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班会
两辆自行车一前一后地骑在路上。
Z市并不是个夜生活繁华的城市,到了这个点,路面车辆并不多,女生独自骑车上路,的确不安全。
谢蔻骑在前面,风声在耳畔呼啸,贴着脸皮刮过去。
她看不到付嘉言,但知道他始终紧紧跟着。偶尔能看到地面,拉得细长的走了形的影子。
——让他一辆威风凛凛的山地车,跟着她这么辆小二轮,真是委屈它了。
“付嘉言。”
也不知道风能不能把话送到他耳边。
“啊?”他骑快了些,快赶上她,“怎么了?”
谢蔻没有转头,直直地看着前方的路,“其实一开始,我挺讨厌你的。”
“就因为我砸了你的头,哦不,我的球砸了你的头?”付嘉言皱眉,一直想不通的一个问题问出口,“你为什么不觉得是冯睿?”
“看你不顺眼。”
“……你可以不这么诚实的。”
“准确地说,是看你的第一名不顺眼。”
付嘉言说:“那没办法,哥实力摆在这儿,我也不会让给你的,除非你自己来抢。”
“不需要你让,让来的第一名有什么意思。”谢蔻又说,“我是想说,今天谢谢你,真心实意的。帮我熟稿,又鼓励我。”
也许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当时她的而言,极其重要。
“嗐,”付嘉言都被她这一出整得不好意思了,“同学兼同事嘛,应该的。”
不过,此时的他没有意识到一点,以往的他,可不会对女同学这么关心照顾。
“感谢归感谢,我不想欠你人情,但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你尽管提个要求吧。”
她又补充:“合理,且在我能力范围内的。”
“我帮你是我乐意,又不是求你回报。”
“我不想欠你。”
付嘉言问:“那你欠你父母的,是不是也要找个机会还恩情?”
他没有针对的意思,纯粹是好奇。
“他们抚养我,我将来赡养他们,不就是还了么。”
受而不出,不是她的人生观念。
爷爷在她小时候就教她,不能白拿,不能心安理得;也不能一味付出,让自己吃亏。人人平等,有获就有得,这是人际交往的均衡之道,守恒定律。
付嘉言乐了一声,谢蔻到底怎么长大的,这么跟人划清界限,不累得慌吗?
他说:“不过我也不缺什么,你给得起的,我估计更加不缺了。”
这是实话,他一副衣食无忧的样子,谢蔻说:“那就欠着。”
“行,高中毕业之前,我一定找你把人情要回来。”
谢蔻的家不是很远。
父母当医生,薪资不低,在市区买了套中档小区的房子,地理位置好,也算得上学区房,这一片有公立小学和中学。
付嘉言停车,对谢蔻挥了下手,特潇洒,也特无牵无挂,“小区就不送你进去了,我走了,再见。”
说是“送”,还真是把她当货物一样,送到目的地,卸下,签了单子,就走了。
谢蔻也说:“再见。”
她比他更不眷恋,也是,没什么好眷恋的,普通同学而已。
付嘉言回头,她骑着车,探身刷门禁,拐个弯,身影就消失不见了,风过无痕般。
他撇了下嘴,“啧”了声,这才离开。
-
艺术节刚过完,转眼又到月考了。
大家都非常期待这次的结果,大半个班的人都在对赌——要么谢蔻,要么付嘉言。
之前的一次数学小测,谢蔻和付嘉言并列第一,141分。
也就意味着,这次月考,谢蔻很可能逆风翻盘。
放榜的当天,他们将通知栏那一块地方团团包围,那架势活像古代放科举榜。
不过可惜,这次榜首的状元还是付嘉言,榜眼是谢蔻。再一看分数,一样的637。按姓氏排,的确是付嘉言在前。
这局就比较难判了。
谢蔻看了一会儿,对付嘉言说:“没考过你,我认赌服输。”
快到冬至,他这种天天运动的,丝毫不怕冷似的,还穿着秋季校服,搭一件薄薄的米色针织衫,付嘉言揣着兜,说:“上初中以来,你是第一个跟我考同样分数的。”
“也将会是第一个超过你的。”
谢蔻没有虚张声势地放狠,只是陈述事实,说完便走了。
旁边的冯睿听到,说:“早知道有这一幕,应该录下来,当传家宝的那种,以后你再狂,拿出来啪啪打你的脸。”
付嘉言抬脚给冯睿小腿来了一脚,他“差点”单膝跪地,又立马站起来,狗腿地说:“就是您成第二了,您还是我大哥。”他给付嘉言捏捏肩,又捶捶背,“大哥,小的伺候您伺候得还满意不?”
付嘉言笑着挣开,“滚啊。”
谢蔻走在前面,能听到两个大男生的嬉笑打闹。
一回教室,陈毓颖、谭吕婷和秦沛一左一右一前地冲她吹喇叭——吹气会有一根直筒,不吹就卷回去,不知道她们上哪儿搞来的。
“恭喜恭喜!”
