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里优秀的学生不少,教育制度没那么严苛,就像圈养在动物园里的熊猫,缺了那种激烈厮杀的野生环境,日子过得太安逸,当谢蔻这种耐心、有野心的狼闯入,他们就危险了。
他们也许该庆幸,只有谢蔻这一匹。
当然,杨道跃希望,她能迫使他们记起,自己也曾是食肉动物。
他拍了拍付嘉言的肩,“小伙子,别仗着自己头脑聪明就飘得太高了,你是聪明,但不是天才,稳扎稳打一点。”
杨道跃已经教了付嘉言几年,于私,他不想看到他落于人后;于公,培养了这么长时间的好苗子,轻易被新来的超了,岂不是砸他招牌。
哪想到,一语成谶。
一中对理科的偏袒显而易见,前几次月考不考文科,期末才考。
期末的重要性显而易见,这决定了他们在吃过年的团圆饭时,是被吹捧,还是被拉踩,也间接影响着压岁钱的多少。
校方动了仁慈之心,试卷没有出得太难。
谢蔻是有先见之明的,这么综合一排下来,她成了当之无愧、无可争议的年级第一。
付嘉言被周兆顺叫到办公室,极大可能是因为他文科稀烂到惨不忍睹的程度了。
他被训完时,谢蔻抱着一沓卷子从政治老师办公室出来——为了图省事,文科只选一个文综课代表,便是她。
付嘉言一瞟,就看到最顶上的,明晃晃的两个数字,68。
赫然是他的试卷。
难怪自古都用红色笔批改,太鲜艳显眼了。
付嘉言说:“感觉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谢蔻将卷子翻过来,声音寡淡如水:“付同学,不要小人之心。”
付嘉言盯着不放,“那你为什么要藏起来?”
“怕你自尊心受挫,”谢蔻有理有据,“这是老师抽出来,拿去教室当反面教材的,万一被别的班的同学眼尖看到怎么办?”
她又真诚地道歉:“刚刚是我疏忽了,不好意思啊。”
付嘉言说:“谢谢你啊,谢蔻。”
想必不是谢蔻的错觉,她的名字,在他口里,石头一样硌牙,才让他如此咬牙切齿,想拼命嚼碎。
怎么说呢,谢蔻确实高兴。
重获第一名之余,还有费尽心机,将神像拖下神坛,自己取而代之的幸灾乐祸和快感。
但不能表露得太明显,否则就有小人得志的嫌疑了。
谢蔻说:“对了,付同学,老师让我给你带句话,希望你认真对待,毕竟要参加学考的。”
今年的六月份,Z市将组织高中学业水平测试,全科通过才有资格获得毕业证书,考完后分科。
她的隐含意思是,他挂科的话,会在全校面前丢脸。
谢蔻回到教室,找陈毓颖帮她分发试卷。
付嘉言的留到最后,她“贴心”地叠了两下,遮住分数,塞到他的桌洞里。
完全是欲盖弥彰、毫无意义,全班人的成绩早就公之于众。
付嘉言气笑了,从试卷旁边抽出柠檬茶,是他惯喝的那款,不过是罐装,谢蔻不明白他怎么这么爱喝。
他单手拉开拉环,喝了两大口,狠狠墩在桌面,谢蔻施施然走了。
实验班放寒假比其他班晚几天,临放假时,校园只剩高三和高一高二的实验班。
天气越来越冷,这天早上,纷纷扬扬落了一场大雪,地面雪还没积起来,骑车太冷,风如刀子般地割皮肤,谢蔻便坐公交去学校。
走在路上,背后突然被砸了下。
衣服厚,还隔着书包,倒是不痛的。只是措手不及,被吓了一跳。
谢蔻回过头,付嘉言手里捧着一团雪,估计是从泊在路边的车上薅下来的,其中一团就用来砸她了。
付嘉言冲她笑,露出白花花的牙,“早上好,谢蔻。”
谢蔻拍了拍书包上的雪末,说:“你幼不幼稚啊?不就是超过你一次吗,至于打击报复吗?”
“谢同学,不要小人之心,跟你打个招呼而已。”
谁打招呼是丢雪团?
谢蔻懒得搭理他。
付嘉言把雪扔了,两手揣着兜,慢悠悠地走着,不远不近,始终跟在她身后。
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强,谢蔻别扭极了,停下脚步,转身,“付嘉言,你别跟着我行吗?”
