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嘉言又说:“还没出正月,新年快乐。”
之前在网络上,冷冰冰的文字,不及亲口说的万一。三人相对,他说得光明正大。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专门说给谢蔲听的。
他用了一整个春节在思考,谢蔲到底哪里吸引他了,尤其是在一开始两人就不和的情况下。
誓要在开学时,想个明白,才对得起这颗时而焦躁时而兴奋的心。
可又在见到她的这一刻,他又放弃了。
算了,算了,分析起因经过发展的,那是阅读理解,不是喜欢。
至少,现时现地,她穿配色土得掉渣的校服,扎大多数女生会扎的马尾,他就是觉得,她和别人不一样。
“新年快乐。”
“啊!”陈毓颖猛地想起,她带了一堆糖,从书包里掏出来分给他们。
陈毓颖又好奇一件事:“话说,怎么从没见过你和柴诗茜一起来学校啊?”
“她起不来,凑不到一块儿。”
实验班开学早,平时早读也开始得早——也不是强制规定的,这样的学习氛围下,大家对自己要求更高。有的早上六点就开始记单词了。
陈毓颖羡慕:“有这么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真好。 ”
谢蔲问:“你不是有姐姐吗?”
“她比我大好多岁,现在结婚定居外地了,也难得见到。 ”
聊了几句,付嘉言被同样骑单车的冯睿招呼走了,两个大男生,人车合一,一阵风似的刮走。
陈毓颖和谢蔲则走去教室。
“蔻蔻,你为什么不骑车了啊?”
谢蔲解释:“我怕冷。”
所以,宁肯多花点钱,或者多花时间。
闻言,陈毓颖猝不及防地握住她的手,“好冰啊。”
谢蔲说:“我体质一直这样,一到冬天手就很冰,捂不暖。”
“小可怜儿。”陈毓颖同情地揉了下,有几分占便宜、揩油的意思,然后又调侃,“这好办,以后让你男朋友帮你暖手。”
谢蔲笑着抽回手,“我可以自己买热水袋。”
“热水袋又不会像人一样,关心你,心疼你,对你嘘寒问暖的。”
谢蔲搓了搓手,回想起小时候,爷爷把她抱在膝盖上坐着,大掌盖住她的,粗糙的手心如砂纸,磨着她稚嫩的皮肤。
现在,十几岁的大姑娘了,不能再似以前,把爷爷奶奶的怀抱当避风港。
停好车,冯睿问:“你那伤怎么搞的?”
付嘉言摸了摸下巴,“前些天不小心磕到了。”
大年初一早上,他听到提示音,伸手去捞手机,动作一大,磕到床头柜的边沿,直接磕破皮。
现实没有回馈他的激动,不是他期望的人。
冯睿上下左右地打量,欣慰道:“还好没破相,不然就卖不出个好价钱了。”
“对哦,不像你,论磅卖。”
两个男生绊着嘴进教室。
学期伊始,周兆顺决定重新编排位置。
他打算把付嘉言和谢蔲换到一块儿,一个真正优秀的班级,应当有激烈且良性的竞争,他们两个是典型例子。
还要秉持“先富带动后富”的原则,让成绩好的带动稍次的同学。
最后,经过一番调整,秦沛和付嘉言坐同桌,谢蔲和陈毓颖坐他们前排。
几家欢喜几家愁。
午休时间换座位。
高中生书多,搬起来伤筋动骨,陈毓颖高高兴兴进行大迁移。
付嘉言板着张脸,从头到尾一声不吭,谢蔲过来时,他的一条腿在过道中伸着,摆明了是拦路。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这句话,大概无法套用在付嘉言和谢蔲身上。
在同学眼里,他们两颗行星又有即将相撞的风险。
谢蔲抱着一大堆书,垂眸看看,也不说让一让,想直接跨过去。
付嘉言到底怕她绊倒,猛地缩回去,正要说“你还有书要搬吗”,秦沛已经拎着她们的东西过来。
“谢谢你,给我就好。”
秦沛把东西交到谢蔲怀里,剩下的给陈毓颖。
付嘉言冷眼看着,脸色更臭了。
搞什么,这个秦沛阴魂不散了是不是,怎么谢蔻身边哪哪都有他。
秦沛坐下,略激动地对付嘉言说:“我们同学四年,第一次当同桌哎。”
“这样吗?”
