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纳闷着,好好一个人怎么说打坐就去打坐了,一边伸出手就想把他给推下去。
可我不止不能这么做,还得在这儿守着他。
夜凉如水,我抱着胳膊站在他的身边,思绪翻涌,一浪浪滚上来。这个人,虽然我总说他有千万个不好,但那从来只是说说。
若要讲究真心,那么,在我看来,他便连半点不好都没有了。
只是他实在爱骗人,我总是记得,人界初时见他,他告诉我他是来找人,找的那个人,唤作阮笙。最初没有感觉,但在想起这些东西之后,我是有那么些些小感动的。
我还以为,他下来,真的只是为了找我。
说起这件事,当时他还框我来着,在我问他寻的那人与他是什么关系的时候,他不回我,只是装作不适岔开话题,和我说了他的「旧伤」。
而我……
我也真是好糊弄得很,一下就把这件事情给翻过去。
“你从前看不见吗?很不方便吧。”那时的我被岔开思路,瞬间就开始担心他的身体。
而他装得还挺像,一叹一顿,真的似的。
“习惯之后也就没什么方不方便了。只是,有一个人,每每想起自己曾与她相处那样久,最后却竟连见上一面的缘法都没有,便难免有些遗憾。”
“是你要找的人吗?你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他摇头,抬眼看我,欲言又止。我出于好奇心,刚想继续问,却不想他先开了口。
“那时虽未能见她,但我有一幅画像,是她画的自己。”
“是吗?”我好奇问他,“我能不能看看。”
在秦萧从怀中拿出画像的、而我接过的那一刻,我便在心底默默开始吐槽了。我吐得那叫一个欢实,全然没有发现他脸上那个意味不明的笑。
说起来,似乎我边吐槽边还打了两个喷嚏,原以为是着凉来着,现在想想,只怪自己蠢。
我望着画卷:“你是不是说过,那个姑娘长得不好看来着?”
他忍笑:“皮相不过虚妄,不重要。”
我点点头,继续认真看那幅画。
当时,我想的是,如果说,那姑娘生得不好看,那她便真是个实诚的人哇。同时,我也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长成这般「鬼斧神工」的样子。
全不晓得,原来我吐槽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蹲在那儿望着他,许久才反应过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一直在笑,笑得脸都疼了。揉一揉脸,我站起身来,灵台陡然一昏……
我,忽然有点儿困。
不是累也不是想睡,只是因为眼前一阵迷雾漫过,我吸了些进去,这种感觉实在叫人心慌。挣扎着向他走去,但只几步就跪在了地上,我想喊,喊不出,想伸手却没力气。
在渐渐模糊的视线里,原本安静打着坐的秦萧,不知怎的,竟化作雾气,同弄晕我的那一阵混在了一起……
“阮笙,他走了,我也带你离开这儿,好吗?”
最后的意识里,有人这么对我说。
那声音很是熟悉,我却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身边的人,该是陆离。
第10章 【第九卷 :躯壳为妖,灵识当仙】
楔子:
北天海域境界深广,容易养出性子桀骜的人,其中,便以妖君沈戈为最。
曾有东陆圣者预言,说会因他搅出未来两桩大事,只是遗憾没能看得具体。
“栖山为情,生魄耀明。六界相敌,难持其平。”
这四句哑谜一样的「预言」曾流传许久,广到甚至传进了天帝的耳朵里。
天帝闻之担心,愈发忌惮沈戈。
而沈戈嚣张放肆,对天地万灵皆不挂心,却独独在乎他的弟弟。于是北天战后,天帝将沈歌躯壳藏于天界,以备后患。也许手段不光彩,但天帝有理,需防「六界难平」。
却不想,因缘之下,一颗枇杷树的灵窍飞入与沈歌躯壳。而当天帝发现的时候,已经分不开了。无奈,天帝只好不多管那个身份尴尬的新神仙,免得被人发现些什么,节外生枝。
陆离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他从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也从来只当自己犯下错误没人管、偷传密辛不被抓、甚至能看见命格簿子,尽是因为幸运。
1.
最近老是睡去醒来睡去醒来的,在四绪灯里就算了,好不容易出来了,竟还是这样。锤一锤发疼的脑袋,我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了太岁,所以最近才会这样背。
可是刚锤了几下就停下来,我看着递过茶来的那只手,有些发怔。在怔完之后,清醒之际,脑子里立刻蹿进来一个问题——
他呢?
“睡了这么久,渴了吧?先喝点儿水,晚些我给你煮粥。”
“秦萧呢?”我接过水,望向陆离。
而眼前的人微微一顿,看起来有些不自然:“他,他有些事情,回家了……”
回家?我扶额:“或者,我是不是该问,因敛去了哪里?”
