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大约是抬举自己,都城里的贵女多的数不胜数,裴致觉得,李知竢方才说的“他们是很爽朗的人,你会喜欢和他们相处的。”这句话,当真不作伪。
陛下的生母非世家女子,乃是一名武将之后,因秋猎时拔得头筹被先皇看中,入了宫,诞下一儿一女,也就是如今的李彰和颐华长公主。
李彰不必多说,倜傥潇洒,颐华长公主也是爽利的。小沈郎君身量高挑,长得俊俏,小圆脸,眉飞色舞的,一张口保不齐说些什么,在座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最稳重的,一个属李知竢,一个属沈侯爷沈碣。
裴致看了看李知竢,又看了看小沈郎君,心里觉得小沈郎君的确是好。
但愉安更好,是不能和旁人比较的好。
生得好,人稳重,安安静静坐着,偶尔噙着淡淡的笑,看起来就让人安心。
但裴致完全接纳了来自颐华长公主的热情与善意,笑着回答:“沈侍郎和殿下都是好郎君,长公主好福气。”
“阿竢自然是个好郎君,”长公主不忘看裴致的表情,“阿桓吗,话多不说……你看这身量,就爱吃。”
沈桓是没想到转移话题把火挪到了自己身上,筷子一停,看裴小娘子抿了一个笑靥:“胃口好是好事,郎君又风趣,讲白龙臛典故的时候,让人跟着胃口都好起来。”
嘿,这小娘子,说话怎么那么让人舒坦呢?
虽说感情这回事人各有偏爱,但沈桓大概能理解李知竢为什么会对裴致动了心。
明亮,妥帖,真诚,很难不讨人喜欢。
偏头看,又“啧”一声,他这表弟怎么目光粘在人身上了呢,真腻歪。
宴后,沈家三口坐在回家的马车上,颐华长公主话也多了起来,“阿郎,你看裴公的小孙女怎么样?”
沈侯爷席间用酒用的多,一张口声音有些哑,清了清嗓子才开口:“我瞧着是个好的,脾气好,不娇纵,阿竢平时不声不响的,这一看就看上了个顶好的。”
“是啊。”颐华长公主也笑着说,“好性子是尽有的,最主要的还是敞亮大方,正对我的口。”
沈桓在一旁听着,“嘿嘿”笑了,“光好不行啊,咱们再出力,不也得小娘子愿意,您侄儿的婚事,任重道远呢。”
颐华长公主忽然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笑?你怎么好意思笑的?你看看人家阿竢,你再看看你?你什么时候能给我找一个样样都合我心的新妇?”
沈桓旋即闭着眼睛假寐。
对此裴致一概不知,她这些日子实在是累极了,大明宫里陛下和长公主待她虽客气,但终不能行差踏错,从丹凤门离开时,已经是亥时。
坊门已经关了,但一行人有令牌,不过片刻便到了永兴坊,裴致对长安老宅的印象实在寥寥,又因为入了夜,由着婢子们引到了院子,简单收拾一下便睡了。
这一觉睡的沉,也没人来打扰,直到巳时才将将醒过来。济兰已经在外头候着,看见帘子里有身影晃动,低声问:“娘子可要醒了?”
裴致点点头,不时便有婢子端了水来,待梳洗完毕后,这才离开屋子在自己的院子里转了转。
济兰没有在长安生活过,昨日到长安后跟着高伯用了大半个下午才摸清了偌大的裴宅,裴致住的地方正是幼时的院子,知主人家要回长安,一早便收拾好了。
熟悉家里这事不着急,裴致由济兰引着往阿翁院子里走,听济兰说阿翁也有些倦了,这会刚醒。
到时裴公正在用舒缓的汤羹,裴致看阿翁脸色红润,想来睡的不错,坐在一旁小口喝着呈上的牛乳:“这个宅子太大了,从我住的院子走过来要半刻钟。”
裴公闻言,面上流露出怀念过往的神情:“和诏州的家差不多大小,只是你的院子离得远了些,小时候你爱跑,每日里这条路要走上三四个来回。”
她觉得阿翁的语气淡淡的,听着有说不出的遗憾,便笑着哄阿翁开心:“听人说三岁看到老,是不是我小时候也这么好看啦?”
