具做得相当粗糙,人只要一低头,木头上的倒刺就无情地刺进了她柔嫩的肌肤,迫使她不得艰辛地仰着脑袋。
很快,近十人被从囚车上跟拉牲口一样全都拉了下来。
沈青站在那里,感觉口干舌燥,她顾不上咽口水。神色紧张地扭头往这一众囚犯望去,试图在这些死囚中找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然而,一路辨认下来,却是一无所获。
只有一个瘫软在地的人一直垂着脑袋看不清脸,但这人身形矮小,沈青一下就将其排除了。
木大哥不在这里,要不人就是逃狱了;要不,就是早已经遇害,然而牢房修筑得无比坚固,看守者众,想要逃出生天几乎是不可能的。
如此看来,是后者了。
想到这,她不禁悲从中来。
很快,一众人被押上了刑场,并排叩跪在刑台上,每人身后都站着一名刽子手。
刽子手们肩扛大刀,表情凛然。
面对死亡,许多犯人情绪已经接近崩溃,有的吓得四肢无力,瘫软在地,更有甚者,早已经吓得屁滚尿流。
不出一柱香时间,已有三名死囚吓得晕厥了过去,很快,又被一盆清水给弄醒过来。
沈青跪在那里,抬头望着天空上那毒辣的太阳,一时间,心中很是茫然。
时辰已到,一切已成定局。
她不知道自己来这朝代一趟,究竟是何为?
她看到了刽子手们扛在肩上的大刀,那刀刃被磨得锋利无比,但她知道,再锋利的刀,落在脖颈处那滋味肯定是不好受的。
生死关头,她神奇地发现,自己面对死亡,竟没有过多的恐惧,甚至在看着那把大刀时,异想天开地想起……
曾经不位法国的生物学家,名叫拉瓦锡,他就亲身测试过,得到的结论就是当人类身首异处时,脑袋还能保留数秒的意识。
这一回,自己也可以亲身试上一试了。
架在脖颈处那沉重的木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跪着跪着,随着脑海那些虚无飘渺的想法,她终是不负重荷,支撑不住晕厥了过去。
负责行刑的官员以为她是被吓晕的,见状,不由得长叹一声说道:“怎么又晕了一个,时辰快到了,赶紧的,拿水给她浇醒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像,不像
齐景是替陵王来监斩的,听到这话,扭头向刑场看去,只见一个女人倒在刑台上。
很快,一盆水往头顶浇下,沈青清醒了过来,她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刽子就强行把她给架起来,让她继续跪着。
她剧烈咳嗽了起来,仰起脸,看着头顶的烈日,天空的云朵在天旋地转,她眼一闭,再度晕了过去。
这一回,齐景清楚地看到这女囚的脸,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名官员见时辰已至,他只想尽快完全任务,不想节外生枝,于是拿起斩首令牌,用朱笔画了个圈,就往地上扔了下去。
当他正要喊出“行刑”两个字,身边的齐景却扬起一手制止了他:“且慢。”
说罢,他匆匆走上刑台,来到那名晕厥的女囚犯跟前,一手抹去女人脸上的水。
污渍被抹去,露出一张瘦削且白净的脸。
这一抹,齐景再一次呆住。
“像,实在是太像了。”
那名官员见状,也起身匆匆跟了上来,带着满脸的疑惑冲他拱问道:“齐大人,这有什么问题吗?”
“这女的犯的什么罪?为什么要斩。”
“回大人的话,此人与那阿木达修是一同被抓获的,这有什么不对吗?”行刑官知道这姓齐的是陵王跟前的红人,因此对其不敢不敬。
齐景沉思了片刻,说道:“这女的身份可疑,刑期暂缓,把她押回牢中重审吧,其他人可斩立决……”
听了这无理的要求,官员当即愣住了:“这……大人,这,小的做不了这主啊。万一陵王殿下怪罪下来……”
“怪罪下来有我担着,你怕什么?”
行刑官等的就是这话,听他如此一说,当即让人把这晕厥过去的女人给抬离了刑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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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云跟着齐景来到了昏暗的牢营中,牢房里头,一个女人毫无生气地蜷缩在地。
齐景隔着栅栏往里头看了一眼,问道:“人还没醒吗?”
跟在两人身后的狱卒连忙回话:“回大人,没有呢,昏死过去了。”
齐景扭头与墨云对视了一眼,他转身从墙壁上拿起一个火把,示意狱卒把牢门打开,两人拿着火把向那昏迷的女人靠近。
来到女人跟前,齐景用火把往女人脸上一照,说道:“墨云,你说像不像?”
墨云低头一看
躺在地上的女人骨瘦如柴,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他真是佩服齐景,这人是怎么把跟前这人跟仙逝的王妃娘娘联想在一道的。
他摇摇头:“不像。”
齐景听了这话,明显不甘心:“你认真看,别这么敷衍行不行。”
自己的确只是匆匆一瞥,并没细看,他是绝不相信在淮城仙逝的人会出现在这千里之外的仓城。
听齐景一顿抱怨,墨云这才认真了起来。
躺在地上的女人太瘦了,瘦得整张脸都垮了,脸颊微微有些凹陷。不过细看之下,那眉眼还真有几分熟悉感。
“像倒是很像。”他松口说道:“那我们去禀告殿下吧。”
些话一出,齐景反而犹豫了:
“等等,这天下之大,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也不稀奇,你没看见王府中那位从兰阳来的许姑娘,不也跟娘娘有几分相像吗?”