都直呼其名了,她实在忍无可忍。
付嘉言说:“去学校就这么一条路,路就这么一点宽,别乱碰瓷,谁跟你啊。”
谢蔻说不过他,没辙,就这么让他一路跟到教室。
付嘉言落座,放下书包后,冯睿拍了拍他,问:“你怎么跟谢蔻一起来的?她还气冲冲的,惹到她了?”
“路上碰到了。”说着,付嘉言莫名笑了声,“你别说,逗她玩还挺有趣的。”
冯睿说:“你们俩也真是,关系时好时坏。幸好没坐一块儿,不然你们迟早得吵一架。”
“我想吵,她还不见得稀罕搭理我呢。”
冯睿不理解了,“你到底为什么老是喜欢逗她啊?”
“不知道,可能因为她喜欢争第一,让她争赢了,我不服气吧。”
“嗐。”冯睿代入一下,挺能感同身受的。
“不过,”付嘉言又说,“你不觉得,她那么冷静理智,一板一眼的,跟机器人一样,特别没意思吗?”
冯睿正欲回答,头顶猛地被人敲了一个栗子。
想骂人,抬头对上英语老师的眼睛,又缩回去了。
“到教室这么久,不知道背单词,还聊天呢?”
“……”
冯睿冤枉啊,明明刚才是付嘉言在说话,为什么挨骂挨打的只有他一个人?
雪上了一个上午。
与无雪不成冬的北方那种肆虐的雪不一样,没有原驰蜡象的壮观,也没有雪满关山的辽阔,南方的雪大多是秀气的,短暂的。
南方的每一场雪,都仿佛天公的恩赐。
谢蔻坐在窗边,窗台上积了薄薄一层,她将窗户推开一线,伸手去接雪花。
有几朵落在衣袖上,凑近了,竟能观察到它六条棱角以及细细的分杈。令人惊叹的美。
付嘉言回教室,抖落满头满衣的雪,额发湿了。他只觉得烦扰,打伞又显得矫情。
他没吃早餐,到了课间,才赶去小卖部买面包填肚子,冯睿让他带包薯片,那个又让他带根烤肠,都犯了懒,不想出去淋雪。
他把东西递给他们,余光里,谢蔻在那儿托着下巴,接雪玩儿。
下雪的缘故,天格外亮堂。
她半张脸沐浴在光里,自侧方看去,她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瞳色亦浅了几分,琥珀流光似的。唇色却是红的,仿若雪里绽开的蔷薇。
谢蔻是情感细腻的女孩儿,几片小小的雪花而已,不知引起她内心怎样的涟漪波动,嘴边挂着浅浅笑意。
画面恬静而美好。
直男付嘉言的唯一念头是,开窗吹风,不冷么?
想法方在脑海中成型,谢蔻便小小地打了几个喷嚏,旋即合上窗,搓了搓被冻得微红的手。
付嘉言捏着手里的面包,扯了扯嘴角,心道:这不是自作自受么。
想是这么想,他下一刻搁置仅吃了两口的面包,找同桌问:“暖宝宝还有吗?借两片。”
同桌一边给他拿,一边说:“有还才有借,给你得了。”
付嘉言绕半个教室,走到谢蔻那儿,把暖宝宝丢到她桌上,硬邦邦地说:“给我早上砸你那下赔礼道歉。”
说完就走了。
谢蔻觉得他这人很是无厘头,又喜欢捉弄人,又要在事后弥补。
早知如此,干吗非得犯那一下贱?
付嘉言回到位置,同桌说:“原来你帮谢蔻要的啊,我还说呢,你这么不怕冷的,居然还用暖宝宝。”
谢蔻低头,拆开一包,对折,揣到口袋里,焐着左手,右手则握笔写字。
付嘉言收回视线,继续啃面包,回答他:“我一向以德报怨,哪怕她对我恶言相向,我也始终秉持关心同学的原则。”
同桌调侃:“这么冠冕堂皇的,也没见你对其他女同学这么关心啊,喜欢谢蔻啊?”
这是第二次有人说这话。
付嘉言却愣了一瞬,没有像冯睿那次,第一时间反驳。
第17章 喜欢
同桌只是开玩笑, 但凡和付嘉言认识久一点,就知道他满脑子只有学习和篮球。
但十六七岁的男女生, 青春萌动, 谁谁喜欢谁,成了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大多不带恶意, 也许其中还隐藏着羡慕向往。
真正的喜欢,大多时候,反而不会宣之于口。
当然, 同桌也有试探的意思, 毕竟付嘉言对谢蔻的态度,的确值得揣摩。
付嘉言是个直来直去的人, 跟班上女生插科打诨时, 还有避忌的意思, 不会过多接触来往。
他对所有女生一视同仁, 唯独谢蔻不一样。
没有女生挑衅他, 没有女生冷嘲热讽,更没有女生叫板“干掉付嘉言”, 这么与众不同的谢蔻,得到付嘉言的青睐,没什么奇怪的吧?