付嘉言应得漫不经心。
谢蔻蹲着身,在桌洞里摆放东西,从他的角度看,是一颗圆圆的,毛茸茸的脑袋。
她家长一定没有睡扁头的观念,后脑勺也是溜圆的。
秦沛说:“以后我有问题,可以请教你吗?”
“问我干……”付嘉言一顿,想到什么,改了口,“行啊,尽管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沛是勤奋、没天分型,他在实验班,就像一只兔子闯入了龙潭虎穴,不当心就会被吞得渣也不剩。
他需要比付嘉言、谢蔻多用许多功,才能维持现有成绩,不被淘汰。
——到高一结束,实验班会淘汰三名综合排名垫底的学生,同时,也会纳入三名优秀的学生进入。所以,没有人敢放松每一次月考。
付嘉言放一本书在谢蔲头顶。
她拿下来,回头白他一眼,眼神如有声音,一定是骂他无聊。
他笑了一声。
从今以后,就是前后桌了,欢迎啊谢蔲。
开学小测是为了检验,他们是否在寒假有所放松。
这一天几乎都在考试中度过。
放学时,陈毓颖抱怨着头昏脑涨。
谢蔻手伸进桌洞,指尖碰到书包角落里,硬硬的盒子的尖角,忘了回答陈毓颖。
陈毓颖伸手在她面前晃晃,唤回她的心神,“蔻蔻,你怎么回家啊?坐公交的话,我们一起去车站呗。”
“你先走吧,我还有点没写完。”谢蔻故作沉浸在题目中。
陈毓颖凑过去,谢蔻的字太赏心悦目,她不由得多看几眼,“我等你呗。”
“还剩一篇作文,还要更正,别耽误你的末班车了。”
“那好吧,”陈毓颖背起书包,“你加油。”
“付嘉言,有人找,女生哦。”
尾音拖得老长,耐人寻味。
谢蔻下意识往外瞟了一眼,她背对教室,只看到米色大衣,和一头披散的长发,不是柴诗茜,也不是万雪。
付嘉言起身走出去。她转过身,毋庸置疑,她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化着妆,手里提一个礼品袋。
外校的人,精心打扮过,带着礼物,专程跑来找他,任谁想,都会觉得不寻常。
以付嘉言的受欢迎程度,也不怪同学语气暧昧。
谢蔻把笔盒从书包拿出来,准备放在他桌上。他的物理书摊开,正好翻到扉页,右下角有个龙飞凤舞的F签名。
啊,原来是他。
谢蔻又看了眼窗外的两人。
付嘉言手揣在兜里,身形未动——不接东西的意思。他表情无奈,在说着什么。
谢蔻放下,简单收拾过东西,出门,正巧和回教室的付嘉言打了个照面。
“哎……谢蔻。”
她抿了抿唇,不作答,绕了一步,和他擦肩而过。
付嘉言匆匆回到教室,打算追上谢蔻,一打眼,看到凭空多出蓝色的笔盒。
他摸不着头脑,四下望望,这个时间点,教室走空了一大半。
打开,深灰色的底,躺着一支黑金配色的签字笔,笔帽刻着一串花体英文:TO FJY。
赠付嘉言。
不用猜也不用问了。
除夕那晚,他说要写上这么一句,其实就是逗她。她多较真的一个人啊,当真加上了。
自行车也不要了,付嘉言抓起书、笔、水瓶胡乱地往书包里塞,大迈步去追人。
经过那个女生,他说:“路上注意安全啊。”
女生来不及应答半字,他已经拽着书包肩带,跑没影了。
纵是谢蔻走得再快,也比不上付嘉言的速度,很快叫他追上。
“谢蔻,干吗,当圣诞老人还是海螺姑娘啊?一声不吭。”
谢蔻声音波澜不惊:“不想打断你和别人的聊天。”
付嘉言说:“嗐,她说她要转学去外地,给我送生日礼物。我没要。”
她终于用正眼看他,“你今天生日啊?”