原本支支吾吾在编瞎话的人一下子睁圆了眼睛,不可思议似的。
“你都记起来了?”
“没有都,但是大概的知道了一些。”我叹口气,“所以……”
闻言,陆离立刻便放松下来,接着不满似的:“记起来了早说啊,害我刚刚想了那么久不知道怎么开口……”
“因敛……”
还没说完,陆离一下就打断了我,接着极开心似的一串接着一串的话就那么蹦出来,蹦得人没法儿插进去。
“我……”
“对了,我原以为你那个师父只会玩,没想到他还真是个有本事的,居然能让你在跳了菩提台之后还能轮回重新活过来……”
在我很想知道一件事情、而对方却拖延着不回答的时候,我会变得很容易烦躁。强行压下不耐烦,我耐着性子回答他:“别的都先停一停,现在你先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他却自顾说着,压根没听见我的话:“对了,你知道你走之后发生了些什么吗……”
陆离这只神仙,从以前到现在,一点儿没变,废话一堆一堆的,从来抓不紧效率。心下一闷,我扯住他的手臂吼出来——
“我问你,他人呢!你说啊,你倒是告诉我啊!”
这一声之后,我的世界终于安静了。因为那个聒噪得停不下来的人,他捂着耳朵缩到了一旁去,看着有些委屈。但那也只一阵,一阵之后,瞬间变脸。
望着眼前一安静便显得气质出尘的人,我实在无法将他和方才的小话唠联系在一起。
“你总是这样心急,喜欢打断我,可我这不是知道你记起来了,在为你高兴吗?况且,你的问题,我马上就要说到了。”他轻轻叹,“凡事总要讲究前因后果,你要知道他去了哪里,总该让我从最开始说起……”
哦,如果你不说这么长一段话,我也就听了。但是唠叨这么久就是不进入正题,不能忍。
“前因放后边,先说他去哪儿了。”
我冷着一张脸望他,默默捏了捏拳头。
“现在你不过是个凡人,打不过我。”他这么说,皱了眉头,“你就那么在乎他吗?从以前到现在的。”
其实,能够在记起往事之后再度遇见故人,我也不是不开心,只是对于秦萧,我实在有太多的不确定和不安心,于是不自觉便排了个先后。也许,我真是重色轻友的人。
长长叹出一声,我揉了揉额角。
“我就是那么在乎他,陆离,我喜欢他很久了。”
“我知道了。”
印象里总是笑意明媚的人,在这一刻,带出的是冷漠的语气。而无妄川里被扯碎魂体的感觉,一想起来,就觉得疼,恍如昨昔。曾经的回忆与今世的变化交替着,弄得人有些乱。
是这时候,我才发现,自跳下菩提台到现在,原也过了数千年。我不晓得破碎的魂体辗转托世有多难,中间那一段,我两眼一闭就过去了,并不知道发生过些什么。
这样想想,大家会有变化也正常。
只是想起糖葫芦那一桩,我也会疑惑……
当初日日来霜华殿,等着看因敛是何模样的陆离,如今,怎么像是与他不和来着?能让向来好说话的陆离这样讨厌他,因敛也是有些本事。
2.
陆离在应完这一声之后,背过我去。我也不知道他在挣扎什么,只是感觉,有些东西他不愿告诉我。
站起来,我走到他的后边,刚刚停下脚步就看见他身子一晃,要栽下去似的。我急忙伸手扶他:“你怎么了?”
而他只一挥,稳了稳步子:“无妨。”
也就是这一声,让我生出一阵莫名的感觉……
陆离,好像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刚想问他到底如何,却不料他骤然开口,说出的话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我再没能有什么机会,往其他的地方想下去。
陆离说:“其实他的实体从未下来过,下到凡界的,是他化出的形体。你记得的吧?因敛尊者的识魄万年前便有破损,事实上,直至如今他也未能恢复。唯一好的一点,只在于现下,他能看见了而已……”
随着他的讲述,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来。
我当然记得。因敛的识魄不知怎的,曾被灼出一个洞,魄是不能被填补的,只能等它自行修复重生。而在重生之前,他不能离开佛障太远,以防护着他的禁锢消失,导致识魄碎裂。
当年他差点儿因此失去识魄,便是因为私下凡界寻我。
而现在,陆离告诉我,他因为四绪虚境那一桩,在里边融了一缕魂。如今佛障已经维持不住他的灵魄了,恐怕……不日,就要散去。
“你说的都是真的?”
陆离转头,稍稍侧了过去:“我何时骗过你?”