她当然好看。在还不懂什么叫容貌漂亮的小时候大家便总是夸她漂亮,后来长大了她也知道自己长得不差,但也没有明晃晃地说自己漂亮的时候,裴公忍不住被她逗笑,虚点了点她,“待会儿用过午食阿翁带你熟悉熟悉咱们家。”
裴宅大,很大,古朴典雅,是经年累月浸出来的世家厚重气息。假山,亭台,花园,水塘,应有尽有,当真是个好宅子。
阿翁爱竹,长安和诏州的家中都有这样的一片竹林,但却连院子里种的花都是一模一样。
这宅子有几十年了,是曾祖父时期就有的,阿翁在这里生这里长,许是看出裴致的疑惑,裴公捋了捋胡子:“竹林是你曾祖父曾祖母一起栽的,这花是你祖母种的。她喜欢颜色鲜亮的,芙蓉,海棠,牡丹,芍药,到了夏日开的一院子绚烂。当年离开的时候带不走这些,便在诏州的家里重种了一片。”
“阿翁,虽然我们的祖籍在诏州,但您在长安生长安长,在这里娶妻做官,当年离开的时候很难过吧?”
裴公拍了拍竹节,“做了官就不同了,为着你阿耶,为着你,为了咱们裴氏一门,没有难过不难过一说,只有顺势而为。”
裴致和老翁又绕过了假山,她想了想,问道:“阿翁,您会不会觉得可惜呢,阿耶好武,不爱读经史子集,没有继承您的才学?”
老翁叹气加摇头,“可惜倒不可惜,也不是没气过。要他读四书五经跟要命一样,撒泼耍赖,拿起刀枪棍棒和兵书就起劲儿了。说起来,你阿耶还是咱们裴氏这么多代以来第一个武将呢。”
裴致小声笑了。
阿翁又看向裴致:“而且,你不是阿翁的亲传弟子吗?”
她笑开:“可是我不能入朝为官啊?”
裴公满不在乎:“那又何妨,只要你这头脑里有才华,做什么都能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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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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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门拜访的第一个人,是陈相。
儿子如今在外做官,陈相便带着孙子来访。买卖不成仁义在,两方都不是小气的人,虽然没结成亲家,但该有的情份还是没变。
裴公站在门口,等着这位昔日的同窗。
走得近了,裴致才看清阿翁常挂在嘴边的好友陈相是什么模样。老人家五官虽普通,但气质刚硬,精神头也很好,比起阿翁的潇洒和丰神俊朗,这位老人家明显更“狡猾”一些,看着精通算计谋划。
裴致想着故友相见怎么也得是感慨一番,引经据典或者做几行诗,没想到她以为精通算计谋划的陈相一开口便是:“你这老匹夫,我以为这辈子再见你,得等致了仕以后到诏州亲自上门拜访。”
阿翁冷哼一声:“一张嘴就说人老匹夫,你想来,也得看我愿意开门才成。”
陈岸:“……”
裴致:“……”
陈岸也没想到两位五十几岁的老人家见了面是这种方式,先是有些混乱,随即朝面前的一代贤臣行礼:“晚辈陈岸,见过裴公。”
裴公瞬间慈祥地说:“子畔啊,看着愈发出息了。”
等阿翁照常夸奖完小辈,裴致也行了一礼:“儿裴致,拜见陈公。”
陈相也笑着点点头:“都长这么大了啊,可真好。”
然后陈岸和裴致接着互相行了一礼。陈相瞥了裴公一眼,眼中的意味很明显:让你不同意,瞧瞧站在一起多好。
裴公斜了他一眼:看什么看,再看也晚了。
陈岸和裴致倒没什么没定亲的尴尬,裴致无心,瞧着面前的小郎君也是无意的,左右也只是陈相一个朦胧的想法,两人反倒老自在。
裴公文采斐然,没走荫官,直接参加了科举,与陈相分别为当年的状元榜眼,裴公做到宰相时,陈相正为吏部尚书,待裴公致仕后没两年,陈相也封了相。两人一起喝过酒,在朝堂上吵过架,也并肩同行过,整整聊了两个时辰外加一个晚宴还意犹未尽。
要不说老翁三怕之一有与陈相喝酒呢,到最后陈相大舌头道:“良靖怎么了?我瞧着当骠骑大将军威风凛凛的很,谁都得长你那么个多思多窍的心眼子了?”
