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骨——晚乔【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19 23:07:09

  我其实对自己不大有信心,也并不全然相信陆离。但若真如他所说,只有既生魄可以补全他的魂魄,那么,不论如何,我总得试试。
  眸光一定,我深吸口气,坐起身来,按照陆离说的,开始尝试调动自己体内灵力。可它总不听话,我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却始终没有办法让它照着我的想法游走。
  我静下心,再试,屏息调气,凝聚神思,调动灵识。
  门外夜色苍茫,室内却在这一瞬亮起,灯明如昼。空气骤沉,极静。
  心窍一疼,里边似有什么东西莽冲出来,在我的体内四处乱蹿,我想捉住它,它却完全不受我的控制。冷汗自额间生出,不一会儿便淌了下来,我像是被牵制住,抽身不得……
  便就是那一刹,凉风贯窗而入,掀动烛火摇曳,空气中的压迫感渐渐增强!
  陡然间,烛光尽灭,无形的压力忽的聚集起来,闪电般迅猛,直直冲向我的命门——
  魂识内有冲击如雷霆霎袭,我捂住心口,却仍抑不住胸腔中的钝痛,顿时呕出口血来。那阻碍太过明显,迷迷糊糊的,我想,也许这就是陆离说的那个封印了吧?
  这时候,窗外有黑影闪过,我却连一声「是谁」都问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似乎还背着个人,之后便再不知去向。是在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个黑影当是沈戈。
  甚至,整个下午,说出那番话引我的,都是沈戈。附在陆离身上的沈戈。
  而他会这么做,全是为了夺我能量,好让他能够万无一失地复活他弟弟罢了。
第11章 【第十卷 :镜中前尘,镜外一人】
  1.
  在和我说完那番话的第二日,陆离就不见了,我找了他很久,始终找不到,只看到他给我留下的信函和一面铜镜。拆开之前,我看见那信封上显眼的一句话,讲的是,“余峨崖上生明魄,剑灵相守,可换不可得。”
  握着那面铜镜,满头雾水地拆开信封,我一边纳闷着这是什么意思,一边实在忍不住吐槽——
  这字,写得真是丑啊。
  可是看着看着,我又沉默下来,歇了嫌弃的心思。
  这世间,能够能解开既生魄封印的唯有既生魄。然而,亘古以往,真正承接能量却没有立刻死去的人,除我之外,便只有一个人——
  谢橙。
  这封信,就是在告诉我,该如何找到她那块残存的心脏。而这面镜子……
  信上说,这面镜子名为昆仑镜,持它在手,便可任意穿梭于六界七境,无所限制。
  我知道这个东西,作为天地至宝,它本该存在昆仑天宫里边,却在万千年前某次仙神盛会中被人窃去,随后便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再没人见过它。
  可是,如果信上说的都是真的,我手上这件确是昆仑镜,那它怎么会在陆离手上?陆离不过一个枇杷神仙,他怎么能拿到这个?
  原本有些乱,但忽然间想到什么,我紧了紧手中物什,心下一定。
  倘若这镜子是真的,我可以凭它进去幻域、骗取宋昱信任。那么,是不是表明,我也可以靠它去一次天界?
  不如……试一试?
  深吸口气,我尝试照着信上的方法,祭出自己灵识,继而念动诀术——
  陡然间,铜镜高升,原本阴沉的天边绽开莽光蔽日,直直投到这铜镜上,射进我的眼睛里。我置身于极浓极深的火色光晕之间,不过挡上一挡的功夫,人已经站在了云雾之中。
  方才遭了强光,我站在原地,等着眼睛缓一缓才看清四周。这一看,便有些懵。
  我木木然打量了这儿一圈,只见树后有落星簌簌如花谢,而云气散在脚边,如同山巅薄雾,带着些微寒意。一切,都和我离开的时候没有区别。
  这是霜华殿后,我曾在这儿住了近万年,现在想想,却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2.
  顺着记忆往殿内走去,天界恰逢夜深,殿内无人,也正好方便我动作。毕竟现在的我只是个凡人,若是被哪些好事的神仙发现,难免要生事端。
  推开殿门又迅速关上,我猫着腰走到屏风后边,果不其然,看见躺在那儿的因敛。脸色苍白,眼圈泛青,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像发生过的。
  才想起来,以前天界,我在跳下菩提台前,他也是这幅样子。
  “大爷的,两辈子了。”我瞧见他,骂了一声,“明明我也什么都不会,还总要担心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儿心?”
