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骨——晚乔【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19 23:07:09

  他面色认真,眼睛里却闪过几分狡黠。
  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我轻咳几声:“话说,海上的时候,你想问我什么来着?”
  不知怎的,在听见这句话后,秦萧的神色立马变了几变。揪着手指等了好一会儿,秦萧始终都只是那么望着我,弄得我一阵紧张。正当我准备再问一遍,他却忽然开了口。
  “你在虚境里,是不是唤了我因敛?”他极轻极缓问我,“你怎么会知道那些事情?”
  原是这个,我还以为他要谈那一件事,害我白白慌了很久。
  “什么叫那些事情?那难道不是我吗?既然是我,我会记起来,不是很正常吗?”在接收到他不晓得怎么生出的凝重眼神之后,我眨眨眼,“但也不是全都记起来了,只是零碎的许多片段,拼不完整……说起来,你是不是第一面的时候就认出我了?”
  秦萧的模样更加凝重了几分。
  “你说得没错,过去的那些,全都是你,只是……”
  他停在这里,没有说完。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句未完的话,后边是「不该」。
  坠入菩提台没有能留得住魂魄的,我算是顶幸运的人,可就算这样,那也等于重堕轮回。就算拥有同一个灵魂,但有谁轮回之后还是自己呢?
  他想得对,我会知道从前的事,这一桩,确是不正常。可那份不正常,在我身上,实在又正常得很。因我这份记忆不是存在神思里边,而是存在那份被封印的能量里。
  所以我并不是记起了那些曾经,只是因为虚境里边灵体散动,我身上曾经落下的封印渐有破损。与此同时,那份承着前世记忆的灵力,在我的身体里苏醒。
  对,我不是记起,而是看见。
  只不过,现下的我并不知道罢了。
  正如我不知道,此时的北天海域,沈戈在我们走后倒下,原因是灵力不支。
  4.
  四绪灯燃燃灼灼上万年,从来不曾灭过,要在没有烛火的情况下支撑它不停下运作。哪怕对于神器的主人而言,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倒在小山洞的地面上,沈戈从前绝美的面容显得憔悴,脸色也白得发青。
  也就是这个时候,四绪灯明明灭灭,最终熄下。
  与此同时,有浅浅光色由灯烛飘向旁边的盒子,盒盖自动打开,里边的荧光与外边的相汇,那点点亮意散满了整个山洞,最后聚在一起,随风舞出个人形。
  女子自光亮中生出,披帛一挥便是满室生辉。她的模样极为妖冶,纤细而柔软的腰肢、殷虹的唇色与指甲,墨黑的发和眼瞳,很是惑人。偏生气质天真干净,泉水一样明和澄澈。
  有这样一种说法,初生的动物幼崽,会认第一眼见到的东西作娘亲,而她或许也是这么个理。在初初化出灵识的时候,她第一眼见到的人,就是沈戈。
  所以,不管他是何模样、怎般脾性,她就是觉得他亲切,亲切得只这么一面,便喜欢上了。妖魅之间的感情总是简单,尤其是初生的妖魅,从不像人,复杂难懂。
  昏睡着的男子在慢慢缩小,她见了,觉得好玩,下意识便随着他缩小。不一会儿,山洞里便出现了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娃,代替了原来容颜绝世的男女。
  她在旁边守着,戳了戳沉睡中孩子的脸,不想,就这么一戳,他就醒了,圆圆的眼睛带着些许好奇,这么将她望着。而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收回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就是传说中那种可以和我一起玩的小伙伴吗?”原本沉睡的孩子一下子坐起来,满脸新奇拉着她问,“你是不是特意过来陪我玩的?是不是?”
  想了想,她点点头。大抵是吧,她不晓得怎么到的这里,可一到这里,就看见了他。这么说来,也许她就是为他而来的。
  “真的吗?哥哥果然没有骗我!”他笑得眼睛弯弯,“你是我的第一个小伙伴,我叫沈歌,唱歌的歌,你呢?”
  “我?”她歪歪头,想了想,“山吹,我叫山吹。”
  小小的沈歌很是惊讶:“啊,姓山吗?好厉害,好少见!”
  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唔,只是因为我的身子刚刚还没有这么清楚,透明得像拼成的,差点儿被一阵风吹散了……而那风似乎是从山里来的,带着草木味道。所以我叫山吹。”
  “啊,所以你没有姓吗?这样不好的。”沈歌皱着眉头,脸颊鼓鼓,“不如,不如你和我一起姓沈吧!怎么样?”
  山吹的眼睛一下变得很圆,很是开心的样子。
  “嗯嗯!”瞬间又想到什么,她问,“只是,你的名字是两个字,沈山吹是三个字,是不是不好听?”
  “那不然……叫沈吹?”沈歌挠挠头,“或者沈山?”
  山吹点点头,眼睛眯得弯弯的:“都行!”