谢蔻说:“恭喜什么啊,我还是第二。”
陈毓颖说:“那是年级榜,顺哥给你整了个班级第一,也是第一啊。”
闻言,谢蔻一愣。去看,还真是,大概是因为她语文成绩比付嘉言高。
陈毓颖告诉她,严谨地算起来,总分一样,就得按单科来排名次,语文在第一顺位,所以谢蔻才应该是年级第一。大家也赞同这个说法。
陈毓颖“叭叭叭”地吹喇叭,“蔻蔻,你真的太牛了,二十直接给我赢了七十回来,我请你吃东西,鸡腿、薯片、奶茶,想要什么,自己挑。”
谢蔻笑笑,“放学后,我请你们吧。”
学校附近永远不缺乏小吃摊贩,便宜好吃,车轮饼、酱香饼、蛋包肠、铁板豆腐、炸串、烤面筋……各类食物的香气,勾得人走不动道。
陈毓颖啥都想吃,拉着他们去排一家门口排起长队的金丝牛肉饼店。
冯睿和付嘉言路过,正巧看到他们几个,冯睿摁刹车,停下来,喊道:“谢蔻,你请客啊?”
以前从没见过她买这些街边小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仙女下凡,只食露水呢。
谢蔻回头,问:“你们吃吗?一起?”
“行啊。”冯睿拍了下付嘉言,意思是“走”。
付嘉言长到现在,就没让女生请过客。
付辉平自己不怎么花钱,给付嘉言的生活费很大方,加上付雯娜给的,他的手头一直宽裕阔绰,常常请同学、朋友,也不需要别人回请。
不过谢蔻话对着冯睿说,他是“捎带”的,请就请呗。
终于排到他们,谢蔻付了钱,油纸包着,又烫又香,拿去挨个分给他们。
分到付嘉言的时候,他叹了口气:“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为什么我有一种吃自己的白事饭的感觉?”
冯睿笑,又“呸呸呸”了两声,“哪有人自己咒自己的。”
饼分完了,谢蔻自己没有。
陈毓颖问:“你怎么不吃啊?”
“这个份量足,吃了就吃不下晚饭了,我妈会问。”
谭吕婷很能感同身受,“小时候我也是,不想吃饭,我妈就说我是不是在外面吃垃圾食品了。”
付嘉言咬了口牛肉饼,外皮炸得脆,酥得掉渣,里面的油汁爆开,肉香霎时溢满口腔。碳水和油脂带来的快乐,廉价而迅速。
他敬了下谢蔻,说:“谢了,很好吃,希望下次有机会让你吃到我的饼。”
第一名被抢这件事,付嘉言并不十分介怀,他还能以玩笑的语气自嘲。谢蔻聪明,学习勤奋,明眼人都看得到,她是靠实力。
但硬说完全没感觉,那是骗人的。再懂事的小孩,被抢了心爱的玩具,心里都要堵一阵子呢。
反倒能够激发他的斗志。
不就是斗吗?他又不是输不起。
谢蔻笑意淡淡,不是敷衍客气,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好笑,“哪种饼?画饼的饼吗?”
付嘉言也笑,他吃东西一向速度快,三两口吃完,把包装纸叠了叠,扔进垃圾桶,朝他们挥手,“走了。”
他们俩骑车走后,陈毓颖说:“哎,为什么觉得你跟付嘉言挺……”
“什么?”
“挺配的,那种势均力敌,‘史密斯夫妇’的感觉。”
“……”
谢蔻不知道史密斯夫妇是什么典故,但“夫妇”这个词戳得她脑神经一跳,说:“可别了。”
“我知道你跟他不对付。”
陈毓颖吃饼吃得手忙脚乱,用纸擦嘴边的油,“我就这么一说。”
-
转眼到了年底。
马上放元旦假,各个班级需筹备班会活动。
周末时,唐宸晨带几个班委去采购物资,买气球、零食、饮料、文具。
放假前一天,他们早早开始布置教室,又是贴窗纸,又是挂气球的,搞得红红火火。
下午两个小时,将用于举办班会。
陈毓颖要唱她偶像的歌,请了柴诗茜来给她伴奏——那次在奶茶店碰到,他们互相加了联系方式,不知道她们俩什么时候玩到一块儿去了。
这天,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玩手机,周兆顺不管,当然,他说,这样的活动,不要光顾着玩手机。
谢蔻在旁边,用手机给陈毓颖录像。
她没学过声乐,或许是追星的正面影响,她唱得很是好听。柴诗茜不用说,专业的,坐在哪儿,纤手轻轻拨着琴弦。
陈毓颖走到谢蔻面前,“深情”地注视着她,将手伸出来,唱得柔情似水。
歌词大意大抵是为情辗转反侧,为你焦灼不安,你为什么不多看我一眼,好让我这颗心妥帖安放。
旁边的人在起哄:“在一起在一起!答应她答应她!”
