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吃的,为什么不要?”
他要了包葱油的,“我爸说他们出任务,没空吃饭,泡泡面的条件都没有,就啃面包,啃这个。我说又不是艰苦年代,把自己搞得这么凄惨,也就他们了。”
陈毓颖喊:“谢蔲,去山上逛逛吗?有人在放风筝哎。”
谢蔲有些累了,阳光晒得人犯懒,小口啃着饼干,用手接着掉落的碎屑,“你们去吧,我再休息会儿。”
“那你想过来的话,给我打电话。”
“好。”
付嘉言体力一向好,打完球还能接着学习不打瞌睡,冯睿叫他,他找不到借口不走。
“你去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需要照看。”
他想说,你这样,跟被遗弃在路边的小孩没两样。
付嘉言到底走了。
谢蔲习惯了,被朋友、亲人留在原地,不是她太慢,只是步调不同,没有人能做到步伐永远一致。
作为群居动物的人类,在进化与文明演变中,逐渐变得独处才是常态。
他们和其他同学汇合,组成更大的部队,有说有笑,一起往山坡上走。
那边修了条石板路,沿途风景适合拍照。到了山顶,俯瞰公园全貌,亦是壮观。
谢蔲没有去领略那样的风光。
她又坐了会儿,吃完饼干,拎着剩下一半的矿泉水瓶,慢慢地走着。
她拾阶而下,到湖边散步。
噔噔噔。
这里是木质楼梯,步子一快,声音就大。她下意识回头,看到付嘉言跑下来。
他逆着光,面容一时模糊。
谢蔻晃了神,再定神,他已经三两步跨到跟前。
“终于找到你了。”
他从山顶上跑下来,打球练就的速度和耐力派上用场,到原本的位置,见她不在,绕了一大圈找人。
“我觉得,”付嘉言叉着腰,“作为后桌,不能这么罔顾同学情分,把你一个人抛下。”
某些事情,在看不见的空间,沿着地平线延伸,它的走向已经注定,只是望不到头。
当时的他们,也意识不到这点。
唯一能够察觉到的,是零点零一秒的瞬间,她听见她的心脏,轻轻地,“咚”了一声。
她不是诗人,没有精妙、繁复、漂亮的语言来形容修饰,人生的每一刹那,是诗句里跑丢的字眼——就是“咚”,如石子掷入湖水。
回程的车上,天已擦黑,大家都蔫了,靠着座椅,东摇西晃地睡觉。
晃着晃着,冯睿的脑袋倒在付嘉言肩上,付嘉言嫌弃地伸出食指,抵住,推开。
冯睿嘟哝一声:“小气鬼。”
付嘉言不予理会,低头打开手机,侧过来,聚焦,按下快门。
画面中的谢蔲拄手,撑着脑袋,阖上眼睛,看不出睡与否。她的一条胳膊圈住自己,中间夹着包,不知是冷,还是没安全感。
光线不佳,没放大就失了真。
手机像素低,可惜,相机太笨重,没带过来。
前面还有一张,当时她站在湖边,看几只麻雀在岸边小跑,不敢惊扰,于是驻足。它们跑了一段,然后飞起。
摄影框将她和麻雀的身影一同留存,以数字的永恒形式。
还有,她和陈毓颖、谭吕婷自拍,他假装拍风景,移动着,镜头扫过她,飞快地按快门,没有任何人注意。
班级群里发了合照,他放大,截取只有她的那一小块。
能光明正大使用手机的机会不多,零零散散拍下来许多,都是她,都有她。
付嘉言把所有照片传到私密相册,又加了层密,然后把手机里的删掉。
有够痴汉的,他自嘲地想。
谢蔻没睡着,累归累,这么晃荡的车厢里,她也睡不踏实。
陈毓颖倒是睡得香,往日闲不下来的嘴,此时微微张着,没半点动静。
她睁开眼,余光里的付嘉言脸被手机光线拢着,唇角上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
这个学期,谢蔻也一直在杨道跃那儿补习。
她得知,付嘉言有参加数学奥赛,争取自主招生的意愿,杨道跃也很看好他,私下给他开小灶。
付嘉言被杨道跃叫走,他人在与不在,都是焦点。
“他那样的成绩,不参加自招也考得上A大,就是想报牛逼一点的专业吧。”
“谢蔻,那你呢?”
