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要是旁人说,保不齐是借机夸一夸自己的娘子,换成老翁说,李知竢心里了然,这是暗示自己,莫要会错情。
李知竢自认不算善解人意,但对裴公的心思还是能猜到一些,或者说,裴公也半直白地将心思视于他面前,易地而处,换做是他,也不愿让精心呵护宠爱着养大的孙女嫁入东宫。
并不是所有人,都渴望帝王家。
他端持开口,没有上位者的睥睨感,不卑不亢,人也真诚:“甚好。”
“来长安前,阿致在诏州家中树下埋了两坛荷花酒,念叨着等从长安回去便能开坛。届时若阿致思念家乡,殿下可愿成全?”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阵接着一阵的冷气。
话说至此,李知竢笑意不变,他愿意吗?
这话他也问过自己,在愿意与不愿意间反复,最后理智战胜了执念。
他爱裴致,他的爱意尊重而健康,满足于她的满足,期愿于她的期愿。
哪怕余生只留他一个人辗转挣扎也无妨。
李知竢淡淡笑了:“若是她所愿,自然该成全。”
终归没有看错这孩子,裴公放下茶杯,亦轻轻放下悬着的心,正色行了一礼:“多谢殿下。”
李知竢抬手在空中虚扶了一下,反问:“裴公在长安生活了四十余年,见过这里的一江春水,满树繁花,若此处留住了阿致,裴公可愿为了阿致,重回长安?”
裴公“哈哈”大笑,“怎么?若真有那么一日,殿下留住了老臣的孙女还不够?”
李知竢郑而重之,“在衡州时,阿致在听完一场戏文后曾言,她永远没有弃您远嫁的决断。您是阿致最重要的亲人,远在任何人之上。”
他顿了顿,“无论何时,自该不致阿致处于两难境地。”
裴公从心底里欣赏李知竢不假,但从没忽略他的权力和地位。今日倒是有些意外,能成全,也能顾念阿致的顾念,是个端方正直的君子。
裴公没有将话说死:“殿下愿意顾念阿致的心意,老臣亦是如此。”
两人这才将话题说到了税赋之上,待李知竢离开时,已经是临近傍晚。
离开前李知竢在庭院里停留片刻,裴致还挂念着他的嗓子,“还疼不疼了?”
李知竢不愿她担忧:“无碍了。明日我便动身前往骊山,或许要待上些时日,你在长安照顾好自己。”
她点头,“我会的,你也是。”
“林寺丞和姚娘子都在长安,若是无聊了,就去找他们玩,只是要注意安全,这是最重要的。”
她接着点头,“你放心。”
李知竢不是话多的人,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这才有些舍不得地移开目光。
走出裴宅时他自嘲一笑,真是迷的失了心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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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我们愉安挣扎很久的问题最后有了答案,他心里是有自己执着一面的,但是这一面在爱情面前被自己压抑了下去,所谓“成全”———忧伤的BGM起:“~~~成全了你的潇洒和冒险,成全了我的碧海蓝天~~”
但是柿子怎么会让两个人迷蒙太久呢,安心安心/heart
第53章 意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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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做主自己婚事的郎君娘子们又有多少呢?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是盲婚哑嫁也不为过。那时候我阿耶一门心思想找一个能拿捏得住的夫家,以免日后我受委屈,这才挑中了那郎君。”
九月十八,裴致陪着姚溪元到荐福寺祈福。
“我对那郎君说不上喜欢,也不算不喜欢,冬日时他与同僚共饮,醉酒回家的路上着了风寒,没救过来,我觉得可惜难过。”
“我虽不在意流言蜚语,但不代表我会受人诬陷。他的父母愚昧狠毒,将这祸事推到了我身上,在我家门口闹了两日,说我命数不好,我父母祸水东引,坏了我的名声,自此我没有再踏入他家一步。今日是他的祭日,好歹我也曾是他没过门的妻子,便到此处祭拜一下吧。”
“人云亦云拜高踩低的不少,这两年也习惯了。”
姚溪元上了香,裴致在一旁,心里有些为朋友感到酸涩,但她清楚姚溪元虽温婉,内里却是个坚强刚直的,并没有流露出自己的负面情绪,柔声说:“那我们去拜访一下住持,然后回去我带你吃好吃的,好吗?”
姚溪元握着她的手,自然应声。
住持是一位僧尼,法号慈诚,姚溪元与他有些渊源,出了事的最初,难免有些烦闷,偶尔来听住持讲经,得内心一片宁静。
荐福寺后头种着大片的槐树,姚溪元拜访慈诚大师的时候,裴致捏了一片凋落的槐叶,踱步闲散在槐树间。时值初秋,槐树结了果,满树淡黄绿色,在枝头摇摇晃晃,很是喜人。
“主子,起风了。”
“无事。”
裴致正要走过拐角,听前头有两名男子的声音传来,大约是一主一仆。裴致慢慢停下脚步,既觉得不便贸然打扰,同时自己孤身一人,转身正欲离开之时,忽然听人一喝,“是谁!?”