裴公就婉约地很,落拓不羁地笑了:“说来说去,你不还是耿耿于怀当年那件事?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计较。且不说我这张面皮儿生的本来就好,就算当年没有我,也轮不上你当探花郎啊,你前头,不还有崔二郎,温大郎,还有……”
陈岸忍俊不禁。
裴致也忍俊不禁。
两个老人家说的天马行空,裴致和陈岸时不时对视,裴致友好地说:“听阿翁说,郎君日前与工部侍郎家的娘子定了亲事,还未恭喜郎君。”
陈岸看裴致大大方方,微笑着回答:“谢娘子。长安与诏州生活习性多有不同,娘子这几日可感觉有不便?”
“长安干燥,诏州湿润,除此以外饮食口味也有些不同,长安偏甜,诏州则是更清淡些。”
两人客客气气规规矩矩地聊了些生活习性,最后陈相离开时,脚步都有些虚浮。
陈相祖孙是开端,第二个来拜访的人便是闻太傅,紧接着是旧时的同僚,还有当年的门生们。裴致一直在家中陪着阿翁迎接宾客,等到清净下来,已经是三日后的事了。
许是知道上门拜访的人多,也知道她一路舟车劳顿,李知竢一早遣人给裴致传了信,先安心休息,且这些日子尤其的热,不用急着出门。
林言同也忙忙碌碌,告诉裴致过些日子再来拜访。
裴致刚清闲一日,没等看见两个朋友,颐华长公主的帖子便送上了门。
邀长安的贵妇贵女们三日后在府中一同赏花。
裴致将帖子摊开放在裴公与自己中间的小几上,单手托着腮,“阿翁,您说,长公主怎么会这么周到?”
赏荷是说辞,目的还是将裴致介绍给京中的女眷们。原本这事该裴致的祖母或母亲来做,但裴老夫人不惑之年故去,裴夫人又早逝,还没等裴公着手,颐华长公主已经将这事包揽过去,没用裴家人费一丝心思。
李知竢既不想强用赐婚的圣旨强求裴致,所有人便都将她瞒得严严实实,裴公也不例外,最会装相:“许是颐华长公主考虑到了咱们家如今没有年长的女眷,所以多照应了一些。长公主如此周到,日后咱们再登门致谢。”
她点头说好。
“可会紧张?”裴公问道。
裴公再手眼通天纵横朝野,对妇人间的往来也没什么经验,况且诏州虽是大州府,但说句最实在的话,贵妇贵女们加在一块也不够裴致看的,见着她都得谨慎小心。
到了长安却有些不同。
宗室,世家,高官,这是权力纵横交错的地界。
“不紧张啊。”裴致却老自在地回答。
许是也知道自己这话说的太痛快了,她不好意思笑了一下,诚实地分析:“嗯……我学过规矩,又是您教的诗词歌赋,贵女间的游戏玩的也还成,应该不会给裴氏丢人的吧?”