唐宸晨突然点到没参与讨论的谢蔻。
她摇了摇头,“竞赛就算了,我来这里补课,只是想提升数学成绩。”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准备竞赛耗费大量时间精力,还可能耽误其他课程,就算和付嘉言比,也没必要在完全不擅长的领域白下功夫。
再者,以一中每年被A大录取人数来看,不出大岔子的话,她裸分也能上。
“嗐呀,我们也是。”
“毕竟能拿奖的都是佼佼者,一中再好再了不起,也就是在Z市,到省里拿不出手的。”
他们又在奇怪:“付嘉言都是市状元了,是他挑学校,不是学校挑他,去省会最好的高中也不差哪儿,他干吗不去?”
有人合理推测:“家在Z市,不想走太远吧。”
“话说,他以前是休过学还是留过级,所以比我们大一岁。”
“付嘉言留级?跳级还差不多。”
“他不提这种私事,他初中缺考一下午,迄今没人知道原因,估计只能问他和柴诗茜。”
是,谢蔻想到,付嘉言交友再广,说话再没谱,也就是表面上。
谁还没有个上了锁的保险箱。
像《泰坦尼克号》里的,东西沤烂,若干年后再被人发现,复原,或者另一种可能,彻底沉没在海底,永不见天日。
杨道跃回来,课间休息结束,继续上课。
付嘉言手里拿的几张A3纸,上面多了红笔批改的痕迹。
谢蔻问:“杨老师给你开的小灶?”
付嘉言说:“去年师大附中的奥赛模拟题,题出得还不错,想看么?”
她心头一动,“难吗?”
“我觉得还行,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不应该是内部资料,禁止外传的吗?”
付嘉言一本正经地说:“所以啊,杨老师辛辛苦苦找来的,别人想要我还不给呢,我就只给你一个人看。”
这么大方?
谢蔻伸手要来。题目又长又绕,密密麻麻的,看得头发晕,但是静下心一琢磨,也就那么回事。
她狐疑地看他一眼,结果下一刻,杨道跃发下来同样的一沓纸,让他们回去有空做,是他整理的几大名校自主命题的压轴题,学校老师搞不到的。
付嘉言捂着脸,笑得肩膀发颤,“谢蔻,你真好骗啊。”
谢蔻把试卷朝他脸上扔,最好老天长眼,让纸张边沿把他嘴给割烂,怎么这么欠得慌。
付嘉言不是存心想演戏骗她,顺着她的话,随口逗她一句,结果她还傻兮兮地信了。
她还是太温柔了,若换作柴诗茜,她已经掐上来了。
下课后,付嘉言对谢蔻说:“其实杨老师没给我开小灶,我就是找他问得多了点,他也不是会对学生藏着掖着的老师。”
她问:“你听到了?”
唐宸晨他们不知道,房子并不隔音,又或者知道的,只是依仗着付嘉言性子好,不会同他们计较。
付嘉言耸肩,“神嘛,在降临人间的时候,总是会招凡人议论的。”
他又开始没正形了,谢蔻呿了声。
她从小接受吴亚蓉的教育是,不能说脏话,不能没礼貌,不然她定要啐他一句神经。
付嘉言正色,说:“我不是跟你说过,我爸受伤住院,我去陪他吗?老师以为情况危急,怕我见不到他最后一面,通知我去。”
谢蔻轻轻蹙眉,“我没有问你,你可以不说的。”
他眨了眨眼,“我还以为你也会好奇。”
“我的经验告诉我,好奇害死猫。和自己无关的八卦,最好别多打听。”
那怎么办,我想让你打听。
付嘉言说:“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爸现在活得好好的,不想说是因为不想看到他们露出同情的表情。”
她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刚才是否有这样的表现。
他又说:“我没留级,小学休了一年,原因我不方便说。”
谢蔻没想和他交心,“嗯”了声,希望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不知为何,她有些怕承担他的过往,他的经历。明明是旁观者,却有砝码压在心头一般,沉甸甸的。
父母的吵架和怒气,爷爷奶奶的愁眉苦脸,都让她心生恐慌。
他们的情绪,她不想独自承担,却无法视而不见。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躲开。她下意识地觉得,他的故事,也是如此。
“付嘉言。”谢蔻叫他。
“怎么?”
