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生日快乐,谢蔲。”
叹息般的轻音,转瞬即逝。
跨过十八岁的零点,意味着正式迈入“成年人”行列。
可若将世界上一切事物,划定一道清晰的界限,它的意义反而模糊了。今天过去一大半,谢蔲仍没有成年的实感。她想,为了证明这点,她应该许个成熟一些的愿望。
祝愿……
六月,他们都能终得所愿。
谢蔲睁开眼,正巧看到那一抹衣角,消失得快,一眨眼的功夫,好似她的错觉。
“蔻蔻,快吹蜡烛。”
她回过神,依言吹灭,执塑料刀将蛋糕切成均等的四份,用一次性纸碟装盛。
谭吕婷问:“话说,怎么没叫秦沛来?”
柴诗茜也奇怪,“谢蔲,你是不是跟付嘉言吵架了啊,之前你们也没这么……”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谢蔲摇摇头,不欲多作解释,简单带过去:“少接触得好。”
柴诗茜不知如何接话,干脆沉默,叉起一小块水果送进嘴里。
忽然摇头,无声叹息,好同情付嘉言,白还没表呢,已经被人家拉黑了,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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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上晚自习上到中途,灯忽地灭了。
班里顿时一阵骚动,一中建校年份已久,不少电路老化,停电的事,以前也偶有发生。但往外看去,不单单是教学楼,街面的灯也是漆黑一片。
大概是这一整条街的电路出了问题。
过了会儿,周兆顺进教室,说:“一时半会抢修不好,大家还是先回家吧,打电筒看书伤眼睛。”
大家便收拾摸黑收书包,有的带了手机的,还可以照一照。
教学楼的秩序浑然乱成一锅粥,闹嗡嗡的。
好歹有远处的高楼的灯,月亮也未被云层遮挡,不至于完全抓瞎。
从教学楼出来,才发现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春风微寒,带着雨丝直扑面门。
一把把伞撑开,更多人嫌麻烦,戴上帽子,走入夜幕。
谢蔲的伞落在桌洞里,懒得折返回去拿,左右雨下得不大,离家也近。
陈毓颖又问她:“你家应该也停电吧?你回去怎么办?”
“超市应该有蜡烛卖,不然就早点洗洗睡。”
吴亚蓉得知停电,告诉谢蔲,她晚上有紧急手术,可以叫谢昌成来接她。
不知道为什么,谢蔲下意识地不想麻烦谢昌成。尽管他对她极为慷慨,尽管他是她的亲生父亲。理所应当的事,她却觉得是麻烦。
正好有空的出租车开过,陈毓颖忙伸手去拦,对谢蔲说:“蔻蔻,我先走了哈。”
“路上你给家里人打电话,随时报告你的位置,注意安全。”
陈毓颖倒没想到这么个法子,笑了笑,“好。”
小超市有备用电源,亮着灯泡,可一去问,蜡烛已售罄。大面积停电,他们囤货不多,半根也不剩了。
老板娘对她说:“学生妹,往前面再走远一点,还有几家店,要不你去碰碰运气。”
谢蔲只得算了。
从学校到出租屋这一段路,没有路灯,只剩月光,照在路上,仿佛稀释千百倍的白乳胶,腻腻黏黏的。
谢蔲打着手电,周围人来来往往,脚步混杂。
初中一个人在县里上学,高中又独自上下学,她练出警醒感,尤其是停电,下着雨的夜晚,是在悬疑剧里,最容易犯案的背景,她不敢掉以轻心。
谢蔲紧紧握着手机,眼耳同时调动,注意着异常。
身后始终跟着一个人。
尽管听不到脚步声,但能感受到他没有恶意,不远不近地。
她拐了个弯,待走到无遮挡之处,转身,和男生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他也愣了。
“你怎么……”
“刚从教室出来,你不就跟着我和陈毓颖了么?”
