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月还皎——柿子矩阵【完结】
时间:2023-06-20 23:02:02

  十中有三……李知竢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攥的泛白,更无法想象此时的裴致有多难受,只要想想,那种煎熬便让他难以呼吸。
  济兰端着三黄汤快步赶进来,见到李知竢脚步停也不停,此时顾不得什么规矩,忙问:“卫郎中,汤药煎好了,可是直接给娘子服下?”
  卫郎中起身上前,闻了闻三黄汤没有问题才点头,李知竢见此小心翼翼扶起裴致,她依旧是毫无知觉,脱力地靠在他肩头,济兰拿着汤匙一勺接着一勺地将药喂进口中。
  好在喂药的过程还算顺利,李知竢轻轻将她放平,又拿帕子擦好唇角。
  钱明带着青柏和太医令到是两刻以后,两位大夫均只知道是漏夜低调前往裴府,尚不知发生何事,太医令进了院子后见李知竢就坐在榻边,右侧案几边坐着裴氏父子,还没等跪地跟三人行礼,李知竢已经看过来,鲜少如此不耐烦,太医令将要行的礼又收了回去。
  他招招手,起身为太医让出位置。
  望闻问切,诊脉,研究帕子上的药粉,又问了卫郎中的做法,沈太医是太医院老资历,还是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对着得罪不起的三个人道:“回殿下,裴公,大将军,府上郎中的做法无误。娘子中的是粉末状葫蔓藤,无法催吐,只得直接饮用三黄汤解毒。只是……只是娘子这毒扩散地快,一得时刻在旁诊脉,二每一个时辰便需喂一次三黄汤。四个时辰后若脉象还是如此,便得寻新鲜的羊血。倘若羊血也不行……”
  这话他没敢继续说下去,但所有的人都明白沈太医的意思。李知竢心神紧绷到了极点,微闭眼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沈太医,郎中,你二人今夜时刻守在娘子跟前,切不可出任何差错。”
  正月初一,裴府将府封成这样,瞒终归瞒不住,“青柏,传孤调令,裴娘子中毒,领一队金吾卫守卫裴府。期间你协理管事处理裴府事宜,奴仆继续关押,府上任何需要直接调动金吾卫。”
  不是自己的人,他谁都不信。
  知情者,自己,裴公与裴将军,金吾卫二人,婢子与小郎君。
  此事到他这里为止。
  刘傅平没有必要下毒谋害裴致,或许受了旁人教唆对裴致下手也不可知。现在裴致命悬一线,李知竢怕人拿裴致之事做文章,直接将裴家娘子受人谋害中毒之事捅出去,以此夺得先机。
  静谧下来,李知竢守在裴致塌边,裴公和裴良靖坐在案几旁。
  没人有精力理会什么清白什么贞洁之事。
  没有什么比她的性命更重要。
  三黄汤需要既热且浓,济兰在厨下不敢放松警惕,期间青柏时不时走进来端起热水泡茶,又无声地端了回去。
  裴良靖撑着额头,裴公的目光始终聚集在床榻之上,丰神俊朗的老人一瞬间枯萎起来,端着茶杯的手不自觉的一直颤抖着,杯与盖的碰撞在深夜里清晰穿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李知竢盯着裴致的脸,还是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她这样沉默而平静,生命无望地流逝让他感到恐惧。
  这是她十七岁的第一日,该如往常一般安枕,醒来后接受祖父,父亲,他,还有她的朋友们的疼爱与关心。
  她该披着斗篷穿过长安的大街小巷,语笑嫣然,温柔灵巧,眉眼里映着盛世里最美好无忧的光景,只远远一望,便是惊鸿一瞥。
  不知又悄悄惊艳了谁的岁月。
  沈太医第三次诊脉,济兰抱着她,李知竢小心吹散解毒汤药的热气,其中黄连味苦,连他都感觉得到,她却依旧无知无觉,毫无反应地饮下大半碗药。
  黎明时刻,屋子里烧着旺盛的炭火,可李知竢还是感觉到了冬日的寒意。
  他知道,如果她醒不过来,他生命的全部色彩将终结于这个冬日。
  再无春天。
  天际露出一丝白线时,她的指尖微微动了下。
  李知竢没有错过半丝她的反应,忙叫人:“沈太医!”
