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听我说的,只是不停在与沈戈确认。
“可以这么说。”沈戈难得正色,“还有,我不确定自己能撑多久,尤其那个世界里,现在她的情魄几乎被烧干净。你若要救她,便需进入四绪给她造出的梦里,让她重生情魄。可你知道该怎么做么?”
“怎么做?”
“我从来只负责烧,不负责复生。”沈戈扭头,“但是如何让人生情,你不知道?”
沉默片刻,秦萧点头,不过瞬间便做好了决定。
“好,开始吧。”
他应得干脆,沈戈听了一顿,像是有些意外,而我比他更加意外。
四绪灯里是一个极不稳定的世界,稍有差池便要燃魂灭魄,可他却一句都不多问就要进去……这是为什么?
“等到她的情魄重生完全,我便把会你们带出虚境。但若出现个什么意外,例如四绪灯重燃……哪怕是尊者您,怕也是出不来的。”沈戈饶有兴味,“所以,真的想清楚了?她是你什么人,这么做划算吗?”
“你耽误的,全都是你能与沈歌相见的时间。”
沈戈脸色一变,霎时间兴致全无似的……可我仍感兴趣哇!于是转头,我殷殷望他,可秦萧却侧了过去,还顺手一指,将我定在了原地。
接着,沈戈伸手,虚虚对上秦萧的额头,只那么一抓,便抓出来一团白色雾气。
“你若信我,便将魂识交我处理,躯壳先找个地方躺着吧。四绪虚境,实体是进不去的。”
话音落下,那几团白雾立刻安静下来,温顺地伏在沈戈手上,秦萧的肉身却僵直着走向我曾躺过的那张石塌。
接着,最后一团从秦萧的身体里冒了出来,与其它一起聚在了沈戈手上。
抓着它们,沈戈重重一叹。
我不晓得此时的他在想什么,只隐约听见他在说什么冒险、什么不值。我不自觉皱了眉头,也许,真的不值。
即便被救的是我,但看上去这样危险,我也是真的替他觉得划不来。
四绪灯前,沈戈凝神。
盘腿落座,聚气风起。
雾团化作点点光色,自沈戈掌中升起,慢慢移向四绪灯门,一点点向下,最后停在了那个沉睡中的女子——也就是我的躯壳身侧,慢慢淡化不见。
过程中,沈戈的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像是在强撑着什么,而我的意识也随着他念出的诀术渐渐模糊。想来,是要坠入他们口中那个什么四绪虚境。
也就是这个时候,角落里有个盒子耀出绯色光晕,明显的一闪。
那是沈戈用来代替四绪收集万物之情的容器,他之前从灯里取出的,也一并封存在那里。万灵之情相聚一处,稍有损毁便可惊震天地……
一个出不得半点意外的盒子。
可彼时的我们,谁也没有发现这处异常。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只晓得自己的情况。
穿过层层虚雾,一个劲的下坠、下坠。最后,我落到一片土地上,却并没有摔疼。我不是死了吧?毕竟,只有死人才是摔不疼的。
过往的记忆在我的脑海中慢慢浮现,一帧一帧闪出,又一帧一帧被洗掉。
陌生的记忆和情绪被强行灌进我的脑海。我努力抵抗,想抓住原来的,恐惧自己要变成另一个人,却最后连那份着急都失去了……
终于,混乱的画面戛然而止,我被留在一片黑暗里,再不记得自己是谁。
第6章 【第五卷 :四绪梦起,相逢不识】
楔子:
上古神器多存天界,唯有两件不在。一件是曾被某只鸾鸟盗走的太虚神甲,另一件,便是这妖族历代相传的四绪灯。
这盏灯之所以唤作四绪,与燃情燃魂都无关。而是因为它能够控制所有坠入烛心的生灵的情绪,甚至为了阻止进入者离开,建造出一个个虚幻梦境,将人困住,直到魂魄散尽为止。
梦境一共四层,没有人能够完整着魂魄逃离出去。
更没有人,能够在虚境之内、被吞噬了情魄的情况下边,让其重生。
1.
时间和空间被扭曲成无数的线条,不停扭动、相互交缠着前进……最后,它们消失在一个光点里,万物俱寂,而等到某一刻,时候恰好,又从另一个光点生出来。
暮秋之初,偏郊野林。
月黑风高夜,夜幕暗得像是倒扣下来的锅盖,既沉且闷。
矮树林里散落着鬼火点点,布在我的身侧,惹得人一阵心悸。
自睁眼到现在,我在这个陌生的小村里度过了九十七个日夜。村里的人大多有病,排外得很,也不肯听人说话解释。是以,每秒钟我都是捱着过来的,捱得我每天都想打人。
揉揉脸上那块淤青,我倒吸口冷气,几乎叫出声来。
和大家不一样就活该被排挤欺负了?还是因为我是外地来的、在这儿没有认识的人?这都是些什么人呐,欺软怕硬的。
虽然现在打不过,但等到我能打过的那一天……呵,奶奶我一定灭了这个村!