既然被看见,付嘉言也不躲了,走上前,说:“你怎么能断定不是顺路?”他指着一栋楼,“我住那儿。”
具体是哪户,她也看不清,只是,“那我为什么没碰到过你……”
付嘉言说:“誓师大会之后才搬过来的,你天天躲我,就算碰到你了,我也自觉闪开了。”
谢蔲默了两秒,这样的沉默,使得她出口的话失了信服力:“我没躲你。”
雨下得愈发大了,月光变淡变模糊,是因为有雨水打到眼前。雨珠沾在她的睫毛上,悬而不落,一阵风就能吹走般的摇摇欲坠。
付嘉言的校服外套拉链没拉,两手插着口袋,立得笔直,风雨不可侵一般,“每次想和你说话,你就转开身了。”
“没什么好说的。”她撇开脸。
他笑出了声,带着自嘲,“看吧,就是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惹你了。”
不知原因地变得遥远,好似地面积水倒映的月亮,不敢打捞,怕搅碎一池皎洁,光也沾不到手上。
谢蔲就是这样的。不给别人一星半点得到她的妄想的机会,偏让人忘不掉,放不下。
“是,”谢蔲看着他,“是惹我了。”
平白无故地。
第37章 决断
付嘉言蹙起眉, 记忆没有分类存档,一键查询的功能, 他拼命翻找着, 是否有哪一次被忽略掉的,他做错了,冒犯到她的记录。
柴诗茜总说他直男, 而谢蔲心思又深,真不好说。
可思来想去,也没有个明确的事件。
“我什么时候……”
谢蔲在月夜下的身影, 仿佛一片单薄的茜纱, 即刻便可随风而起。
雨密密匝匝,月亮也愈发朦胧, 不知缘故地, 付嘉言戛然而止在这里, 不忍心再说下去。
付嘉言撑开伞, 她买蜡烛无果, 他随后进店,因为雨不大, 伞还没有蜡烛抢手,他顺利买到。
犹豫了一路,要不要找什么借口,送给她。
最终结果是,反倒被她先发现。
付嘉言走到她跟前, 伞稍稍向她倾斜, 他太高, 收效甚微,但也聊胜于无了, “权当是我惹你生气了,我送你。”
他甘愿退两步,难得跟她说上话,为什么要白白耗在跟她辩争这些上?
既然如此,谢蔲也默许了。
四月,道路边栽种的香樟树,花开得正盛,地上被雨打落一层,空气中香气愈发浓烈。
谢蔲有轻微鼻炎,一到春天,花粉漫天飞的时候,便容易打喷嚏,她吸了吸鼻子,却又闻到他身上的清冽气息。
陌生又熟悉。
谢蔲不免恍惚了下,握手机的手不稳,晃了晃。
付嘉言估计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他怎么惹得她不开心了。
——他惹她,在不合适的时间,生出不合适的念头。
上学期的秋季运动会,高三就走了个开幕式,算是参与过。
中学生涯最后一次,以谢宸晨带头做主张,想搞出不一样的花样。
经过全班投票,他们决定租借汉服走方阵。
当时讨论得热闹,又是选款式,又是定尺码,最后变成朝代大乱炖。好在成效是好的。
谢蔲还记得,付嘉言穿的是一款明制红色飞鱼纹贴里,戴黑色大帽,山纹甲护臂,连皂靴、腰刀都配上。
同学玩笑地叫他“北镇抚司付大人”。
付嘉言身量高,形态又好,头一低,帽檐掩住那双少年气浓极的眼,故意将脸冷着,真有杀伐决断的镇抚使大人的感觉。
衣服只穿一个上午,但大家拍了很多照,为的是过把瘾。
当时他们还起哄,让付嘉言耍耍刀。
他当然不会。
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男生爱看武侠片,以锦衣卫为题材的影视比比皆是,他耍两下,做个样子,还是可以的。
腰刀是道具,不重,也伤不了人。他手握着刀柄,转动手腕,将刀身送出去。
围观的人笑不可遏,说什么,帅中带着装,潇洒中带着诙谐。
谢蔲混在其中,偷偷拿手机拍了几张照,却被吴亚蓉无意间看见相册。
吴亚蓉拉谢蔲进房间,谈了很久。
她说,她早就发现谢蔲不对劲了,尽管成绩没下滑,但并不代表,她会对此视而不见。十七八岁,没高考,如不及时遏止,会不会变本加厉,她料不到,也不敢用她的未来作赌注。
她手指点着桌子,言辞色厉。
最后,吴亚蓉强调,如果谢蔲再不趁早断了这样的想法,她将直接找到他,和周兆顺,好好谈谈这个问题。
什么样的反驳都显得空洞苍白,没有脸,她却如此笃定,照片上的人是付嘉言。
谢蔲无力至极,她无法承认,她对他的感情是喜欢。但亦不能坦诚,她的心清清白白。
床头柜的相框,那只刻了她名字缩写的签字笔,还有什么?他留在她笔记本、试卷上的字迹,高二运动会的大合照,他站在她身后。
证据太多太多,不胜枚举。
吴亚蓉已经使出杀手锏,她不得不乖乖就范。
——闹到班主任和他面前,得有多难堪?何况,一中明令禁止,不得早恋,周兆顺未必保得住。一旦捅出去,检讨事小,人尽皆知事大。
这一届最优秀的两个学生,教导主任、校长该如何处置他们?