  裴公和裴良靖闻言忙起身,沈太医两步上前,将指腹搭在裴致脉搏上,“迷药的劲快过去了。殿下,裴公,将军,葫蔓藤直接麻痹大脑与心脉,此毒毒性并未减轻,娘子之后只怕痛苦难耐。”
  裴公哑着嗓子问:“什么痛苦?”
  “毒性清除前,常有口咽灼痛,身体麻木无力,手脚寒凉,呼吸困难。更有甚者……暂时无法视物。”
  裴良靖上前握住沈太医的肩膀,“沈太医,我女儿怕疼………解毒前可让我女儿不那么难受?”
  沈太医无声摇了摇头。
  像沈太医所言的一样,她的神志渐渐清醒过来,李知竢眼看着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眉头也紧紧蹙着,似是钻心之痛。
  他试着牵住她的手让她有借力之物,却发现她只是虚虚握了下,使不上一丝力气。
  第三碗三黄汤喂的格外艰辛,因为呼吸困难,所以裴致的喘·息总是带着急促,一勺药喂进去还不等咽下便被咳出来。
  如此便更难受了。
  一碗药喂出了三碗药的时间,这才喝进了半碗,李知竢没有一丝丝不耐,可裴致的表情实在痛苦极了,让他觉得自己从没有这般无力恐慌过。
  三个时辰过去,她的痛楚稍有缓解,但尚不知毒素清的如何,如此……便是生羊血,她说过自己不喜欢血腥气,李知竢嗓子有些哑,“青柏,去找鲜羊血来。”
  青柏跟着守着,自然也无比挂心,好好的娘子,怎么忽然就中了毒,性命垂危呢?
  听到李知竢的命令,他忙一点头往出跑。
  药性发作的时间慢,她的脸色便一直苍白着。
  李知竢握住她一只手,始终保持清醒地看着她。
  钱明守在裴致房门口,他印象里的太子殿下,常常是寡淡的,记忆里似乎常常是沉默地批折子和严肃地议政。
  他站在外头,看殿下有条不紊地喂药,时不时安排几句,紧接着便是无穷尽的沉默。
  明明眉目还是一如既往地坚毅,钱明却在他脸上看见了那么深重的悲痛和哀恸。
  他毫不怀疑,如果今日裴娘子没熬过去,殿下余生都会这样平静而绝望地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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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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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辰时。
  裴致已然昏迷几个时辰,天色将明,灿烂的日光划不破重重乌云,只流露出些微光影,而两位大夫尚不知毒性是否抑制得住。
  屋子里一群男人,济兰为裴致拭完冷汗后,看着襦裙上一片褐色的药渍,向面前三人行了一礼:“殿下,老翁,将军,趁娘子此时松散些许,奴婢为娘子简单收整一番,待稍等片刻再来陪着娘子?”
  裴致身上还穿着昨夜的襦裙,被药浸得有些污迹,委婉没说出口的是要为裴致换下更舒适的寝衣,李知竢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听一旁裴良靖扶起了裴公,正等他先行。
  习惯了屋内明亮的烛火,乍见昏暗泛青白的天际,李知竢微微眯起眼睛,眉间一冷,想起还有事该清算。
  从听到消息起,他一整颗心被悬在高处,若不是婢子叫他暂时离开,李知竢当真无暇抽出时间顾及罪魁祸首。正要开口,裴良靖已经招呼门口的钱明过来,目光凶戾冷森,咬牙切齿地问:“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生现在在何处?”