蹲在树丛里,我屏息虚眼分辨着泥地上的爪印。这时,肚子里边传来很响的一声,我急忙捂住它……叫什么叫!我撇撇嘴,对上刚从窝里钻出身子的山鼠。
拍拍肚子警示它不要再闹。很快,我就能给你弄来吃的了,乖。这么想着,握着钢刀的手向前挥去,我听见自己划破夜风的声音,然而……刀却落得偏了。
那山鼠受了惊,就那么钻回洞穴,我咬咬牙,伸手不住地往洞穴里掏,可那鼠子真是藏得深哇!怎么掏都掏不出来。
半晌,我有些没了耐心,随手捡来一根木枝往里边捅,嘿,这还真比我用手有用得多。
望着枝上串起来的山鼠,我笑笑,刚准备往嘴里送,却不想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回头,正正看见那个拨开矮树丛的人,他举着火把在望我。
无聊,我这么想着,咬了那鼠子一口……
啧,有些难得咬烂呢。
火堆里的木枝噼里一声,迸开的火花亮在他微怔的眼睛里。
“吱吱,吱——”
窝里又探出一只鼠子,我不晓得它们是不是来找我手上这只的,但那些和我没有干系。我舔舔嘴唇,伸手就想把它们都抓出来。
“阮笙?”
那人一声带着轻微颤意的声音打断了我,我不认识这个人,我也不叫这个名字,或者说,我似乎没有名字。可我确定他在唤我。
毕竟这附近除了他就只有我一个人,他如果不是在叫我,那就是在叫鬼了。
于是我回过头,亮出一口带着血色的牙齿:“怎么,没见过人吃饭吗?看完了还不滚?”
那人的眼睛很清很亮,我在里边看见半脸血色的自己,干瘦苍白,厉鬼一样,手里还抓着一只血肉模糊的鼠子。
“阮笙……”
又是这么一句,听着,我不耐烦得连白眼都要翻出来。嘁,原来是个有病的。
“软你大爷!”
我落下这么一句,抓上鼠子,转身就跑,专挑岔口多的地方,不多时就将人甩了个干净。
2.
星月的光色从破了的屋顶上泄下来,正正照在缩在旧蒲团上的我身上。
被夜里的冷意一激,我打出个喷嚏,揉着鼻子,忽然便想起今晚遇见的那个谁。那人,看起来像是外边来的,真是难得,这里竟又出现一个外乡人。
城郊的破庙里,我闪身躲开屋顶掉下的瓦片,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灰,不觉有些好笑。
来到这里便走不出去了,这小村有鬼打墙,谁都走不出去。估摸着,那个人早晚也要落得和我一样。不,也许他比我还要更不济些,至少我有落脚的地方,他能找到什么?
我伸个懒腰,一阵困意袭来。
果然是吃饱了就想睡啊,相比起前几天咕噜着肚子缩在这儿的情形,今晚也真是幸运,捡了好几块肉,还摘到好些果子。如果每天都能这样,那该多好。
抱着这么一份期待,我沉沉睡去。梦里,我看见有人进了这破庙,原想撑着起身把他赶出去的,却在一件外披落在身上的时候不自觉蹭了蹭,伴着这份暖意再度熟睡。
次日醒来,我瞧见昨晚那个外乡人坐在我的身侧,而我身上披着的,是他的外衣。
如果我的身上有毛,也许这一刻,它们已经炸了。但是没有。于是我就代替了那些毛儿们直接炸了。
将那件衣服甩过去,我腾地一下跳起来,指着他问——
“你怎么在这儿?!”
而那人模样淡定,拢着一簇火,火上架着的是一些草状东西,但烤起来还挺香。
“我到这个地方,就是来找你的,既是如此,自然也该跟着你。”
那人的语气不像玩笑,我望着他,有些瞠目结舌。原来这个世上真有这种人,能把莫名其妙到让人蒙圈儿的一句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和真的似的。
“找我?你找我做什么?”
“你真想知道?”我点头,他顿了一会儿,继续认真道,“让你重生情魄。”
“……”许是看出了我的惊讶,他于是细细补充:“现下你的魂识有残缺,出不去这个地方。除非重新生出来,否则困在这儿,久了,你我都得死。”
我干笑两声。
这个人,大概是有病。
“不懂?也罢,我只是不想骗你。”他说着,将架子递过来,“这是我在外边挖到的野菜,以后别吃山鼠了。”
野菜?这种绿呼呼的东西看起来就很难吃。
我接过,抱着「只要能填饱肚子管它是什么味道」的心态咬了一口……
天哪,怎么会做得么好吃?叫人恨不得把架子都吞进去,简直幸福得哭出声来!
“怎么样?”