  因敛的识魄曾经受损,是以不能下界、不能有过于激烈的情绪起伏。可他那时因下去凡间找我,被波及识魄,一回来就倒了下去。
  这件事很快传开,而我们私下凡界的事情,不多时,也被抖出来。按天律来说,这是重罪。唯一欣慰的一点,只在于传言里边,没有牵扯进来那时与我同去的陆离。
  彼时佛祖西游,弟子相随,尊者境内闭关,菩萨四处普度,我不晓得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一夕之间,仿佛整个佛界都开始忙碌起来。
  可无巧不成书,也就是那个时候,天界传出我和因敛的「秘闻」。
  一个不能视物的尊者,一个容貌半毁的神仙,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一桩「你丑没事我瞎」的爱情故事……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当时我还吐槽来着,觉着这种事情一定没有人信。
  然而,随着传闻日益丰富,我渐渐开始慌。毕竟那故事讲得邪乎神叨,若我不是当事人,我也几乎要信了。也就是因为这个,天帝拟要降罪。
  他大概不好管身处佛界且昏迷不醒的因敛,于是打算先来管我。我性子从来都慢,却是这一次,我反应极快,先于天帝做了反应。
  为了这些传言,我解释过,努力地解释了好一通,可是没有仙聊信我。
  于此之外,这种时候,除了我,也没有人能够证明他不是佛家。可问题就在于,这件事不同于传言,我没有资格去解释。毕竟,连他自己都早早习惯,把自己真正当了尊者。
  作为故事中的女主角,其实我有些委屈。
  他不是佛家,其实我们之间那层隔阂是不在的,不要说我们没在一起。哪怕我们真在一起了,也不算有错。可问题就在于,他不这么认为,那么,我也便不能对此说些什么。
  重重叹了一声出来,我被自己打断了思绪。
  抬起步子走向榻边,在这时候,想起来当初做的蠢事。
  那是当年天帝降罪之前,我心急,不想拖着他背这个锅。他早就从心底里把自己真的当成尊者了,怎么会接受这样的传言呢?
  于是,我便去寻了好像总会莫名知道很多事情的陆离。
  ——陆离啊,你替我问一问司命神君,便问他,倘若要断却这份缘法,该要如何?
  ——你以为缘法是个什么东西?时候没到,谁能想断就断,你以为是在切菜么?要说斩因断情的方法,我估摸着,怕是唯有菩提台这条路了……等等,你别冲动,虽然这样对你会有牵累,可弑神之罪亦是不小,你可千万别把因敛尊者推下去啊!
  那时我一个白眼翻过去——
  “放心,我不推他,你回去吧,我死一死再来找你。”
  说完之后,次日我便跳下了菩提台,照着我说的去死上了一死。可就算是是,也满心揣着他。于是,人界再遇,即便当时的我只是具五感不全的骷髅,也直觉他熟悉,直想亲近。
  也许现在的我可以想到许多解决方法,可当时陷在其中,实在是又慌又乱又心急。即便蠢,那也真是曾经的我唯一能够想到的方法。
  沉在回忆里,我望着他,眼见他睫毛一颤就要醒来似的。我不自觉便有些激动,随即往前走了一步,却是天旋地转,顷刻间踏入另一个场景。
  眼前的世界,模糊之后,又清晰起来。接着,我瞧见自己身处在当初万年里的某一瞬。
  此时,我心智有些迷茫,记不得也辨不清具体,只是觉得心底欢喜充实,没有半点之前的担心。是啊,欢喜充实,因为我心上的那个人,此刻,他就在我眼前。
  这是霜华殿南,墙边是颗花树,常年不败,总是绽着灼灼颜色。
  我站在树下,一边哼着歌儿,一边冲他呲牙,而他就那样无奈地对我笑。
  心下一动,我折下支花凑近他,故作神秘:“你知道什么是花枝乱颤吗?”
  “嗯?”
  天光被木枝划得细碎,落在他的身上,星子一样。而我一挑眉,举起来将花瓣晃下来,落了他肩上发上全是。
  “你看,花枝乱颤!”我说着,自己忍不住笑得颤了肩膀,“现在知道了?”
  而他看着我,颇有些无奈似的,笑着一叹。
  “现在知道了。”
  我笑笑,有风吹过他的发,落在我脸上,有些痒。我凑近环住他的脖子,所见是他含笑的眉眼,笑得我有些心动,于是双手将他一勾便凑过去——
  却是下一刻,薄云遮日,皮肉褪离我的身上,我模模糊糊在他的眼里看见一具粼粼白骨。
  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怎么就这样了?老天一定是在耍我!
  我欲哭无泪:“我是不是又变成骷髅了?”
  “不。”他笑笑,模样温柔,在我的眉骨处落下一吻,“你一直都是阮笙。”
  沉在这个吻里,我迷糊了好一会儿,却是蓦然间凉风灌进我的脑海,冷得我一个激灵,于是灵台陡然清明——
  我一把推开他,有些不可置信。
  因敛怎么看得见?我怎么又变成了骨形?他即便温柔,但怎么可能任我凑近、还吻我?
  才发现,这样的情景实在诡异,好像把很多不同时段的东西都融在了一起。
  “这是哪里?”我后退几步,“你不是他!”
  随着话音落下,他一歪头,顿时有裂缝从周围,一瞬间,整个世界崩塌成碎片,而我就站在其中,动弹不得。
  3.