“下周。”他加快几步,倒退着,走在她前面,这样一来,两人是面对面地说话,“我不过生日,你不用送礼物。”
“本来也没打算送。”
付嘉言毫不在意,扬了扬手里的笔盒,二月末的傍晚,昼短夜长,此时天已呈浅灰色,他的笑却像早晨,天际边乍破的天光。
这样的男生,招女生喜欢,似乎是必然。
谢蔲晃神的一刹那,他的声音似湖面涟漪,荡入她的耳中:“很好看,我很喜欢,谢谢。”
她说:“拿你的钱买的,借花献佛罢了。”
付嘉言轻易识破,“我认识这个牌子,那点钱可买不到。”
这样的说话方式很奇怪。
全然面对面,眼对眼的,你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落在对方的眼里。逃不过,掩饰不了。
谢蔻仿佛站在结冰的河边,行差踏错半步,就要跌进去,冻个寒彻入骨。
她抿了抿唇,没作声。
是,付嘉言待人太大方,大方到令人不忍心亏欠他半点。
吴亚蓉不收谢蔲的压岁钱,她叫她存着,以后用作不时之需。她却动用一部分,给他买了这支Bernard Shaw。
付嘉言笑得堪比成功偷到小鱼干的猫,“虽然你……”
这一段路是缓坡,他的步伐仍不见减慢,谢蔻总疑心他会摔倒,或者撞到什么。
果然,下一秒,付嘉言没注意脚下有石子,正正踩到,一个踉跄,为了稳住身形,胳膊在空中抡了半圈。
谢蔻笑出声。
她说:“别太得意忘形,这么掉偶像包袱的糗,小心出到你的粉丝面前。”
付嘉言这回终于正常走路了,没当回事,“我是想说,我知道,虽然你嘴硬要强,但你心是软的。”
她默认了,回敬一句:“彼此彼此。”
付嘉言又说:“那女生是柴诗茜的初中同学,来家里玩过很多次,但我跟她不熟,没说过几次话。”
“哦。”谢蔻淡淡地应,“跟我又没关系,你干吗跟我解释?”
“我……”
这下说不清了。他就是不想让她误会。
他说:“怕你跟别人造谣,说我是随便、花心滥情的人。”
谢蔲正要回答,余光瞥到地上的水痕,再一看,源头是他的书包,没拧紧的水龙头似的往下滴水。
她好心提醒他:“你是不是没拧瓶盖?”
付嘉言拉开拉链,为时已晚,大水漫金山,书全部遭殃了。
“……”
接连两次在谢蔲面前出丑,此时此刻,他真想使出《哈利?波特》里“一忘皆空”的咒语。
第23章 鬼屋
付嘉言的确不过生日。
和他玩得好的大多都知道, 关系远一点的,也不清楚他生日具体在哪天。
但除了柴诗茜一家, 没人知道原因。
付辉平那天回家了。
一年到头, 他有一半的时间在局里,另一半,则在各处奔波。他可以寄身任何地方, 在回家的时候,他短暂地属于这个小家。
付嘉言生在冬春之交,要么冰消雪融, 要么春风寒冽。
他的性格却属于夏天——这点, 付辉平是感激妹妹付雯娜的。他们夫妻俩把他教养得很好。
“嘉言,明年就成年了。”
付辉平做了他爱吃的菜, 给他夹菜夹得冒尖, “是大孩子了。”
“爸, 我知道你又要老调重弹, 这么多年, 我长得好好的,身心健康, 你别老觉得亏欠我。”付嘉言说得直白。
付辉平年轻时也帅,刑警当得风餐露宿的,脸和声音已经沧桑了。
他笑起来,眼角皱纹浮现,像一下老了十岁, “行, 你是长大了, 知道反过来安慰爸爸了。”
“反正有姑姑在,”付嘉言埋头扒饭, “不短我吃,不短我喝的,你没必要操心。”
付辉平握着筷子,光看着他吃,“终归是不一样的。 ”
“那也不是你的错,是那个人狠心。”
“嘉言,你嘴上不说,还是记恨她的,对吧?”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不过生日。
付嘉言咀嚼的动作停了,玩笑的话,以出恶气的口吻说:“我又不是大慈大悲观世音,我还得原谅众生啊?”
“她……”付辉平欲言又止,“算了,不提她了,今天长尾巴,好好吃饭吧。”
老一辈的人,爱把小孩儿过生日称作长尾巴,带着一种爱怜之意。
其实,长大一岁,也不会怎么样。失去的不会再回来,只是也许,离渴望得到的东西,进了一小步。
正式开学后不久,进行了一次月考。
这次是付嘉言拿了第一。
谢蔲看了半天成绩单。
这次数学出得难,普遍一百来分,她将将上一百三,付嘉言够变态的,近满分。
“怎么样,服了吗?”
一张答题卡在面前晃,谢蔲猛地抽走,铺开,看最后几道大题——他唯一丢分的地方,一个步骤出了错,导致最终结果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