抹抹嘴巴,我随手将吃完的架子丢回去:“一般。”
“味道可能不太好,但胜在量多管饱。”
我慢悠悠接过他递来的一串,努力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边吃边看着他欲言又止。
顿了许久,那个人才补充着开口:“以后就算要吃那些东西,也至少处理一下。直接生吞撕开,太过残忍。”
一口野菜呛在喉咙里,我差点就这么厥过气去。这个人说得一本正经的,我还以为他是关心我吃不下那些血肉皮毛呢,不成想是在关心老鼠。
“你也是挺善良的。”
“其实,更多的是在考虑你,那样吃,很容易得病。”
得病?听到这句话,我嘴角一抽,几乎要笑出来。
随手将烤野菜的架子丢在地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顺便将手上的脏东西往他的衣服上擦了擦:“看在你一大早给我弄吃的这份上,奶奶便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勾唇,凑近他,放低了声音,“我是不会得病的,带血肉的东西,才更适合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在他的眼里,我看见自己满是灰土的脸上浮出鬼魅般的表情,莫名就开心起来。于是一把推开他,放声大笑,笑得整个人仰得几乎背过气去——
“因为姑奶奶我不是人哇!我是妖怪,被那个小村驱逐、人人喊打的妖怪。”我冲着他扬了扬下巴,“怎么,不信?呵,你运气好,我今个模样正常,等到这皮肉褪去,吓不死你。”
说完,我抹一把脸,转向那人。可是,在看见他平淡无波的脸色时候,我有些不满。
“喂,你是不是聋的,怎么没有反应?”
却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我今早上去小村里买了些糕点,现在还是热的,你吃些吧,再等可能就要凉了。”
“村里买的?”我的脑子空了一下,“他们,让你进去?”
也许是我这反应叫他意外,于是他一滞,有些疑惑似的。
“怎么了?”
怎么了?没怎么啊。我吸吸鼻子,转过头去。
想来,那小村的人,也许不是排外,只是排我。一个不确时会变成骷髅鬼的怪物,怎么叫人不厌恶呢?可是,可是我也从没想过害人,很多时候,我也只是想进去走动一下……
毕竟这荒郊野岭呆久了,没个人气、没个人声。就算我耐得住也不害怕,偶尔,也还是会想到人群中呆一呆的。
“他们不让你进去?”
对面的人开口,是猜测的语气,却如一把尖刺,直直扎进我心里。
“对啊。”我强自扬起下垂的嘴角,笑得肆意,“早说过了,我不是人,人家一堆正常人住的地方为什么要让我进去?按说你也不应该呆在这里,你该去和他们呆在一起啊!别看我现在没什么,等到……”
“等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怕,我知道那是你,怎么样都是你。”那人叹一口气,截断我的话,“阮笙,你且信我。”
嘁,奶奶我才不叫什么阮笙。还有,这样的话,在事情没有发生的时候,谁都会说,在亲眼看见之前,谁也都无所谓。可等到真正遇见的时候,一切便都难说了。
接过那包糕点,我坐在一旁吃起来。
清香软糯,带着淡淡酥脆的口感十分不错。自睁眼到现在,这是第一次,我不是为了果腹吃东西,可是,却吃得十分不称意。
这个人,我说的他不信,他说的我不信,而且行为奇怪,毫无缘由就缠上了我……
这样想下来,怎么忽然觉得有些危险呢?虽然我也知道,自己身上没什么可图的。
瞟一眼他那张脸,是极为清俊的模样,可大抵是我先入为主,越看越觉得他似乎没安好心,连带着连这包糕点都像是有问题。
脑子飞速转了几转,也许,我该想个办法摆脱他。
兴许是想得太入神,口中的糕点还没咽下便是一块接一块又塞进去。等到想说话的时候,它们便极为自然的堵在一起,卡在我的喉咙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的,憋得我眼睛一酸。
“咳咳,水……”
那人看见,一愣之后立刻起身。
“呛着了?等我,我很快回来!”
我一边狠狠点头,一边给自己顺着气。在他离开之后,又飞快地边咳边扶着墙从庙后绕小路离开。
的确,比起危险,我更不喜欢自己一个人。闷了这么许久,我也很希望身边会有另一个,就算话不投机两相生厌都好,我很希望,身边有那样一个人。
可今日见着他,才发现,一个异类和一个正常的人,呆在一起,就算相处融洽也会心烦。哪怕看起来没有不妥,但天地知、虫鸟知、村人知,还有我,我自己总是知道的。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不要呆在一起,呆也呆不久。
我一直在走,不知道走了多远,但大抵是一段不近的路。我绕着村子,走到了从没见过的它的另外一面。
蹲下身来,我感觉脚有些疼。大抵是真疼得厉害了,不过那么一个动作,我就坐在了原地。舒出口气,我靠在断壁上,想着,既然累了,干脆就在这儿歇一歇。
虽然这里看起来离村子有些近,但这样偏的地方,应该没人走吧?没有人从这里走,也就不会有人赶我,我也就可以不必躲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