裴致抬起的脚步迈出去,身后一阵风,速度极快,随即裴致面前两步远出现一道手臂。
分寸拿捏的还不错,她抬头,看有人拦住自己的去向,神情警备,身后有一道含笑的声音:“刑冬,莫要唐突这位娘子。”
裴致回身,拨开身后的花枝,见一个年轻男子自拐角处走过,穿着一身的青衣长袍,眉目凌厉,五官生的深邃,轮廓清晰鲜明,一身华贵之气。
裴致颔首,行了一个标准的女郎礼:“无意路过,若是打扰到郎君,还请见谅。”
她手上还有捡来的叶子,面容真诚,但并不胆怯,自然而然流露出雅致,男子也回了一个郎君礼,有些漫不经心,笑了下:“娘子客气,原是某的人冒犯了娘子,刑冬,还不给娘子道歉。”
一旁叫刑冬的男子听到男子的话,很快向裴致行了一礼,语气间没有任何不愿:“奴才一时心急,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娘子见谅。”
这样的态度礼貌极了,裴致没有得理不饶人,平静道:“无妨。”
“某二人就要离开,娘子若是想到前面去,沿这条路走就是。”
这郎君说话的语气也带了玩味,可跟着阿翁长大的人,裴致看人的眼光虽算不得犀利,但大致的感觉却没有出错过。
这是个不甚简单的郎君。
乍一看,他和愉安的眉形与脸部轮廓有些相似。
愉安生得偏冷俊,不笑时总是严肃板正,不辨喜怒哀愁,不知心思如何。笑时一双清亮有神的眼闪着温和的光芒,唇角笑容含蓄,但让人心生欢喜。
这位郎君偏桀骜不驯,笑不达眼底,挑不出什么错出来,总觉得面容背后是沉沉的什么。
裴致毫不犹豫,出声婉拒:“儿还有事,就不打扰郎君二人了。”
刑冬看着裴致离开的身影,低声问:“主子,可要奴才前去看看?”
李歭函看着那道素色的身影,无端笑了下,“会再见的。”
骊山。
“都准备好了?”
一日下来,李彰有些乏,捏了捏眉心,李知竢坐在下首,照常回答:“已经掌握了流向长安每一笔赃银的动向,魏王强辱民女,背负十三条人命,侵吞赈灾款,无可辩驳。”
李彰脸色有些难看,也不知是嘲还是感慨,“竟连不成器的宗室子弟都不好。”
李彰仁厚,手段相对温和,能留下异母兄弟魏王和侄儿李歭函便看得出他存有善念。
李知竢却不同,他真正开始有意识地学习治国策时,便由着太傅和当朝大儒们教导,格外清明理智,捭阖纵横。
“七日后,会由大理寺的人带着罪证再次检举魏王。按律,此案将由您亲自决断。但儿臣以为,捕杀魏王一事,阿耶不必亲自出马。”
李知竢的意思李彰明白,他属逼宫造反登基,且已经围杀长兄即先太子,再对手足动手,难免引起百姓非议。
赶在秋狝时刻发作此事,李知竢存心将在骊山的李彰摘了出去,维护李彰的明君之名。若是由他动手,便是另一种情形。
李彰沉默片刻,灯烛噼里啪啦作响。
李知竢心中有数,阿耶不是重虚名之人,但自己动手,一则魏王本就对其毫无威胁,堵得上言官的嘴,二则行使的是太子之权,昭告天下还能推及律法“皇族犯法与庶民同罪。”
怎么都是最好的办法。
“按律,可赎,亦可官当。若魏王将多年敛得财物尽数上缴,可削除爵位,流放岭南,遇赦不赦;若是负隅顽抗,你便自行决断。”
李知竢拱手:“儿臣遵旨。”
李彰像是极其乏了,尚记得那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幼弟,童年也是机灵古怪的。日子一久,竟连面容都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廖廖无几的几次见面,总是一副被酒色掏空了的模样。
李彰的反,不是父子不和,兄弟阋墙。
李知竢出了李彰所在的院落,就见沈桓在外头负手站在树下,等到他出来,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坛酒来,“去年我埋在骊山别苑的酒,尝尝?”
月明星稀,清风徐来。
“皇家亲情薄弱,但舅父心肠热,魏王又属幼弟,怅然片刻也是有的。”
李知竢闻言,与沈桓轻碰杯。
“今日在猎场上,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沈桓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捏着杯子,“想小阿致了?”
