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嘉言勒在他的脖子, 几分钟前还在台上一唱一和的两个人,结果现在就“缠斗”在一块。
冯睿讨饶:“不说了不说了。”
付嘉言其实也没使太大力, 冯睿笑着从他的胳膊下挣出来,又说:“再说,谢蔻也不比你差啊,就是没你高调,不然追她的男生一大把好吧。”
“比如?”
“秦沛喜欢谢蔻啊,你看不出来吗?”
付嘉言顿了顿,“秦沛?”
冯睿说:“我也是猜的啊,不过以我毒辣的眼光看,八九不离十。”
两个人个子高,为免挡人视角,他们站在教室角落,冯睿揽过付嘉言的肩膀,贴近了,压低声音:“陈毓颖不在的时候,秦沛就特别爱回头找谢蔻说话,问题目。我还看到过他放了枝桂花在她桌上,然后又给了谭吕婷和陈毓颖。”
付嘉言说:“还搞这套青涩暗恋呢。”
“秦沛是老实人,谁跟你一样啊,天天不着四六的。”
付嘉言好动,好交友,整天没心没肺的样子,跟谁都能招呼几句,换而言之,像傻大个儿。但偏偏最气人的是,他脑子还好用。
和秦沛是性格天差地别的两种人。
大约是“浅水喧哗”和“古井无波”的区别。
付嘉言看向谢蔻。
秦沛离她站得不远,安静得不起眼,像镶嵌在宝石旁边的边角料,人的注意力永远会被主石占夺。而这块边角料,却在不为人知的暗处瞻仰着宝石的光华。
秦沛在看谢蔻。
谢蔻在看表演。
有点“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那人在楼上看你”的意思。
付嘉言没有回答冯睿的话。
他手里还拿着做道具的扇子,开开合合的,给自己扇着风。
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憋窒感。
五十多个人挤在一个教室里,呼出的二氧化碳聚集在这处不大的空间里,上升,凝聚。空气又不流通,紧密的空气将肺部团团包围,攻讦着每一个呼吸泡。
于是他从后门出去,来到室外,寒凉的冬风一刮,那种闷感果然得到缓解。
付嘉言靠着墙,背后的教室传来笑闹声。
莫名的,想起付辉平执行任务,哪怕他混迹在再热闹繁华的场所,他也是置身事外的,孤独的。
他守护着万家灯火,却又被万家灯火抛丢。
付辉平从未和儿子诉说工作的苦累,作为独自带儿子的单身父亲,他亏欠太多,试图弥补,故而独自扛下所有生活的重担。
付嘉言所能了解到的,都是从其他渠道。
这个时候,又不知道他是在看案卷,还是去外地执行任务。
反正又有几天没见了,他也回不了家陪付嘉言过元旦。
门再次被推开,付嘉言以为是冯睿,开口之际,嗓音已然变沉:“里面太闷,我吹吹风,不用管我。”
没人作声。
付嘉言转头看去,看到的,是一双深色琥珀般质地的眼,而里面映着的小小的他,则恍若是上古生物。
天色已晚,呈靛蓝色,走廊的灯光打下来,她的脸一半陷在阴影里,神色平静。
谢蔻说:“你吹吧,没打算管你。”
她从他面前走过,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付嘉言脑中浮现出秦沛看她的眼神。
秦沛平时不声不响的,他们交集不多,初中三年,付嘉言对他为人不甚了解,唯一的印象,就是老师夸他学习踏实刻苦,为人老实。
暗恋?听起来像是他干得出来的事。
却是谢蔻。
为什么不能是谢蔻?
在谢蔻回来之前,付嘉言脑子里这两种想法交织着,像毛线纠结成了一团,解不开,干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秦沛暗恋谢蔻关他什么事?是碍他学习了,还是拦他打球了?