  他们之间的缘,起于四绪,终于四绪,没有人知道山吹曾这样喜欢过一个妖。而像我这种稍稍知道些的,也并不清楚。后来,她怎么就那么心甘情愿为他去死了。
  不过是一次见面,不过是沈歌玩笑似的分给她一个姓。
  只是,虽不清楚,却总觉得可以理解。毕竟我也曾做过类似的事,也许外人会觉得不值。但真正身处其中,谁会考虑这一些事?
  5.
  夜幕渐临,星子闪烁,而我们身边也有这么一条光带。倘若从云上往下看,便和天上星河差不多。那是花灯随流水漫漫而下,将河里染出灼灼亮色。
  人界的花灯节,我只看过两次,而上一次已经隔得很远了。
  不同于虚境里边,真真假假凑在一起,连感情都让人觉得不真实。此时此刻,我踩在切实的地面上,眼前的流水是真的,人潮也是。一切都让人安心。
  我看得有些动情,恍惚回到很久以前:“你还记不记得,很久以前那个晚上,你问我在看什么,我说不过在看万家灯火,春风可亲的?”
  “哦?有过吗?”
  果然,他已经不记得了。可他怎么能不记得呢?
  “当然有过啊!你那时不就是因为下凡伤及识魄,所以才厥过去,最后惹出那么多事情的吗?”我瘪瘪嘴,转向他,“如果不是这样,我做什么要跳下菩提台,自寻死路。”
  眼见着他的喉头动了动,眼睫也是一颤,当他开口,我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安慰我的话,可事实证明,这个人从来不晓得怎么安慰人。
  秦萧顿了半晌也只是笑笑:“所以,你现在是要同我算账吗?”
  “不是,只是想告诉你,那时候我没把话说全,漏了最后一句。”稍微走到前边一些,背对着他,我的脸有些烫,“当初我其实想说,万家灯火,春风可亲,衬你刚好。”
  他一愣,不晓得怎么回应似的,只低着头笑了笑,难得的没有拿话堵我。
  灯上街边,夜有星月,在我眼前站着的人。
  这个瞬间与过往里的点滴重合,我第一次意识到,真是有轮回这种事情的。真好,错过的、缺失的,都有机会补回来。
  恍惚中,我们又回到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死过一死,他也还不晓得我喜欢他。
  彼时,我和他赌气,因此与陆离偷下凡界,混了许多天,每一天都过得浑浑噩噩。唯一真实的,是那个晚上,我被人欺负,而他就那么出现在我面前……嗯,在我被打了之后。
  这个人,总是出现得不及时。可到底他来了,在识魄尚未修复、不能离开霜华殿佛障的情况下,冒着这样的危险下来找了我。
  “你总是爱逞强,心性又浮,若不磨一磨,便难免要吃亏。”
  当时我在心底一边郁闷一边又庆幸。我知道,自己是爱逞强,心性也浮……
  但每次吃亏不都还有你么?
  这么想着,不自觉便有了笑模样,却在视线触及因敛的时候慌慌想要转移话题。谁都有爱美之心,兴许,看见好看的神仙,就是会让人心慌的。
  这样的想法窜进脑袋里,我瞧着他,不自觉想起了自己……
  我好像生来就是这个样子,脸上半布着裂纹似的赭色疤痕,密密麻麻。除了一个「丑」字,其它什么都看不清。我不晓得自己是什么神仙、原形又是什么样子,只是觉得,什么东西都不该化出这张皮囊哇。
  于是我去问师父,但师父只是灌一口酒:“你也知道叫我师父,没叫爹啊,那我又怎么知道你原形是什么?一边儿玩去……哎哎等等,玩完回来给我捎壶酒,这壶要喝完了……”
  除了这句,他再没回答过我别的。
  思及至此,我抬起眼睛。
  “因敛,你说,容貌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
  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
  “那你说,眼睛又是否重要?”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微带着笑意,侧目歪头,难得的温柔。
  我很早以前就听过「因敛」这个名字,也是从那时候便对他感兴趣。倒不是因为佛法和传说中他的本事,而是那些个女神仙总是八卦,讲霜华殿的因敛尊者风姿独一、天朗风清,说他是整个天界最好看的神仙都不为过。
  虽然我长成这样,但总有爱美之心。于是慢慢的,就对这个传说中的人生出了好奇。后来得了因缘,能去照顾他,我一边偷摸着笑,一边又有些想哭。
  站在他身边,那不是显得我更丑了吗?
  还有,那样好看的一个人,他瞧见我,怕是会嫌弃吧?
