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啧……
孟坤的眼里满是阴郁,收好手机,快步离去。
“呵,真是多管闲事!”他啐一口,表情扭曲狠厉,“既然你不给兄弟们活路,那你也别想好过。不是要担责任吗?反正要担着,不如全担了呗。”他说着,忽然笑出了声,接着心情颇好似的拨通一个电话。
“梁老师吗?是这样,我有一件事情要和您报告一下……”
【第八章】只是想告诉你,大冷天的别笑得这么傻气。
1.
手机屏幕的光有些冷,它暗暗洒在一个男人的脸上。
那个男人面容普通,看上去憨厚老实,眼睛里却透出几分精光。
“这件事我知道了。”他开着免提,并不看手机,反而写写画画,在纸上算着什么似的,“小孟啊,这件事你费了很多心也受累了。但现在呢,事情要说出来,我也怕其他兄弟有个冲动做出什么,所以接下来还得麻烦你去跟一跟……”
他说话很慢,不疾不徐,这样的语调,不管说什么,听起来都是真切而诚恳的味道。
电话另一边连连道:“哪能啊梁老师,不累不累,我再怎么也不能辜负了您的信任啊……”
被叫作梁老师的男人笑了笑,眼睛眯起来,看着有些木讷。
“那就先这样吧,我会再叫几个兄弟和你一起看着的,你也别太累着自己,年轻人啊,还是得注意身体哟。”
他说着,捶了捶自己的腰:“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
“好嘞好嘞,梁老师回见。”
毫不犹豫地按断了电话,梁老师眼睛一斜,扫向在不远处低头站着的人。
“都听见了?”
那个人一身黑色西装,头发却有些乱,精神像是疲倦的,眼睛却和梁老师一样透着几分阴鸷。
“听见了。”
梁老师停下了笔,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什么感觉?”
黑衣男人扯了扯嘴角:“小虾米而已。”
“年轻人啊,真是年轻人啊……”
梁老师笑着摇摇头:“这个世界啊,没有人会永远坐在同一个位置上。你眼里的小虾米,谁也不知道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他比画两下,“谁也不知道,它能掀起的风浪,到底是这么大呢,还是这么大。”
黑衣男人将头低得更低了一些。
梁老师站起来,捶了捶自己的腰:“年纪大了,不中用咯。有些东西,早晚还是要交到你们年轻人的手上。”他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我这些东西,是能交给你们,还是要交给他们。”
黑衣男人默了默:“老师不必担心,学生会谨慎处理。”
“哎,这件事情啊,你们还是不成熟。你看,你刚才不还在小瞧他们吗?”他说,“哎……年纪大了,也爱操心。再让老师给你们上几课吧。”
他低下头,拿起手边的本子。
上面其实不过几个名字。
而在最前边的,一个是「池渝」,另一个,是「顾渊」。
只是,他看本子看得仔细,却没注意那个黑衣男人的表情。男人低着眼睛,明显没把话听进去,自顾自地,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2.
办公室中,好不容易加完班的池渝在活动脖子的时候,抬头往窗外看。大概是城市里的霓虹抢了它的颜色,月辉看上去有些黯淡。
陆地上和海上的月亮,不一样。
不同于风浪随时会到来的海面,陆地上当然是更舒服的。但即便是过去了将近一周,池渝偶尔在闭眼的时候,也还是会有种从心里蔓延出来的隐隐晃动感,似乎她仍在海上。甚至,连做梦的时候,她梦到的也多是在船舱里的情形。
虽然人已经离开了,身体却因为习惯而自主留下了记忆,时不时让她恍惚,也因此总是让她想起一个人。
那天在港口分别之后,她和顾渊就没有联系了。
在船上的时候到底不方便,没条件联系同事及时解答她在调查中遇见的疑点。同时,因为池渝搜集到的线索都太细太碎。即便是努力串联,连起来的线也并不那么完整。所以,她在回来之后,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投入了整理的工作,将所有东西前前后后重新归整,一直到今天才终于做出了一份完整的记录。
池渝松了口气,转头看向不远处运作着的打字机,它滴滴滴地正吐出最后一页。
她一张一张地翻着看,明明是简单的文字,却看得人触目惊心。
难以想象,在她待过的那艘船上,有过这么大批量被走私的假货,物品种类很杂很多,甚至还有一些违禁药物。
这些人,为了钱竟然拿人命开玩笑吗!