李知竢唇边勾起点笑容,但不明显,对此不置可否。
“我小时候总觉得,你这人会不会是心里有疾。”
李知竢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沈桓,对方忙挤出一个笑,又撞了撞他的杯子,“要不然怎么每天闷着,七八岁,就跟块小木头似的,除了课业什么都不关心。我那会儿十天半月才能去一次东宫,每次都给你带好玩的,结果你呢,你就用这种眼神看我,让我觉得我才是有疾。”
“后来你便是现在这般,外头坚不可摧,里头什么样子你自己清楚。”
沈桓话多,也不管李知竢什么神情,“我还设想过,也许这辈子你就这样过去了,年岁大了,在宗室里选个孩子继承皇位。等我们都成了耄耋老人,你还是这样的态度,偶尔来看看我膝下儿孙。”
“也许吧。”李知竢罕见地对此进行回应,“兴庆宫空置多年,将权柄交给新的帝王以后,晚年在那里度过也不错。”
都说千岁万岁,但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沈桓低低笑了:“兴庆宫就在安兴坊旁边,这样也好。”
沈桓说的没错,那便是他曾经的未来。
“好在如今,有阿致了不是?”沈桓倒满酒杯,“我很好奇,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李知竢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花丛上,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沈桓觉得他会像以往一样略过这个话题时,李知竢才开口。
“难以形容。”
李知竢不伤春悲秋,也不懂风花雪月,此时此刻在月下和烛火下的脸却深情而郑重。他对裴致,是仅有一人的固执,只想要她,只想守着她。他清楚地知道,裴致是他二十一年的人生里真正能被称作的激情与渴望,是一滩静水下真正的涌流。
“若是她愿意,我便守着她过。若是她不愿……”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自我和解一样,“便做她的倚仗,保她一世荣华安宁,照拂她的子孙后代。”
沈桓哈哈大笑起来,肩颈不断起伏,过了好一会儿,直到笑的没了力气,才不可置信地喃喃一句:“李疏今,你还记得你是要做帝王的人吗?你真是疯了。”
他循规蹈矩,揽辔澄清二十一年,疯一次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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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桓:你鬼迷心窍啦~~
第54章 小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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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趟秋狝,去了不少的贵女和世家郎君,自然也有留在长安的郎君娘子,京兆韦氏家的大娘子恰好与前往猎场的赵氏娘子不和,乐得留在长安,没过几日便设宴,因着从前韦氏和阿耶有些交情,裴致欣然应下送来的帖子。
说起来,裴致自回到长安起,大大小小也出席了几场宴会,除了长公主以外,其余也是夫人们办的女宴,并没有邀请外男,因此这还是第一次与男子同游。
世家子弟一代一代地传下来,样貌自然不凡,其中不乏纨绔,亦有清正之人。姚溪元未收到帖子,林言同收了帖子却婉拒了,好在裴致对这里的许多娘子们都有印象,不至于形单影只。
韦沂年方二八,知道裴家娘子应下到来,打过招呼后回到呼朋唤友的一群郎君娘子们身边,将目光放在湖边一道梨色身上:“瞧吧,那位就是裴娘子。”
也不怪众人看个新鲜,裴致的美貌是早前两年就传到过长安的,又是世家权臣之后,真要是在长安长大,出身都足以让人抢破了头。众人顺着她下巴的方向看去,聘聘婷婷的裴致正在湖边和人闲话,其中风流之最的崔氏子崔倬不见惊讶,也不见惊艳,只是品评一句:“是个美人,一等一的美人。”
一旁有人调侃,“诶?说起来,这裴娘子是不是还没定亲?”
后头有个郎君接过话:“没吧。诏州哪有配得上她身份的?好像去年裕国公和陈相相继提了亲,都被裴公拒了。”
“这美人再美也不敢娶,若是想纳个通房妾室,还得看她母家脸色。”
崔倬颇嫌弃地看了身旁朋友一眼:“都有个这么美的美人在家里摆着了,你还有眼睛看旁人?”
“哟,阿倬,你是有意了?”
崔倬手一摆:“没意,我已经心有所属,再美的美人在我眼里也只是个女子而已。”
众人不信,直说他一个爱玩的小郎君指不定心思挂在哪个花魁身上。
崔倬哪理会他们,不过看到裴致,琢磨又琢磨,还是往她的方向走去。
裴致正在和小娘子们说起长安最新时兴的花钿样子,如花的小娘子们有客客气气交谈的,也有刻意逢迎的,裴致一一笑着应答,对面的小娘子对着她身后福了一礼:“崔郎君好。”
裴致微微侧过身子,见一个约莫十五六上下的小郎君正笑盈盈地看着大家,小小年纪眼角眉梢就蕴含着一股子风流,说话时眉梢一挑,站在人群里,比好些女郎还勾人。
崔倬一个不落,对身旁的娘子们一一问好,最后转身噙着笑看裴致:“裴家娘子好。”
一旁有人介绍道:“娘子,这位是博陵崔氏家的十二郎,崔子显。”
裴致也回礼:“见过崔郎君。”
崔倬明摆着是来找裴致,一旁的娘子们拿着帕子抿着唇笑着四散,听他客套地开口:“娘子来长安许久,还是头回出席这样的宴会吧?”
“是。”
旁人见他主动来找裴致是何想法他不在乎,但崔倬自己见裴致,真没有什么花花肠子,美是美,再美可他却不喜欢这模样的。崔倬目光一定,干干净净地笑了:“说来也巧,前些日子某在荐福寺门口,见过娘子与姚家娘子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