男生嘛,被女生勾起征服欲,转而喜欢上她, 大有可能。
再一看付嘉言沉默的神情, 同桌心里也有了点了然。
他说:“你既然喜欢谢……”
付嘉言打断道:“你问唐宸晨他们, 谁不知道我们俩纯纯竞争对手,在学校是, 在补课班也是,她不待见我,我也不喜欢她。”
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的事,别胡说八道。”
同桌不置可否地撇撇嘴,“行吧,你说是就是。”
付嘉言强调,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事实如此。”
“好好好,”他带点妥协、哄人的语气,“你不喜欢,你谁都不喜欢。”
这场天气预报也不曾预料到的雪,只下到下午。
甚至没能在路面积雪,唯在树冠留下点点白色痕迹,昭告世界它曾来过这一趟。
谢蔻想起前几年,还住在爷爷家时,那年的冬天,有一场持续了两天两夜的暴雪。
甫出门,松软的积雪直接没到了小腿,拔足的艰难,却无法减少她内心的激动。
远远传来笑声。
一个小男孩戴着手工编织的毛线手套,挥舞把铲子,以他为首,吆喝几个小伙伴,试图堆一个与他同等高度的雪人。
他仿佛古代带兵打仗胜利的君王,底下是臣服于他的子民。
谢蔻已经记不清他的样貌和名字,只对当时抗拒的心情记忆犹新。
他热情邀请她一块儿来,她摇摇头,自己到一旁玩雪。
而在他们辛辛苦苦堆完一个雪人,回家吃饭后,她悄然过去,拔掉充当雪人鼻子的胡萝卜,使劲掰开,倒插在头上。
是为了报复他。
她做贼心虚,左右看看,无人得见她的“罪行”,赶紧溜之大吉。
现在回忆起来,也觉得当时的自己果然是小孩子思维,幼稚天真得可笑。
雪停了,大家反而隐隐兴奋起来。
马上就要放寒假了,即便不足一个月,也是高中以来,第一个长假。
看,今天老天多善解人意,以雪为他们庆祝。
书太多,没法全部带回家。
谢蔻挑挑捡捡,除了必做的试卷,还有几本自己购买的习题册、教辅资料,也满满当当塞了一书包。
笔不小心被带到地上,她弓低身去捡,忽而觉得脖间异常,伸手去摸,空荡荡的。
她心里一颤,失了分寸,忘了可能遗失的时间地点,四下去翻找。早上出门还挂着,她一整天去过的地方甚少,大概率留在教室。
“你在找什么,需要帮忙吗?”
闻言,谢蔻抬起头,对秦沛礼貌地笑了笑,轻声拒绝:“不用了。”
秦沛磨蹭到最后,其实就为了跟她说一句话。
他扶着眼镜,仿佛为了更好地观察她的面部表情,抿了抿唇,鼓足勇气,说:“谢蔻,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年后见。”
奈何谢蔻的心神完全没在这上面,草草敷衍:“你也是,年后见。”
桌洞、文具袋,自己,包括周围人的座位底下,所有可能的地方一一看过了,甚至连书包都倒空了,没有。
谢蔻有些着慌,站在原地,无头苍蝇一般,没了方向。
“谢蔻,要熄灯了,你还不走吗?”
付嘉言站在门口,今天做值日的是他同桌,临时有事被叫走,拜托付嘉言帮忙关灯关门。
谢蔻心浮气躁,揉了揉头发,有气无力地说:“你先走吧,待会儿我来关。”
付嘉言听出她声音的虚浮,走过来,“怎么了?”
“我找点东西。”
“很重要吗?”
“嗯。”谢蔻点头,“我找到之后再走。”
我帮你吧。
付嘉言连忙打消这个念头,干吗要当这个滥好人,最终也不过就是得她一句“谢谢,不用了”罢了。
他漫不经心地说:“行吧,那你慢慢找。”
走出教室,才发觉天色已经这么慢了。
风愈发的大了,厉声呼啸着,似夜里的狼嚎,黑暗中的树影震颤得厉害,像是也被这仅仅零上几度的气温冻得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