  那个时候,我磨了师父许久,他一通嘲笑后终于告诉我:“因敛这个神仙吧,性子温和、佛性极重,不在意皮囊这种东西,就算看得见,也不会嫌弃你的,更何况他瞎。”
  人界灯火灼灼,带着天界所没有的暖融落在河里,粼粼波光一下一下涌来岸上。而因敛,他就那么站在岸边,所有的光色都消失在了他的脚下,独独站着就像一处风景。
  我望着站在身边那个神仙,他的眼睛很清,泉水一样明澈,仿佛能盛下世间所有,也带着万千流华。然而,这双眼睛却看不见。
  再想回之前的问题,我有些沉默。
  比起容貌受损,我觉着啊,倘若有朝一日,我再不能看见这朝暮光景,再看不见这旦夕颜色。看不到落星,看不到云霞,甚至连霜华殿是什么样子都看不到……
  我一个激灵,活得那样无助,还不如让我死了好。
  “佛法有云,万千法相皆是虚妄,形形色色,全都是空。”他的声音很轻,说着,浅笑一声,“但有些时候,我还是想看一看这世界,哪怕入眼是一片疮痍都好。说起来,许是从未看见过,我连那所谓疮痍是怎般模样都想象不出。”
  我看见的因敛,仍是那样的清和模样、疏淡笑意,与以往没有不同。
  “现下是在凡界罢?我也想知道凡界是什么样子。可仔细想想,我连天界都没看过。”
  他难得这样多话,是以,我从不晓得,原来他一多话,说出来的东西便让人难过。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天界凡界都无聊得紧,哪里都没什么好看的,还不若你……”
  说着,我一个嘴快,之后立刻停下。
  我方才是在说什么?
  他一愣,随后笑着在叹:“你啊……”
  “说起来,你站在那儿,鞋子是不是湿了?”我着急挽回道,“呐,其实你想知道的话,不一定要看的。你不是也说过吗?看事情不一定要用眼睛。”
  而他听了,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月色昏黄,似一盏旧灯,是霜华殿中他每日点的那一盏。也是我每每添油时候,离去之前还要再回头检查一遍、多有留心的那一盏。
  “发什么呆?”
  我回过神,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才没发呆,只是正好在看风景罢了。”
  “哦?在看什么。”他饶有兴致问道。
  “不过,不过是在看万家灯火,春风可亲。”我咽下几欲出口的下一句话,强自转移话题,“对了,我方才说看东西不需眼睛,那你知道,我说的是怎么看吗?”
  看见因敛配合的摇头,我弯了眼,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握起他的手,点在他的面上。他许是没有预料到我的动作,手有些僵,却还是随了我。
  “感觉到了吗?”
  我的目光随着动作落在他的五官上。天界中人,怕是没一个能如我这般近距离接触这位尊者的罢?说出去,想必要让许多神仙羡慕。
  想到这里,我有些得意道:“喏,你的鼻子是这样的,然后是眼睛,眉毛,头发……啊,对不起,你好像没有头发。”
  凡界天远,星月高悬,不再是我记忆里的落落光点,然而这尊神仙却与我接近起来。算一算,这或许是我们万年来最为亲近的时候。
  接着,他轻一弯唇,我便恍惚以为这该是梦了。
  而后来呢?
  后来的事情,我便有些迷迷蒙蒙、不甚清楚。
  只隐约记得,我好像往他那儿俯了身。而后,诸如什么温软的触觉、因敛怔愣住的脸、还有他捏向我的诀,便同这许久以来都看不清楚的梦境一般,在我醒来之后,被忘了个干净。
  唯一还能晓得的,不过是回到霜华殿后,我突发奇想,央着让他施个术法,化去我面上痕迹,好让我能看一看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的。说起来也是挺心酸,万年了,我竟从不晓得自己长什么样。
  他那时刚刚从凡界回来,识魄受震,将要昏厥。后来想想,也许因敛当时会拒绝我,就是因为他的灵力已经捏不出诀术,可他没有说。
  他只是无奈对我:“你若想知道自己原本的模样,不妨用纸笔录下自己的轮廓五官,余的什么也不必加。那便该是你最初应有的样子。”
  也便是因为这句话,一向闲不住的我,那段日子窝在书房许久,执笔落墨,安静得很。
  可是……
  到底谁告诉的你们,师父是画仙,弟子就会擅丹青的呐?!
  6.“想什么呢?”
  从回忆里惊醒,我对上他,不自觉就想笑。
  “在想,你还是有头发更好看一些。”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对着我笑得灿烂,灿烂得让我心肝儿一颤:“你也是,骨头上还是挂着肉和皮比较能看。”
  这个人啊,为什么总是这么小心眼儿?
  “说起来,你来凡界,是为了找我的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话音落下,秦萧的脸色明显就变了一变。接着,他抬头望天,表情凝重站了好一会儿,像是在听什么。
  我见状一怔:“你怎么了?”
  “只是忽然发现自己不太称职。”秦萧抿了抿嘴唇,“我会下来,是因为司命星君说凡界将有异动,只是他说自己探不全,也没有人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在你被抓走之前,我之前一直在查、在想该怎么预防,而今却不必了。”
  “是事情已经解决了?”
  “不。”他叹一声,“是因为已经发生了。”
  他只说事情发生了,却无论如何不肯告诉我是什么事情,这种说话说一半的人,真是可恶啊。我翻着白眼站在边上,看着他在堤旁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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