我低下头,不愿意相信。可就是这个时候,他摊开手,掌中卧着的,是一节小指大的玉萧。只是,那玉上边,已经没有了秦萧的气泽。
“这个……”
陆离抿了抿嘴唇,极慢地说:“这上边那一魄,已经散了。”
接过来,我捧着那指玉萧,想安慰自己,声音却在发颤。
“像我这种魂体被扯碎的都还能复生,因敛那样厉害的一尊神仙,一定也不会有事,对不对?”
而陆离就这样看着我,不声不语。
凡人死了还有因果轮回,神仙死了就再无转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做人其实是最好的。可偏偏因敛是个神仙,还是一个灵魄已经快支撑不住的神仙。
“他这次下来是主动请命,因为大家都在讲,这一次凡界之所以异动,是既生魄的缘故。”
既生魄,又是既生魄?我的脑子在这一瞬慌得发乱,这三个字,总能轻易影响我的神思。可这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
我的眉头皱得发紧:“既生魄同他有什么关系?”
他明明知道自己的情况,为什么还要下来,只为了这个?找死吗?
而陆离顿了许久,终于叹出一声。
“既生魄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同你却关系紧密。你当真以为,跳过菩提台、经过无妄川,魂体被撕成粉碎的人,还能有转世的机会么?嗤,不过是靠那份能量维系着罢了。”
如果这个时候,我的意识稍稍清醒一些、哪怕只是稍微想一想,我都会发现眼前的人同陆离之间的区别。可是没办法,我的脑仁一阵阵发紧,识感不由我,思路又被他牵着走……
这直接导致,小半天了,这么多话,我竟连半点不对劲都没有感觉到。
“至于你问的那些,呵……既生魄是什么不重要,你能用它做什么才重要。一份能让六界忌惮的能量,想必不会太逊。既是如此,能使得灵魄重生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陆离的声音压得有些低,“只是要看,你知不知道怎么用它了。”
将他的话来来回回捋了一遍,我有些心惊,而较之这个,更多的是不确定。
我踌躇着开口:“你的意思是,既生魄,在我的体内?”
“不然呢?”
他的眼睛很暗,看上去有些危险,唇边勾着的那个弧度却是意外的让人觉得熟悉。此时的陆离,他环着手臂站在我的面前,看起来不像神仙,反倒是像一只妖。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是我如今唯一可信的人。
3.
夜里没有颜色,我睁着眼睛望着上边,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可久了,那一片茫茫墨渍里却生出光彩,生出来他的影子。他回身,对我说了一句话。
那是我总记得的,虚境里,他说的那句。
——出家人讲究因果,你为我跳一次菩提台,我为你入一次四绪灯,这样也算扯平,以后,便再无挂碍了。
所以……
我翻了个身,很想问他。
问,你这次下来,为我下来,只是为了偿我的因果吗?
你答应娶我,也只是为了偿我的因果吗?
你现在识魄保不住、整个神仙都要散掉……这一切,都是为了偿我的因果吗?
“就算是这样,但因敛,你没有入过佛门,不算和尚,不必为了因果这种虚无的东西,拿命来偿。”我躺在榻上发呆,“或者,也许你不是为了这个,只是连你也没有发现呢?”
会不会,其实你的心底一直有些欢喜我来着?
门窗紧闭、无月无光,我身上的皮肉却挂得好好的。陆离说,这是因为我体内的能量已经开始苏醒了,如此,自然不需再靠月魄维持。
心底一紧,我又想到他下午那一番话……
“搜魂集魄,补其所缺,辅以秘法,自可为其重塑精魄魂灵。”
而在这之前,最紧要的,就是要解开身上封印,否则一切都是空谈。可是……人家怀着异能的人都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我却什么也不会,这样的人,体内真的会有什么既生魄吗?
当我疑惑着对陆离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回得肯定:“当然,只是天帝曾因忌惮,为你设下封印。虽然四绪一遭让那封印有些损动了,但毕竟是天帝的东西,坚固些也正常。”
“如果说,我的体内真有这东西,我该怎么解开?”
而他模样认真,声音缓缓:“能解开既生魄封印的唯有既生魄,恰巧,时隔万年,前阵子它刚刚爆发过,你没有接到。”
是了,既生魄的能量极为难得,连见一次都是奢侈,遑论接连落在同一个人身上。而接收到了又没有散做飞灰的人,少之又少,千秋万载,在我之前,只有那么一个。
时隔久远,而今,那个人只剩下一瓣心脏,谁也不确定那瓣心脏里还有没有既生魄的能量残余。就算有,也没有人敢冒这个险去寻它,因为去过的,都没回得来。
秦萧做那些事情,究竟是为了因果还是为了我。这个问题,我一定要寻见他,当面问。
但这有个前提,就是他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