听了这话,墨云不由得站直了身子,看着他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一时间,齐景也拿不定主意,他想了想:“要不,我俩再等等吧,等这姑娘醒了,问个清楚。”
墨云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可她这模样,我们要等多久。”说实说,他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地方多呆,环境差就算了,只要是这味让人难以忍受。
两人正商讨着,躺在地上的人终于动了一下,齐景眼尖,立马反应过来,对着墨云说道:“醒了。”
说话间,就向人家凑了上去。
沈青恢复了意识的第一时间,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完好的脖颈,随后又觉得自己傻,这脖子要是断了,自己还能有意识?
她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无限放大的男人的脸庞。
那男人见她醒过来,张嘴就叫了她一声:“娘……。”
其实齐景唤的是娘娘,奈何她神智刚恢复,耳有点背,是以,只听见了一个单音字。
她扯了一下嘴角,哑着声说道:“别叫我娘,我可生不出你这么大个儿子来。”
这女子胆子倒不小,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开玩笑,不远处的墨云见状,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敬佩来。
白白被人占了便宜,齐景也不生气,他盯着沈青的脸,问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沈青在脑海中搜罗着对于这张脸的记忆,结果毫无头绪,不由得问道:“我见过你吗?”
她那一脸懵然的模样确实不像是装的,难道真的是人有相似?
这会,齐景又犹豫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牢营,墨云一边走一边说道:
“你胆子还真大啊,私自把死囚从刑场拉回来,就不怕殿下一刀把你也给嘎了?”
“我也是一时心急,万一她就是呢?”
“那万一她不是呢?”
两人争执不下,墨云不由说道:“你我俩人才见过王妃娘娘几面,这是与不是还得是殿下说了算。”
说罢,两人对视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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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军的校场上,作为主帅大将军的陵王身穿铠甲骑在马背上,随着马儿狂奔,他手持长弓,一个回身,冲着远处的箭靶连发了四箭。
身后的齐景策马上前一看,四箭全中箭靶靶心,
他下马把四支箭从箭靶上拨了下来,回过身,就见陵王骑着马已来到了自己身后。
齐景连忙举起双臂把手上的长箭双手奉上。
陵王伸手接了过去。
齐景见四下无人,心知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终是没忍住,冒着被罚的风险,单膝跪在地上,向陵王禀报了牢中女人一事。
听了他一番话,陵王垂眸看了他一眼,说了两个字:“胡扯”跟着就再没了下文。
齐景顿时傻了眼。
他跪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陵王策马远去……
自己私下把死囚扣下,却没有罚也没有赏,一时间,齐景都拿不准自己该拿牢中的女人怎么办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化成灰,他也认得
既是死囚,照理是该另择日期行刑的。
可他心里头总觉得这事不能这么干,于是就这样一拖再拖。
后来一想,看那女人的模样,也已经是行将就木的身体,自己不管,没准哪天就西去了呢?
于是就没再想起这茬。
谁知某一天,他随大军骑着马途经牢营。
前头的大将军竟回头问他:“齐景,你先前说的那女人是不是关在这?”
齐景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连忙在前引路。
两人往牢营深处走去的时候,他在心中默默祈祷,只盼牢中那女人能撑住,别这么快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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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营中突然涌进一大批身穿铠甲的士兵,个个身配长刀,狱卒哪曾见过这阵杖,恭恭敬敬地迎上来。
他认出了走在前头的正是前些日子来过的齐景,赶紧冲他行礼,并小声询问道:“齐大人,敢问这是……”
齐景没理他,向身旁那一身黄金铠甲的男人道:“人就关在这个牢房里头。”
陵王随着齐景所指的牢房看去,里头的确躺着一个女人,环境太昏暗,让外头的人看不见真容。
她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这么远远地隔着栅栏看着,都不像是个活物。
赵彦皱眉问道:“火呢。”
“点火!”
随着一声令,十几个火把被同时点燃,整个牢营顿时变得透亮。
关在牢房的犯人已经久不见天日,长期处在黑暗之中的他们先是愣了片刻,随即兴奋地叫嚷了起来。
随着士兵的镇压之声,那叫嚷声很快就被制止住了。
火把亮起那一刻女人举手挡了一下眼睛。
看来她还活着,齐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冲着赵彦请示道:“殿下,可否把人拖出来?”
他这一声“殿下”可把一旁的狱卒吓得够呛。
“不用麻烦了。”赵彦从身后一名士兵手中接过火把,抬脚弯身进了牢房。
火把往女人身上一照,女人不适应这强烈的光线,眯着眼睛扭头冲他看过来。
这回,赵彦看到了女人那张满是污垢的脸。
赵彦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眼前这张脸,别说是满是污垢了,就算是化成灰,他也认得。
只是,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令他有了几分不确定。
……真的会是她吗?
沈青知道自己发烧了,还是连续几日高热不退的那种。
正当她烧得迷迷糊糊之际,四周突然亮了起来,即便闭着双眸,依旧能感受得到那光热。
她缓缓睁开眼睛,但长期处于黑暗中的双眸经受不了这刺目的光芒而产生刺痛感,她用手挡了一下,然而,也仅是一下,她再度无力垂下了双手。
自己是烧迷糊了才产生了错觉吧。
她再度闭上了双眼。
直到有人抓住了她的肩膀把她给提坐起来,她努力地睁开眼睛,看见一个长相相当不错的男人蹲在自己跟前。
她张开嘴,想问对方要干什么?结果从嗓子眼出来的却是一声呻吟。
当她睁开眼的时候,赵彦望着她那狭长的双眸,心不由得一动。
他回头,冲着后面的人下令道:“全都给我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