说完,她折起帖子:“既然不给咱们家丢人,那就没什么紧张的啊。无非是多见一些漂亮的,有身份的,性子迥异的娘子夫人们,相处得来大家就在一块儿,相处不来的话……不得罪就好了。”
她自自在在的,老翁忽然笑了。
是了,可不就是这样吗?
这是颐华长公主的善意与周全,也是她作为裴娘子第一次示于人前,裴致虽没有过于紧张,但是到底还是谨慎对待,让济兰帮着选了套既不夸张又不过份素净的襦裙,又选好钗环耳铛,才开开心心在自家的宅子里乱晃。
到底是住了几十年的老宅,随处都有新鲜事,裴致先是在自己住的院子里翻出来阿耶给做的拨浪鼓,又在书房里翻出了阿翁幼时的画作和诗作,还有曾祖父严格的批改。琉璃盏,翠羽迎春花梨木屏风,雕花亭台,孤本善本,光是在宅子里清闲的三日里她便没有无聊过。
说是要议事,阿翁这些日子却清闲得很,也不见陛下召见,裴致知道来长安为的是大事,从没有问过具体细节,但见阿翁也不着急,还是有些疑惑。
裴公听着,只微微笑。
初回长安那日他见李知竢目光专注,神情认真,但待裴致温润柔和,并没有过份追逐,抚平了老翁心中的些许不满,又见李彰和长公主待阿致亲切细腻,用以真诚,就算是旁的人家,也不一定能做到如此,尤其是赏花一事,当真是做到了老翁心上。
客观看待李知竢,除了能力外,到底还是细致的郎君,对阿致用情也当是认真的,能按捺住自己的迫切,让她舒服自在地休息。老翁也可说些话为这趟而来的最终目的遮掩,只说是最近事忙,得等初步拟定后方才细细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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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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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裴氏的娘子可真是有面子,刚回长安就入宫面见了陛下和殿下,没过几天又是长公主为她摆酒设宴。”
“那是个没阿娘没祖母的,许是长公主怜惜呢。”
“长公主又不是爱管闲事的,再怜惜那不也得入了眼才成?”
“也是。你可知裴公为何这时候带着他家娘子回长安了?”
“对外说是陛下惦念老人家,不过我听我阿耶说,陛下和殿下决议重事,要召裴公一同商议的。”
“诶,你看着了吧,那裴氏女生的多貌美,殿下年后不是去了诏州?你说会不会有结亲的打算?”
“谁说得准呢?反正她阿翁是功臣,她阿耶又手握兵权,可不就得这样的家世才做得了太子妃。”
“要真是这样,可怜了好些贵女了,还巴巴等着嫁给殿下呢。”
“……”
裴致没听到这些私下的谈论,这一日天气晴朗,因着宴席是为了她,便早早到了侯府。长公主亲切,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身旁的仆妇耐心地为裴致介绍每一位来访的夫人和娘子们。
她始终噙着礼貌妥帖的笑容,颐华长公主在心里已经将她视作板上钉钉的侄媳,碰上性情不错的女郎们也会着意为裴致介绍一番。
直到邀的人来的差不多,仆妇在一旁笑着提醒:“公主,您再喜欢娘子,也得放人家出去走走不是?”
颐华长公主觉着也是,转过头笑着对裴致说:“是这个理,瞧我都忘了,这园子啊,虽然比不上阿竢那日带你去的太液池,但修建时也着实花了不少心思。”
裴致笑着回答:“太液池风光旖旎,侯府清幽淡雅,都是好风景,只是各有不同。”
“去吧。”颐华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背。
仆妇看着裴致走远的身影,小声对一旁端起茶杯的颐华长公主道:“小娘子当真好颜色,人也规矩懂礼,和殿下正相配呢,不枉长公主费心。”
颐华长公主放下茶杯,感慨道:“两个孩子都是幼年丧母,我这个当姑母的,自然该上心,也该在这事上用心。话说回来,我就是想给阿桓上心,也没处可上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