  钱明指向一旁不远处的屋子,低头回答:“回将军,就在这间屋中。”
  裴良靖冷笑一声,向前走了两步,一脚踹开门,韩声和刘傅宁守了地上的刘傅平一夜,双双起身,眼见只着中衣被五花大绑的刘傅平,裴良靖一脚踹在心窝上,“老子要是在这里弄死你,只怕脏了我女儿的院子。”
  他扯过刘傅平背后的绳结,也不管他站没站稳,直接拖着人往出走。
  金吾卫被安排在裴府外和暂且禁足奴仆的两个院子前,裴府依旧是空,钱明和韩声跟在李知竢和裴公身后,看裴良靖将人拖拽到宅中草地之上。
  深冬天气严寒,只着中衣的刘傅平瑟瑟发抖,被裴良靖抽·出口中的布帕后忙跪地连连磕头:“姑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醉酒无状,我鬼迷心窍,但我什么都没做,姑父你饶了我吧。”
  裴良靖一脚踢向他肩胛,踩着刘傅平肩胛骨向后看了一眼,韩声即刻会意,忙将自己的佩刀呈给裴良靖。
  战场上浴血出来的常胜将军,无论往日里如何爱玩笑,身上那股锐不可当的杀气永不会磨灭,他一刀划过刘傅平腿根,“姑父?你是个什么杂种,也敢叫我姑父?若不是解救及时,便是你这混账东西污了我女儿清白。”
  李知竢和裴公在五步远的地方冷冷看着,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刘傅平疼得顿时蜷缩起来,见裴良靖起了杀心,哆哆嗦嗦地说:“姑……姑父,你不能杀我,好几个人都看见我和表妹在一张榻上了,为了表妹名声,你将她嫁给我……我一定会对她好的!”
  “你也配娶我女儿?”裴良靖气急,又是一刀,离下三路那处只有半寸之隔,“你算个什么东西?天下想娶我女儿的人得排着队,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狗东西?”
  裴良靖照着刘傅平腹部踢了三五脚,又将脸上揍了个鼻青脸肿,也难消自己万分之一的怒火,他拿着刀直直割过刘傅平肩膀,刀尖陷入地面,裴良靖看着血顺着肩膀融进枯草里,蹲下来拍拍他的脸:“说吧,谁给你出的主意,又是谁给你的药。”
  他是排兵布阵的人,真要是憨直实在仗也没法儿打了,越到关键时刻越得冷静分析是将领的职责之一。刚知裴致中毒一刻他便意识到这事没那么简单。
  毒死阿致,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有一半的可能都是他被人当枪使了。
  迷·药,毒·粉,哪一样都不是长安寻常市面上能买得到的东西,何况他一个外来不久的举子?
  刘傅平勉强提起一口气,心里恨佟玎恨的是牙痒痒,可说到底佟玎又做错了什么?还不是他自己被三言两语说的蠢蠢欲动?
  刘傅平更怕的是,真要是交出佟玎,那人反咬他一口早就居心叵测怎么办?
  因此犹犹豫豫不敢回答,只得一直求情。裴良靖起身直接拔出长刀,转眼功夫继续拿刀捅进另一侧肩胛的皮肉,大喝一声:“我告诉你,那迷·药里掺了毒,我女儿躺在床上现在生死未卜,你说与不说,查到那人身上只是早晚的事,说了,还能少遭些罪,到底说是不说?”
  血在寒冷的空气中渐渐凝固,刘傅平迷离的意识回拢起来,听见裴良靖的话,向前蠕动了两下,“我不知道药里有毒……我是被陷害的……我是被陷害的!是佟玎,是他说不如生米煮成熟饭,也是他故意把迷·药拿出来让我看见的,都是他!”
  佟玎?
  李知竢冷眼看着地上哀嚎求饶的男子,微微侧头,低声开口,“带人将此人找出来,找到后不必带回京兆与大理寺,命人传信即可。
  听完李知竢的吩咐,裴良靖才继续道:“你这条命老子定要取的,血债血偿,险些害死我女儿,就想就这么过去?”