“付嘉言。”
轻轻柔柔的,属于第一时间认出来的范围之外的女声。付嘉言循声而望,才将声音和主人名字对应起来。
万雪。
“你们班办什么活动啊?”万雪像是才表演过,脸上带着妆,校服外套下是白色纱裙,“好热闹。”
“玩击鼓传花吧。”
万雪说:“Hello,谢蔻,好久不见。”
艺术节过去一个月,实验班和艺体班不在同一层,偶遇不太在校园闲逛的谢蔻是件罕事。
付嘉言两只手揣在兜里,动了下,变成背倚靠着墙,两条腿伸长交叠的姿势,像是故意拦路。
谢蔻用纸巾擦着手,对万雪微笑点头致意,绕过“障碍”,自后门进教室。
付嘉言站直了,问:“找我有什么事?”
左右无人,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捧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万雪眨着眼,扬起笑,“祝你新年快乐。”
“你的祝福我心领了,礼物不必了。”
“拒绝女孩子不要拒绝得这么干脆利落,很伤人的。”
在付嘉言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万雪将礼物塞到他手里,倒退着走开,“买都买了,我自己也用不着,你不想要的话,送给别人吧。”
这样的话,是不会让付嘉言改变主意的。
他步子迈得大,两三步追上她,“无功不受禄,你也可以找个人随便送了。”
还在走廊上,一男一女拉扯起来不好看。
付嘉言执意不收,万雪也逼不了他,却不甘心就这样算了,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付嘉言不知道干吗去了,迟迟未归,冯睿出来寻他,恰巧撞见这一幕。
冯睿正要看戏,戏中人却只想赶紧落幕,付嘉言挠了下后脑勺,说:“那个,你穿这个,应该挺冷的……”
不对,他立马改口:“也祝你新年快乐,玩得开心,我先回了。”
付嘉言像丢烫手山芋,巴不得将礼物脱手,然后逃也似的走了,勾着冯睿的肩,把人带进教室。
一道门,彻底将寒风和一颗少女的芳心阻挡在外。
冯睿说:“没看错的话,那是艺体班的班花吧,来跟你表白?还给人家拒了?”
“不然呢?我压根没跟她见过几回。”在艺术节之前,付嘉言对万雪更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你魅力大呗。”
付嘉言不以为然:“她又不了解我。”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冯睿愤愤然,“我要是有你这条件,我管她看上的是我的外在还是内在。”
“肤浅。”付嘉言简洁扼要。
冯睿耸耸肩,“你不懂,上帝不会同时给人开门和窗的,比如我,拥有了德才兼备的内在美,注定会在外在有所缺陷,你就不一样了。”
付嘉言:?
班会结束了,周兆顺走到讲台上,说:“今年的最后一天,我个人自费给你们准备了一点小心意,班长,帮我发一下。”
是巧克力,费列罗金色锡纸球那款。
冯睿带头喊:“谢谢周老师,预祝周老师新年快乐!”
“周老师新年快乐!”
周兆顺笑笑,“你们也是,新年快乐。巧克力发完就可以放学回家了,试卷记得写,放假不能放飞自我啊。”
实验班别的不说,作业是最多的。他们教学进度快,尤其是理科,很多基础性的知识点简单地一笔带过,注定他们平时下得功夫要超出其他班。
这一次假期,发了一堆试卷。各科老师号称是精挑细选出来,针对他们整体情况的。
这么一提,他们顿时开心不起来了。
放学后,陈毓颖他们商量着去哪儿跨年,还问谢蔻:“蔻蔻,你来吗?”
谢蔻摇头,“我妈在家,她不会让的。”
哪怕吴亚蓉不在家,她也会想办法掌控谢蔻的动态。在外面玩到凌晨,是绝对不允许的。
“这样啊,”陈毓颖有些遗憾,又说,“没事,我给你拍照片拍视频。”
谭吕婷问:“那明天呢?这两天有新电影上映。”
“我得问问我妈。”
柴诗茜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她还背着吉他盒,“去哪儿玩呀,能带我一个吗?”
“你怎么不跟你自己班上的人玩去?”付嘉言从后面扯住她的后衣领,没好气,“瞎来我们班凑什么热闹?”
“我喜欢谢蔻她们不行吗?”
付嘉言下意识看了眼谢蔻,又很快滑开,像被她的眼神烫到,谢蔻一脸莫名。
柴诗茜又说:“你不是还要上课吗?你上你的去,管我呢。”
陈毓颖好奇问道:“放假上什么课啊?”