谢蔻的眼睛看着某一处,“那边有个卖龙须糖的老爷爷。”
“你想吃啊?走,我请你。”
她摇头,说:“你看他一把年纪了,出来摆摊,是为了讨生计,还是热爱?他的儿女呢,舍得父亲这么辛苦吗?就像梵高说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我会猜,但我不会打探。”
有疑惑,有好奇,是人之常情,但别人的人生,她不会探听。
近乎不近人情。
付嘉言笑了,“谢蔻,你这人,要我怎么说呢。”
说不上来,悠悠地叹了口气,目光也悠悠地,从她的身上移开。
四月的风,从南方吹来,吹绿了树,吹艳了花,也吹得少年的心如蒲公英的种子,飘扬得很高。
怎么说呢。
怎么那么喜欢你呢。
第25章 悸动
付嘉言的无厘头发言, 谢蔲没有给出作答。
“付嘉言,请你喝柠檬茶。”
后面有人叫他。
一瓶黄色的东西被抛丢过来, 谢蔲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付嘉言下意识地探手, 稳当捞住,轻吁一口气:“好险,差点喝不到了。”
在篮球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 生活习惯上,也不免带了打篮球的习惯。
那同学走过来,又问谢蔲:“刚在便利店买了一堆零食, 你吃吗?”
谢蔲摇头, “谢谢了,我不用。”
自行车锁在小区外, 说话间, 他们已经到了, 她解了锁, 跨上去, 对他们挥手,“再见。”
“下周见。”
付嘉言的车被柴诗茜借走了, 她一时兴起,说要跟同学来个城市骑行,得搭公交车回家。
他撕下吸管,尖端捅破锡纸,喝着, 听同学说:“我感觉, 你跟谢蔲性格差异虽然大, 但本质是同类人。”
付嘉言挑了下眉,“怎么说?”
“你们有种劲儿, ”同学思索着措辞,“就好比,你是立在悬崖边的黄松,她是长在峭壁上的藤蔓,都是坚韧的植物。”
他拥有神奇的洞察力,在不了解他们的成长经历的前提下,形容得如此精确。
付嘉言喃喃地说:“是一对。”
同学没听清,“什么?”
“我说,”付嘉言停顿两秒,转而笑了,“你说得对。”
藤蔓与树往往相伴而生,逐渐成为一体。
但他说得对,谢蔲不用依附别人,哪怕她长在险恶之地,她也靠自己拼命汲取营养。
相同的是,他们生来孤绝,命运坎坷。
同学在无意中,说中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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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月考,按照学考的模式,九科全考,题型简单,越往上,越拉不开分差。
近段时间,付嘉言铆足了劲补文科,这次还是差了谢蔲一截。
不过,好歹周兆顺没有再把他叫到办公室教训了。上回,又是分析,又是被训,尚历历在目。
周兆顺当班主任,一视同仁,不过他教数学,惜才,难免对付嘉言有所偏爱。
办公室里聊起付嘉言和谢蔲,语文、英语老师夸谢蔲更多,甚至开玩笑,要小心人才流失。
一语成谶。
这次成绩刚出,谢蔲被叫到大办公室,政史地老师围着她,端出三堂会审的架势。
“谢蔲,你在文科上是有天赋的,你有没有考虑过转文?”
一中已经下发分科志愿调查表,初步了解文理分科意向,但实验班没有,这就是为理科尖子生而开设的班,除非死活学不下去了,才会离开。
所以她们特来游说谢蔲。
“你目前对未来的规划是什么?我觉得你很适合当老师呀,女孩子嘛,父母都希望稳定一点。”
“你形象好、记性好,新闻、法律也是很好的就业方向。”
“你父母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