是的,怪付嘉言。
她对自己狠得下去,要断是吗,干脆一断百断。
付嘉言侧眸看她一眼,见她眼皮耷着,也不知她想什么。
目光又偏移,伞不大,两个人走得近,可她为的不碰及他,将手肘曲着,手搁在肚前。
最近压力大,整天待在座位上,有的人压力肥长胖了,可本就纤瘦的她,好似又瘦了几分,那细白的腕子,他食指拇指便可轻松合握丈量。
无数次,这几个月有无数次,他想和她说什么,她就摆出这样的防范姿态。
将人拒之千里之外。
不知不觉,走到楼下。
谢蔲开口说:“付同学。”
付嘉言的半边肩膀和胳膊被雨打湿,飕飕的凉意顺着毛细血管蹿上,从头到脚都凉透了——是她语气中的凉意。
“我生日那天,那枚压胜钱是你送的吧?”
“是。”
“我在体育馆外看到一个人影,是你吗?”
他静了静,说:“是。”
谢蔲抬眼,认真地看他,说:“谢谢你。”
付嘉言不吱声了。以他对她的了解,接下来,不会是什么好话。
“我觉得,今天之后,我们不要再……”
果不其然。
“既然你到了,”他飞快地打断她,“就快上去吧,外面冷,别冻感冒了。”
谢蔲又要开口,付嘉言抢在前头:“谢蔲,是我犯贱。我不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常常说话难听,呛你,还占你的第一,你别说,你什么都别说,我自己走。”
谢蔲:“?”
付嘉言已经收了伞,不再管谢蔲的反应,甩手大步离开。
他心里还气呢,他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冷落过几个月,他哪是住在这里,不过怕她路上不安全,巴巴地上赶着送她回家,给她撑伞。
哦对,她大抵不知道,他为她点了一中午的歌。除了陈奕迅的《明年今日》,还有郑秀文的《终身美丽》,林忆莲的《词不达意》。
想表达的,不就那么几句话,煞费苦心,迂回曲折的。
她不仅不知道,也听不出来。
“任他们多漂亮,未及你矜贵。”
“你身旁冷清拥挤,我一直在这里。”
他不是犯贱是什么?
与其被她赶走,倒不如自己把话堵死。
一而再再而生地被她吊着,不喜欢就不喜欢,非要这么绝么?他也要尊严的。
谢蔲立在原地,发着懵。
刚刚……他是冲她发脾气了吗?
料峭春风吹酒醒,也把她的愣怔吹散。
她原本打算说“绝交”,可他们算得上朋友吗?比点头之交好一点,又远不及推心置腹。勉勉强强算吧。
结果由他说了。
这样也好。割掉彼此联系的刀握在对方手里,减轻她的负罪感。
只是在转身的一瞬,还是有些遗憾。
故事没到中场,笔端就已戛然断裂,草草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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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四号,恰逢青年节,一中举办成人礼仪式,全校高三参与。
这次仪式更像高考前最后一次的狂欢。
大家都穿上了自己的衣服,有条件的还做了妆造,比之艺术节,场面来得更盛大。