  随着惊雷乍响,周围景象碎成一片,扎进我的身上。
  我隐约看见血色漫漫浸湿我的衣裳,却并不觉得多疼。这时,一只手从虚空中伸进来,准确无误地抓住我手腕,随后一扯——
  穿过一层雾墙,我回到原先的房间,什么碎片什么花树统统不见了。
  一手扶住桌子,另一手捂着心口,眼前的人脸色苍白,好像随时都会撑不住一样。却仍是神色焦急地望向我。
  “你来这儿乱跑什么?”分明虚得连说句话都要喘很久,我不知道,他怎么还有力气生气的,只是听着他话语急急,“你怎么会有昆仑镜?这镜子,怎么沾上的这么重妖气?”
  这一瞬间,我的神思啊、神智啊,都被封住似的,什么话也说不出,只知道看他。原来他也会有这样一面,不是每时每刻都淡定从容的啊。
  但那些东西只是转瞬就过,我最在乎的,还是——
  “你的识魄是不是已经维持不住了?”
  因敛转过头去,不说话,看似寻常,但我知道,每当他不愿说谎又不便回答的时候,总是这样的。接着,他和我转移话题,眼神却异样的凝重。
  “你知不知道,方才自己在心境里迷了路,如果我没醒,你恐怕就出不来了?”
  我一愣,有点儿开心:“所以你之所以生气,是因为担心我?”
  因敛微顿:“只是觉得你蠢,不熟悉的地方也要乱跑,掌控不住的东西也随便用。”
  “可如果我不用,如今我怎么能站在你面前呢?我觉得很值得,你其实也能理解的吧。”我同他嬉皮笑脸插科打诨,“毕竟,我欢喜你这样久了。”
  从前不敢说的话,一旦说出来,便好像怎么样都顺口了。
  那近万年的日子里,我一看他,便只想看着他。可现在,我一看他,却想对他说情话,然后看他不知应对的样子。我想,大抵真是自己憋得太久,憋成了变态的缘故。
  然而这次,听了这句话,他却竟然轻轻笑开,没有半分窘迫似的。
  “若是你真的欢喜我,就好生在人界呆着。”
  单凭这一张脸,便被天界女神仙传了个遍,这样的因敛。哪怕是苍白着脸色,也实在是好看得紧。尤其,他还在对我笑,从来不曾这样暖过的温柔的笑。
  他说:“四绪虚境里,我应下的那一桩,等我好了,就去找你兑现它。”
  四绪虚境里应下的那一桩……
  我的双眼陡然睁大。“你,你是说……”
  “等我好了,便去娶你。”他说着,有一缕明媚的气泽从指间飞出,直直钻到我腰间悬着的那指玉箫里,“这缕情魄,便算是我许诺的契。”
  我来这个地方,只是想见见他,却并没有想到,他会对我说这样一番话,甚至,甚至还抽出情魄给我……
  “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能够哪儿都不再去,乖乖呆在凡界等我,什么也不要做。好吗?”
  我怔怔点头,不明白因敛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些话,半点儿不像平常的他。
  却是很久以后回想起来,联系着他最开始下到凡界、和东陆圣者对沈戈落下的预言这两桩,才晓得——
  栖山为情,指的是依世间众情而化的山吹;生魄耀明,指的则是身携既生魄的我。而六界相敌,难持其平,指的便是后来星轨逆转、天地混沌,导致六界大乱,几近毁灭那一遭。
  也许因敛隐隐知道些什么,只是他不晓得具体,于是想稳住我。却不知道,他低估了这个诺言在我心里的重要性。
  在这之前,我可能只会全力以赴地救他。可在这之后,我便是拼死也要救了他。
  因我以为,他会说这么一番后,是心底有我。
  犹豫了几下,我上前扯住他的袖子:“你当了这样久的尊者,如果要娶我,是不是就不当了?等你好了之后,是不是就会陪着我?”
  “不当了,你乖乖在人界等我,好了以后,我会去陪你。”
  他说着,每一句话里,都像是带着想要我走的意思。
  我从未见过这样不解风情的人……
  现在的情况,不是刚刚表完白吗!哪有人刚刚表完白就叫人走的!
  于是我堵着这口气,装听不懂:“那夜你一声不吭就消失了,还是化成雾气消失的,我有些担心。”我走近他几步,“还有件事我想问你,你会去到人界,真的是因为既生魄吗?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听说,它与我有关。”
  “你怎……”他像是惊讶,欲言又止,顿了许久,最终也只是扬起那面铜镜,因敛深吸口气,“关于既生魄的事情,是谁和你说的?莫非……”
  不等他说完,铜镜在他的手中再次发出莽光,同我来的时候一样。
  我一愣,察觉到些什么,于是抢在光芒大盛之前飞快开口:“你等我,我不会让你散了识魄的!我还等着你娶我,你……”
  强光模糊了周围的一切,我不晓得他听没听见我说的话。等到一切淡去的时候,我已经不在霜华殿了。怔在原地,我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手腕上依稀残余着被他握过的温度,腰间的那指玉箫上边,多了几分明媚而熟悉的气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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