谢蔻又尴尬又好笑,什么跟什么啊。
她简直要躲,无奈大家都围在一块儿,压根躲不掉。
陈毓颖又走到教室中央,坐在椅子上,脑袋随着节奏微微摇晃,教室窗帘拉着,他们开手机电筒,一下一下地挥舞着。
真有开个人演唱会那种感觉了。
当然不是每个人的青春都喧哗沸腾,也不是每个人的少年都值得铭记一生,大抵,谢蔻也是芸芸众生里,最最普通的一颗黯淡星。
但在她贫瘠寡淡的十几岁时代里,有这几个人的存在,她也会觉得,生活是闪闪发光的。
班级氛围的重要性,在有了对比后,才凸显出来。
初中时,从校长到学生,上方笼罩着一种诡异的阴翳,老师不会跟你插科打诨,同学也不会整天嘻嘻哈哈。
有人忙着提高升学率,有人忙着考重高或着出国,连谢蔻自己也忘了,十几岁正是看花也可爱,看云也温柔的年纪。
市一中的实验班,完全不是那种氛围。
他们同样有着激烈的学业竞争,但并不影响课后的玩闹,好比付嘉言他们。学习的压力,并不会转换成阻碍前进的阻力。
谢蔻这一刻在想,反对吴亚蓉,来到这个班,真是正确的决定。
认识他们,也是她的幸运。
节目都是大家自行准备的,有什么才艺的,尽管可以使出来。
中间还有游戏环节,抢凳子、你画我猜之类的,奖品就是那一大袋东西。
外面路过的人都听得到教室里的热闹。周兆顺也来看,还被拉进来一起参与。他实在玩不过一帮年轻人,玩完一轮就溜了。
这一次活动玩得比艺术节更尽兴。
不用管程序正不正确,也不必端着拘束着。大家相识近一个学期,也都熟了,有几个人完全没包袱,不留余地地逗着乐。
比如付嘉言。
谢蔻完全没想到,他和冯睿准备的是相声,连扇子都有。
怎么形容这种不伦不类呢?明明是个爱马仕的标价几万的包包,里面装着一堆五毛一块的零票。
陈毓颖哭笑不得:“好崩溃,天知道为什么帅哥表演什么不好,非要来搞笑。”
关键是真的很搞笑。
剧本不是纯原创,借鉴了一些网上段子,但重复单调的学习生活之余,看这么一出,心情很是放松。
连谢蔻也笑不可遏。
作为一个“喜剧艺术家”,观众的捧腹大笑,是对他们表演的最高褒奖。
冯睿素来没偶像包袱,付嘉言不一样,他有一众小迷妹呢,还是冯睿磨了好久嘴皮劝服的。
付嘉言看到谢蔻,她笑得眼睛弯弯,是出现在月初黎明的上峨眉月。
他看定了几秒,词也忘了接,捧哏的冯睿在暗处掐了他一下,他刚从广寒宫下到凡间似的恍惚,回过神,忙继续。
这一出相声讲完,他们下了舞台——没有“台”,也没有追光灯,只有天花板一根节能灯亮着。
冯睿顶了顶付嘉言,脑袋凑过去,低声问:“哎,我说,付嘉言,你是不是喜欢谢蔻啊?看她看傻了都。”
第16章 补习
你是不是喜欢谢蔻?
付嘉言见了鬼一样地看冯睿, 后者连忙说:“哎呀,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嘛, 瞧你那样。”
“饭可以乱吃, 话不能乱说。”付嘉言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你刚刚的神情,就像暗恋人家,偷摸摸地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他什么神情?
不就是她看笑得一副傻样吗?
付嘉言说:“脑补过度是臆想症, 得治。”
“也不是不可能哈,要不是知道你俩一对上就硝烟四起的,我差点就信了。”
付嘉言果断否认:“我发神经我才喜欢她。”
冯睿说:“也是, 我付大哥眼高于顶, 看得上谁啊,世人万万千千, 于你不过云烟。”他用轻蔑的眼神环顾教室, 一副睥睨天下的样子。
“讨打是不是?”
冯睿跟付嘉言也就是开学后做前后桌认识的, 俩人特投缘, 性格合得来, 家境相似,还都热爱打篮球。
他说, 他们上辈子是恩爱,却不得善果的夫妻,这辈子才有机会做了异性兄弟。
两人说话没什么顾忌,也不怕对方要挟。
冯睿不怕死地继续说:“哪天你要是孤独终老了我都不奇怪,谁让你长了一张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脸, 谁让你没长眼视美女如粪土, 谁让你……”
“你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