  一直在旁未开口的裴公终于开口,平静地说:“要杀就杀的干净些,届时给京兆和大理寺下个漂亮的结论。”
  意图染指他的孙女,由此害得阿致险些丧命,刘傅平也不用留了。这事裴公在李知竢面前没忌讳地直接开口,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身份麻烦,罪名麻烦,带到京兆和大理寺也得是判个处斩,平白无故将裴致再卷进去。
  既然麻烦,那便由他们自己解决。
  李知竢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韩声和钱明一个负责带人搜寻佟玎,一个带着金吾卫和裴良靖在驿站的心腹处理刘傅平,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庭院里只剩下李知竢与裴公,裴良靖三人。
  裴良靖用礼服宽大的袖口抹了抹手上的血,恍然有种战场之上的错觉,记不得哪场战役下来他便是这样随意地用袍子抹了把自己身上的血。
  只是这回血迹干涸,难以擦拭干净。
  裴良靖捻了捻手上的血,对着李知竢释然地笑着,抱拳行了一礼。
  李知竢看着他。
  “殿下,臣对殿下此番悉心安排与照料感激不尽。如今臣女儿出了这样的事,这门亲事便算了。殿下是当世难得的好儿郎,自然有无数的好姻缘。阿致是臣的掌上明珠,臣不愿让其因此事受任何压抑委屈。若能顺利度过难关,臣便带着她离开长安,前往边境散心。”
  李知竢面色一寒,微微眯起眼睛,“将军慎言。”
  他的声音像是亭榭之上的薄雪,清清冷冷的,储君之仪肃自然弥散在臣子之前:“此事除了昨夜院中之人,再不会有旁人知晓。”
  李知竢尚记得这是心爱之人的父亲:“他人之失,孤不会将其偏移阿致身上。至于孤与阿致的婚事,不会有变。”
  裴公目光投在不远处,直到李知竢说完“不会有变”,裴公方才回神,“殿下,天亮了。”
  李知竢颔首,“天亮了,大明宫也该收到消息了。”
  两人对视一眼,裴公一揖,“有劳殿下圆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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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看见小读者【文克莱】的两条评论,觉得很有趣,正好就放在作者有话要说里面啦,第一个问题是:“ 从74章回头看,谁能作小林的意中人?青梅竹马出类拔萃的阿致都没打动小林的心,谁能?作者只让他成我们读者的白月光么?”,第二个问题是:“ 姚家小姐特立独行,想想,如果阿致没有裴氏家族这个后盾和宠爱,她会不会也像姚小姐一般。不一般却也不合群。可以说,古时女子价值全在于她的夫君了。” 柿子的回答是,美貌和身世是基因彩票,但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交流来源于思想灵魂,有些人的灵魂适合以朋友的方式相处,有些人就是有相爱的可能,小林一定程度上是和愉安一样的事业型男人,只是更仁慈柔软,尚不通情爱。如果是柿子来为小林找一个心上人,她或许没有优越的身世,出众的美貌,但大约会是一个内心愿意温柔小林的女子。阿致是明达有趣的大美人,气度,阅历,眼界和身世相关,但就算不是这样的出身,她的性子也是吃的了苦,乐得自在的人,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对女孩子的要求从来都过于严苛,柿子小说里的人物,就幸福一下吧~
第75章 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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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致生死不明,李知竢没有多余时间耗费在路上,大明宫内外都是眼睛,调动大批金吾卫并上裴致中毒之事一早便会有人报给李彰。
  胡柯始终在裴府外等候差遣,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忙让人将李知竢的坐骑牵来,果不其然,约莫半刻钟,李知竢冷着脸从府上出来,见胡柯牵着马,一个翻身,两人直接穿过坊间往丹凤门去。
  李知竢到裴府是低调前来,但后来按着李知竢的吩咐浩浩荡荡来了一批金吾卫不是密事——这事好跟朝臣交代,昨夜裴家娘子中毒,府中护卫前来寻裴公与裴将军时与太子遇上了一块。
  这话应付朝臣没什么破绽,但如今他与裴致即将结为夫妇,李彰必然命人来探得前因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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