池渝深深皱起了眉头,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知道这份调查报告只能起到一个推动作用,知道它不可能为利益巨大的走私画上句号,知道最后的结局和处理甚至可能不尽如人意……但发现一桩,解决一桩,就少了一桩,也能让其他走私团队风声鹤唳一阵子。
而她能够参与在这样的事情里,也觉得很荣幸。
收好文稿,池渝掏出手机,原本只是想看看时间,却不小心想起一个人。
这部手机有些小,不怎么好用,只是回国之后,她一直没时间去买新的,也就勉强将就了几天。
“顾渊……”
她喃喃念了出来,已经很久没看见他了。但好像告别还在昨天,他那么清晰地在她的记忆里。说来,她还要还他钱的,他该不会以为她不联系他是想赖账吧?池渝想着,脑海里浮现出他严肃的模样,一个没忍住便笑出声。
现在不过九点,他应该还没睡。
带着笑意,池渝刚准备拨号,就看见手机一振,原本想要拨号的手指先接通了那通电话。
“忙完了?”
那边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意,和顾渊冷淡别扭的语气完全不同。
池渝一愣:“电话打得够及时啊,我事情正好做完……对了,说起来,在船上的时候还得谢谢你。”
电话那边是她的大学学长,名字叫季晗潇。
说起来怪有缘分的,他们一个新闻系一个法学系。因为一个实习案子而认识,最开始不过是合作关系,后来却成了朋友。季晗潇为人可靠,思虑也周全,池渝在船上条件有限,能记住的号码也不多,从头到尾联系的都是他。
也多亏了他,帮了她不少忙。
“谢我?听起来没什么诚意的样子。”
听筒的另一头,季晗潇关了电脑,取下眼镜,按了按太阳穴,缓笑道:“请我吃个饭?”
池渝应得爽快:“好啊,现在?”
“嗯。正好我今天加班,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饭。”
季晗潇耸着肩膀夹住手机,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资料。
“你们事务所不是一般不加班吗?”
季晗潇回:“换工作了。等会儿和你说。”
池渝有些惊讶,季晗潇从没提过要换工作的事情,加上他之前所在的事务所实力很强并不好进。所以他突然说换工作了让她颇为意外。
挂断之后,池渝再看一眼手机,纠结了会儿,还是给顾渊发了条信息:“明天有时间吗?”
发完之后就把手机放在桌上,开始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时不时盯着它,可它就是没响。一直等到收完东西,准备出门的时候,手机微微振了一下。
“没。”
连多余的字都没有,真是满屏幕的冷漠。
池渝叹了口气,这个人在很多时候都是真的不可爱!
“那好吧,什么时候你有时间了联系我?”
发完之后,池渝一直握着手机,可直到她到了地铁站都没收到回应。
她叹了口气,心道算了,明天再联系他吧。
恰好这时候地铁过来了,池渝把手机塞进口袋,连忙挤了进去。
3.
而另一边,顾渊喝着酒,玩了几下手机就开始发呆。
“喂,你这什么情况?表情不太对啊。”
一只手钩住他的脖子,边问边探头去看界面。这边顾渊却是瞬间按键锁屏,凑过来的人只来得及看见屏幕上自己映出来的脸。
那人也不在意,反而对着屏幕拨了拨头发:“怎么样,这么久不见,有没有觉得爸爸变帅了?”
顾渊面无表情地把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下来:“你一个女的能不能稍微矜持一点儿?还有,恕我直言,除了胸之外,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哪里像爸爸。”
连清禾闻言右手一拐就想用手肘捅顾渊肚子。然而顾渊的动作比她更快,拽住她的手臂一把提起,顺便把另一杯酒塞在了她手里。
连清禾没死心,左手绕过去想敲顾渊的脑袋,这次顾渊因为刚才的动作牵动了左臂上没好完全的伤口,没能躲得过去,被敲个正着。
于是顾渊的脸色瞬间变得不那么好看了。
黑脸的顾渊是很恐怖的,可连清禾一点儿都不怕。
连清禾笑得一脸灿烂,在感觉到不远处的目光时,还心情颇好地对着那边偷瞄自己的小姐姐送了个
“咱们现在可以好好喝酒了。”她一口干了半杯酒,“等等,不对啊,你还有伤,少喝点儿。”
连清禾说着,顺手把他手上的杯子拿过来,又是一口干了,喝完还冲他挑挑眉:“哎,看不出来你这么金贵,那个枪伤这么久了还没好呢?”
顾渊面色不豫:“本来快好了,前几天出了点儿意外。”
“意外?什么意外,说出来让爸爸乐乐。”
顾渊冷然道:“具体不清楚,但我可能被人盯上了。”
“盯上了?”连清禾怔了怔,“怎么个盯上?”
顾渊沉了口气,几句话就把这次航程里池渝调查的东西描述了一下,连清禾的表情从意外到凝重到惆怅连续几连跳。
她一口闷下一杯酒,呛得咂咂嘴角。
烈酒的作用从来都不是止渴,她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会这么灌着喝,一是极度的轻松和开心,一是遇见了极度棘手的事情。
两人也不知道是沉默了多久,连清禾忽然笑了:“顾渊你行啊,什么事都敢掺和,连这东西你也敢管,你知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敢做这个的哪个不是亡命之徒?怎么,那个小记者是执行任务,你呢?你搅进去干什么?”