“杨道跃你们知道吗?付嘉言在他那儿补数学。”
谢蔻没听说过,陈毓颖给她解释:杨道跃是Z市最牛的数学老师(多少有点夸张的成分),一般老师补课是补基础,他专攻偏难题,所以对学生自身水平有很高要求。
实验班除了付嘉言,还有几个人也在杨道跃开设的补习班上课,比如班长唐宸晨。
谢蔻心念一动,“他还招生吗?”
付嘉言瞥她,“你想去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杨老师。”
“要不然就明天吧,你带我见一下他,可以吗?”
哟,原来谢蔻也会有需要请人帮忙的一天啊。
付嘉言装腔作势,故作犹豫:“嗯,我得看看情况。”
谢蔻直接说:“我请你吃饭。”
付嘉言再怎样落魄,也不会缺这一顿两顿饭的,千金难买他乐意,想帮就帮了,他也不是不想,就是要端着。
谢蔻又说:“好话不说第二遍,你如果不愿意就算了,我可以找别人。”
“我没说不帮啊,你这人。”付嘉言咂了下嘴,有点无趣的意思。
“行,那说定了。”
谢蔻回家跟吴亚蓉说了补课的事。
吴亚蓉在切水果,她擅长把平平无奇,谢蔻不爱吃的水果摆出好看的花样。因为陪伴的缺失,她会将其他力所能及的事做到极致,好像这样就能多补偿女儿一点。
她说:“杨道跃的名号我倒是听说过,不过他走的不是高考路子,更偏向竞赛、自招那方面,你确定要去吗?”
“我想提升数学成绩。”
一件令人挫败的事实是,她数学总是考不过付嘉言,这回月考又差一截。自己能力有限,有老师辅导总归好一些。
吴亚蓉想想,问:“需要我帮你联系吗?”
谢蔻说:“我明天自己去见他,可能需要测试。”
“行,你实在想学就去吧。”吴亚蓉将水果盘递给她,“拿去房间吃吧。”
晚上谢蔻写试卷,手机屏幕亮了,接连弹出来几条消息。
她不太用这些社交软件,加的好友少之又少,平时没人找她,拿来一看,是付嘉言的。
他发了地点和时间,倒是贴心,还有能够到达的公交,说:到时见。
最后附上一个微笑的表情符号。
谢蔻简单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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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嘉言早上九点上课,谢蔻和他约在八点半。
她下了公交,静立了会儿,看着手机地图,判断方向,身后被人戳了下。
谢蔻回头,看到付嘉言拿着手机,等候已久的样子。
“你怎么在这儿?”
付嘉言穿着厚卫衣,牛仔裤,帽子扣着,一半脸在帽檐的阴影里,自下而上的角度看,他的下颌线格外清晰。
他摘下帽子,将整张脸露出来,“怕你找不到地方,让我白等。”
谢蔻想到上一次由于自己找错路而迟到的事,理亏,无可反驳,只是解释:“我不是路痴,就是没太出门玩过,不太熟。”
付嘉言说:“没怪你,走吧。”
“哦,好。”
补习的地方在小区的一栋居民楼的二楼,杨道跃买下一套,除了承重墙,卧房的墙全部打掉,形成一个更大的空间。
正前方的墙上,挂着一大块黑板,中间摆放三十套左右的课桌椅。除此之外,就没过多的家具。
许是付嘉言跟杨道跃提及过,他看了眼谢蔻,便说:“先听一节课,课后我给你做道测试,要是过了,以后就一起上课吧。”
“好的,谢谢杨老师。”
杨道跃是个挺着啤酒肚,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戴一副镜片跟啤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头顶头发稀疏。
——非常理科老师的形象。
杨道跃给了谢蔻一份讲义,指了下座位,“你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吧。”
已到的学生,谢蔻都不认识,她纠结了会儿,坐到付嘉言旁边,从书包里掏出草稿本和笔。
付嘉言看了她一眼,没作声。
唐宸晨看到谢蔻,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都快学期末了,杨老师居然还收人吗?”
跟他一道的一个同班同学说:“前段时间有学生家长来找,他明明说不收了。”
谢蔻说:“不一定收我,我只是来试听。”
人陆陆续续来齐,杨道跃拿着保温瓶过来,喝了口,开始在黑板上画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