顾渊生硬地答道:“我是大副,这是我职责所在。”
“大副?命没了什么副都没了。”她一根手指恨不得戳上他的脑袋,“你看不惯就非要去管吗?又不是没人管!这不是传媒最发达的时代么。什么大副,顾渊,你就是个小船员你知道吗!你不是什么救世主,手也别伸太远了,你够得着吗?也不怕中间出什么意外,把你给摔死。”
连清禾虽然是个女孩儿,可因为家里的原因,从没有人把她当女孩儿养过。
她自小就跟着四叔涉足商场,看过太多鸟为食亡的欲望嘴脸。因此少有寻常女孩的天真,反而精于算计,习惯了凡事利益为重的思考方式,管所有不带好处的坚持都叫盲目。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不好,不讨人喜欢,像她这样钻进钱眼里的人,干什么都带着目的的人,是真的不可爱。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被人喜欢很辛苦,要迎合要维持,被人讨厌就容易多了。
她只要好好当自己,就够让人讨厌的。
就像现在,顾渊明显露出不悦的表情:“差不多行了。”
“这就差不多了?”连清禾扯了扯嘴角,“是是是,我看啊,你这条命也真是差不多了。怎么,那些人下手挺轻,只是让你伤口加重了点儿,没把你给整死,你就能当没事儿是吧?你知道我遇见过敢插手这种事儿的人现在怎么了吗?喏,这么高……”她在他的肩膀处比画了一下,“那人的坟头草,都这么高了。”
酒吧嘈杂的音乐被隔绝在包厢透明玻璃外边,一束束乱打的光却是无所顾忌的到处洒射着。这时,有一束晃到了他的眼睛,顾渊的耐心终于告罄,起身就想走。然而连清禾轻轻巧巧开口:“惹的事大,脾气也大了?”
顾渊稍停了停:“我喝得差不多,先走了。你明天上班,也别玩太久。”
连清禾欲言又止,最终摆摆手:“行吧行吧,下次再见。”
然后就这么看着他走出去,走到拥挤的人群里。人群都在热舞,而他淡漠冷清,看起来格格不入,像是两抹完全不搭的色彩被强行拼凑到了一起。
连清禾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和顾渊相克,不管吃饭喝酒,没有几次能好聚好散,最后结尾,不是他有情绪就是她不舒服。真的可以说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其实说来奇怪。
他们的差别从来都很大,不管是思维方式还是看问题的出发点。她觉得顾渊天真出奇,顾渊觉得她过于市侩。连清禾家里有产业,现在是她在接管,两人是通过货物运输合作认识的,最开始都看不惯对方,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关系莫名地变好了。
很难想象,这样两个人竟然能成为朋友。
她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随着酒精上头,脑子也有点儿转不动了。
之前,她顺着酒意,一下子想到很多东西,从自己和顾渊的交情转到顾渊这次惹的事情。而现在,所有的东西都被卡在刚才顾渊的一番话那里,再想不下去。
连清禾觉得自己有够头大的。
旁边的杯子里有冰块,她搅了几下,飞快掏了几块含在嘴里,凉意缓解了因为酒精上头带来的燥热。
连清禾缓了缓,拿出手机,眼睛却有点儿花。果然不该这样喝酒,她这么想,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名字。
“喂,你现在在哪儿?”
她百无聊赖地玩杯子:“我知道现在是下班时间,你就不能有点奉献精神过来加个班吗?嗯?刚刚加完也可以再加啊,加班费少不了你的,快点儿,我这儿有正经事。”
困意席卷而来,连清禾揉了揉眼角。除了眼尾带上了点醉意的熏红之外,她整个人看起来清醒得很。
“地址?我发给你,你可来快点儿啊。”
她把地址一发,整个人便开始放空下来,一手玩着酒杯,一手握着手机。
红红绿绿的追光到处转,偶尔从她脸上扫过,也只看得见她不同于周边人欢愉放纵的不耐烦。
这副样子,居然有点儿像前几刻离开的顾渊。
4.
季晗潇对着满桌才刚上来的菜摇摇头,握着手机,满脸的无奈。
池渝掰开一双筷子,搓了搓:“怎么了?”
“加班。”“你老板?”
季晗潇收好手机:“对,就是刚才和你说的那个有事没事老爱找我麻烦的老板。”他叹了口气,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原本以为法务总监能比律师平稳一点儿,倒是没想到,稳是稳了,琐事这么多。”
尤其是还摊上这么一个爱找碴儿的老板,季晗潇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其实偶尔想想,他也觉得奇怪,他是哪里惹过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